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一
你是天之驕子,眾星捧月中長大,父親母親看重厚愛,因聰慧才能,即便是在一眾皇子中,也能得聖上幾分誇讚,你學什麼都快,文才武略,琴棋書畫皆有涉獵,卻樣樣不遜色,你是名滿京城的容四公子。
家中嫡係兄弟姐妹,皆對你尊重愛護有加,容家以你為榮,你的父親在你小時,時常誇讚你,說容家以後就要靠我兒了。
你母親得了什麼稀罕的,第一個往你院中送,說我兒值得。
你熠熠發光,光芒灼灼。
直到有一天,你還是你,又不是你了。
十四歲的容燁搓著自己胳膊,想洗掉那顆紅色的小痣,明明以前沒有的,可它卻長了出來,隻是再怎麼搓,那顆小痣隻會越發的鮮紅。
應當……沒事的。不過是一顆痣而已。少年容燁一身傲骨才氣,雖是心裡驚訝有些惶惶,可洗不掉,事實如此,那便又能如何?
容燁接受了定局,在這種時候,第一個尋求幫助的,自是他的家人,愛護他的母親。隻是那時候容燁沒想到,原先極為疼愛他的母親,真的會因為一顆痣,而厭棄他這個孩子。
“……母親,孩兒胳膊上突然多了顆紅色的——”
容夫人話還沒聽完,臉色驟變,嗬斥道:“燁兒你在渾說什麼,指定是你畫畫時弄了朱砂。”
整個正廳就母子二人和容夫人身邊的老媽媽。容燁前來找母親,心底大約是有成算的,說話前讓母親退了伺候的下人。
他這般鄭重又要保密,容夫人跟著那起的話頭也猜測到,隻是顯然,容夫人半點往那邊想的意思都不想有,十分的抗拒,宛如她昔日疼愛的兒子說了什麼滔天罪孽的事。
就是因為母親這副態度,讓少年容燁有種遲來的叛逆,像是要驗證什麼——
後來容燁回想起來,才知道那時候的他是何種心情。
少年人自小到大信的東西,全都被摧毀,可他有傲骨,不願信,非要玉石俱焚,以證他至親到底是愛他容燁,還是愛他這個‘兒子’。
廳正中站著的少年容燁,不再多話,看著母親震怒的模樣,他自小到大就沒見過向他發火生氣的母親,於是他撩起了寬大的衣袖,露出了胳膊,翻了過來。
小臂內側,赤紅赤紅像的一點。
容夫人見了像是看到什麼壞東西,那副模樣,是容燁以前從未見過的失態。
“不是朱砂,我洗過了,洗不掉。”
那時他還添了一把柴火。
燒的容夫人麵目更是猙獰可怖。
“你去看,看清楚。”
容夫人身邊的媽媽便上前,提心吊膽的查看一番,最後是跪在夫人跟前回話的,“回夫人,是、是……”
“母親。”
少年容燁看明白了一切,心也是冷了,涼了,他母親怨毒的目光投射在他身上,他就也跟著對峙,用他態度對抗。
“我說了,就是紅痣。”
容夫人目光恨極,望著眼前的人,那人不是她的兒子了,以前怎麼沒有發現,此子脾性乖戾讓人厭惡,“你是故意跟我作對,你是想氣死我。”
“你以為你能傷到我什麼?”
“叫聲母親,說一顆紅痣,想迫不及待表明自己是哥兒?想要成了後宅人人瞧不上的哥兒了?”
“整個京城,你可知道,為什麼就沒誕下過一個哥兒的?你以為呢,若是你生下來就有這顆痣,也不用等到如今了。”
京中貴族大官府邸中,確實是幾十年也出不了一個哥兒,真是沒人能生出來嗎?那是生下來後,便找機會溺死或是丟棄。自然也有人家生,不過都是門戶低的小官家中。
看的是門戶家主品性。
京中是權勢場,是富貴窩,而高門大戶家中的嫡女,哪怕是庶女,自小培養的亭亭玉立琴棋書畫,成為貴女,好擇一門好親,拉攏鞏固其娘家地位,根根交錯,才使得牢牢穩固紮根在京中。
而哥兒,則是正統大戶人家為不恥的,有違陰陽。
那個下午,容燁是挺著背脊,一臉冷霜從容夫人正院出去的。府裡下人好奇,說來府中這麼久,就沒見過太太高聲說一句四少爺的,如今怎麼了?
不過才傳了沒半天,夫人身邊的媽媽就好一通發落,賣的賣出去,這下沒人敢提,隔一日,又傳出消息,好像是四少在宮裡惹了八皇子不痛快,夫人愛其深說了兩句,四少爺麵子掛不住才那般的。
這事便這麼含糊過去了。
四少還是四少。
沒幾個月,四少偶然風寒,不好去宮中陪讀,後來病斷斷續續的好不利索,容夫人愛子情切,遞了牌子請入宮,同皇後娘娘稟明,替兒子辭去了陪讀一職。
不用進宮陪讀,容燁在府中‘養病’,容夫人愛兒子,特意將兒子院子改到了景致好清幽的竹林苑,好讓兒子安靜養傷,無外人打攪,也方便讀書……
驚才絕豔的天才少年容四公子,慢慢的,對外就落下個孱弱印象了。
若說少年時的玉石俱焚的決裂性子,那一年又一年被困在容府中,遭受冷遇、孤立,他還是能出門,隻是每每回來,總要遭受幾句他母親的指責,看似關心愛護,實則是——
說他浪蕩,被人發現是哥兒的話丟儘了容府的臉。
這樣環境下,容燁就想證明自己,向他母親向他的父親向容家,他還是能給容家帶來榮耀,還是一身才華本事,他還是他。
所以容燁成了五皇子的朋友,說是朋友,不過做的是幕僚之職。
皇權更迭,成了那他就是容家的掌權人。
那時候的容燁,性子變了,極力想證明,做的事情卻一件件慢慢的違背了原本的自己,有時候他望著胳膊上的痣,想不起來曾經的自己,已經麵目全非,模糊不已。
五皇子,非真龍。
此人心胸狹小,還慣會偽裝,實際上睚眥必報,若是此人坐上大寶之位,那朝中不會太平安穩,黨同伐異,阿諛奉承,他這個‘從龍之功’的功臣,也成了除之後快的第一位。
但知道已晚。
容燁時常想,或許他這條命,早該生下來時就沒有了,何必去爭,去證明什麼——
不過人算不如天算,紫宸殿中,五皇子被斷一臂,六皇子登基,號天順。容府一門出了兩位貴女,一位太後,一位皇後,是鮮花錦簇繁盛之相。
五皇子落敗,像是天道露出一線生機給了容燁,好讓容燁擺脫掉五皇子,可又滅了容燁的鬥誌,容燁是男子的才華,天順帝看不上,容家也不願容燁去科舉做官——
怕被發現,這是欺君大罪會抄家滅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