番外四
柳樹是柳家坡出了名的不好惹哥兒。
“誒呦呦你聽聽,柳鐵棍家的小六又嗷嗷哭起來了。”
村裡嬸子才起個頭,就有另一位搭話接嘴,“怎麼了?鐵棍媳婦兒打孩子了?不能夠啊,鐵棍媳婦兒疼小六的,怎麼舍得動手打小六。”
“你猜對了,還真不是鐵棍媳婦兒打的。”這嬸子眉一挑,興致是來了,先拍了拍旁邊人的胳膊,說:“是小樹打他弟弟了。”
村裡就是這般,誰家丟根針都能嚷嚷的全村都知道,嬸子大娘們閒了幾個紮堆,一邊乾著手裡針線活,一邊說的口沫飛濺,今天你家的事,明天他家的事,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情。
不閒話不說嘴,那可難受死人了。
“不得了了,這小樹脾氣喲,以後誰家敢要啊。”
“為啥啊?小樹就動起手來,看著小六哭的可憐喲。”
這嬸子知道,頓時手裡活也不做了,湊過去學說:“還能啥,就是為了口吃的,鎮上員外老爺不是過大壽麼,發了些飴糖喜餅,小樹機靈鑽的快,回來帶了一塊喜餅幾個飴糖,他自己舍不得吃,拿回來說給家裡甜甜嘴,結果活乾完了,往藏地方的一摸,屁都沒有了,乾乾淨淨的,半點渣都沒剩……”
“小六吃的?”
“可不是嘛,男孩子嘴饞,小小一點,你說小樹跟他弟弟計較啥,就是一口喜餅幾個飴糖,你們是可沒見,當時小樹抄著擀麵杖就追他弟弟,小六結結實實挨了好幾下,可不得哭。”
有大娘就說:“那是小六的不是,就是吃也給他阿哥留一口,半點渣都不剩,小樹去鎮上天不亮就起來,要先把家裡活乾完,估計是一天都沒咋閒,小六也忒不是個乖的。”
“話也不能這麼說,小六才多大,五六歲的娃娃懂個啥,鐵棍家娃娃多,一年到頭能吃幾口糖,也不能全怪他弟弟,要說小樹就不該去鎮上,帶回來那幾樣不夠家裡娃娃甜嘴的,反倒鬨騰的個個都饞嘴。”
小六一吃完,其他些娃娃不得鬨騰也要吃。
“昨個兒就沒消停,小樹打完弟弟了,回頭鐵棍收拾了頓小樹,你說鬨得。”
“這倒是。不過話又說回來,小樹年紀不小了,他爹娘也不操心這個,留著小樹在家乾活,耽誤年紀大了,又是個潑辣蠻橫性子,你瞅瞅村裡誰家敢要?”
“可不是嘛,就那個性子,現在在娘家惹了弟弟不痛快,以後嫁出去了,指定要在夫家受委屈,娘家弟弟哥哥能給撐腰?”
“還是年輕不懂事,你說說他,家裡活都給乾了,就是一張嘴不饒人,他家大嫂三嫂有時候也不愛,誰能給撐腰?誒呦,這以後的日子指定苦著呢。”
“多大了來著?”
“十九了吧。”
此時剛過完年,柳樹也就十八歲,不過對村裡人來說是年歲大了,哥兒本來就不好踅摸夫家嫁人,本來是年紀輕還能找個好的,結果耽誤到了這會。
此時柳鐵棍家。
“……倒黴催的,災星到了家也不是你這樣,不就是吃了一口破餅,你瞅瞅把小六屁股揍的,都腫了,這家你是不想留了,趕緊把你打發嫁出去。”
柳樹臉也是腫的,被他爹揍的,此時坐在炕上聽著外頭娘罵他的聲,一雙眼含著淚,強硬話說:“嫁嫁嫁,這家我才不稀罕,早嫁出去,誰還留這兒。”
“你瞅瞅他說這話,氣死我了,誰敢你要啊。”
經此事後,柳樹娘就托人給柳樹找婆家,可惜柳樹潑辣蠻橫名聲在外,本村附近的不好找,這一拖就到了年底,柳樹又虛長了一歲。
村裡人都說嘴,說柳樹指定嫁不出去成了老哥兒了。
柳樹他娘愁的夜裡睡不著,他爹也是常常唉聲歎氣,就連家裡幾個嫂嫂哥哥看柳樹都犯了難,倒是之前被柳樹打過屁股的小六踅摸到了他阿哥身邊,偷偷說:“阿哥,你要是嫁不出去了,我以後養你,給你送終。”
“你褲子都是我洗,還讓給我送終?咱倆誰送誰?”柳樹也正煩著。
小六就哼哼唧唧說:“我明個就不讓你給我洗了,反正我給你送終。”
“一天天的盼著我點好。”柳樹擺擺手,跟揮蚊子似得,讓小六彆杵他跟前。
那時候柳樹也愁,年前開春那次挨了他爹的一巴掌,柳樹是真的火上頭了,討厭這個家,恨不得收拾包袱走的遠遠的,可咋說呢,都是他爹娘,現在因為他蒙羞,讓家裡人被村裡說嘴,柳樹也煩著。
幸好秋收後農閒,有個媒婆找上了門。
“給你家小樹說門好親事。”
柳樹娘當即就高興起來,迎著媒婆家裡坐,家裡沒粗茶甜嘴什麼的,拾了自家樹結的棗子讓媒婆吃,“啥情況?哪個村的?”
嚴家村的。
柳樹娘沒聽過,後來聽媒婆說起在哪,就吭吭哧哧說:“咋就這麼遠……”小樹那虎了吧唧的性子,嫁的遠了,肯定要受欺負的。
遠就算了,家裡窮的就幾間茅草屋——
“人家嚴家說了,要是日子定了嫁過去,給換瓦片頂的。”
屋子頂解決了,起碼不是草的,可聽了那家情況,柳樹娘還能啥不明白,這就是家裡缺苦力,想要小樹過去當牛乾活的,那可累人了。
日子窮就算了,還讀啥書,家裡田地都賣的差不多,年歲也大……
“我在跟他爹商量商量想想——”柳樹娘覺得不是好的。
誰知道柳樹出來說:“我嫁了!”
在哪乾活不是乾,在家裡除了地裡活用不上他——家裡大哥三哥他爹能頂上,不過屋前屋後活也不少,留在家裡就多他一張嘴,大嫂三嫂嘴上不說,其實都怕他真嫁不出去留家裡吃飯睡覺占地方。
還有村裡那些說嘴的,家裡都讓他丟完了人。
嫁就嫁吧。
說起來也快,畢竟嚴家那邊老大難,柳樹這邊也不小了,農閒秋裡說親定日子,來年開春就辦了。
柳家是真窮,沒法子孩子多,十多張口天天要吃飯。
柳樹出嫁沒紅衣,家裡沒錢扯紅布。嚴家給的聘禮錢二兩銀子,柳家拿了銀錢給柳樹置辦嫁妝,可那二兩銀子到了手,屋裡就跟存不住似得,連著發難,最小的妹子發熱了得吃藥,要是燒壞了腦子咋辦。
“趕緊去鎮上抓藥,就用我那二兩。”
家裡缺這個缺那個,哪樣都要銀錢。
嫁衣柳樹是穿出嫁已久二姐的紅嫁裙,擱了幾年,衣裳都褪色了,沒那麼鮮紅,二姐借衣裳不是很高興,說:“就這一身好布料,回頭你得給我還回來,改了改了還要給我閨女做襖子。”
“知道,指定不給你弄壞。”柳樹把自己嫁衣給定了。
總不能真光人嫁出去,那得讓村裡人笑話,柳家又花了銀錢買了最便宜的粗布,給柳樹做了兩身新衣,還有一床被褥。
這就嫁過去了。
柳家坡離著嚴家村是遠,一個在鎮子西頭,一個在北頭。嚴家來接親,那是個臉黑高大的漢子,牽著一頭老的毛掉色的毛驢,毛驢脖頸上綁著紅布,掛了個鈴鐺,身邊就幾個人,吹著嗩呐敲著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