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心有波瀾(1 / 2)

仙尊始亂終棄 馬戶子君 24631 字 2024-03-28

兩名巡夜弟子站在門外, 隱隱聽見裡麵有細微的動響,卻又不敢肯定。少宗主被人劫走了,賊人不知所蹤, 他們得一一排查確認宗門內的每一個人。

屋裡沒人應聲,兩弟子對視一眼, 又大著膽子敲門,“仙尊可在?”

片刻,裡麵傳來一聲略顯低啞的“在”。

房門“吱呀”打開, 懷妄站在門口,衣衫微亂, 耳根泛紅。像是霜雪消融,沾染了紅塵煙火。

“何事。”懷妄開口。

“仙尊可見著什麼可疑的人?”那弟子詢問間視線飄向屋內。

銀衫一晃,懷妄遮擋了他的視線,“屋內隻有本尊和友人。”

“可否讓弟子進去……”

“友人已經歇下。”懷妄道,“還是說, 你們覺得以本尊的修為,屋裡多了個賊人都發現不了?”

“弟子不敢!”兩弟子趕緊告退,“打擾仙尊休息了。”

房門哐啷一聲又合上。

兩名弟子鬆了口氣, 既然屋裡有人應該就沒什麼問題了。他們往回走著, 一人奇怪,“怎麼大半夜的, 兼竹仙君睡在懷妄仙尊屋裡?”

“不是說當場拜把子的關係?秉燭夜談、抵足而眠也不足為奇。”

“有道理。”

……

打發走了巡查弟子, 懷妄轉身進屋立馬回到榻前。

就他應付人的這一小會兒, 兼竹已經躺在榻上,把外衫也蹬了下去, 隻餘一身中衣, 還有一隻足袋掛在腳上。

兼竹熱到抱著蠶絲被汲取一點點涼意, 睫毛上沾著淚,哼哼得怪委屈。

懷妄坐在榻前拉著他,“兼竹。”

“嗯。”兼竹意識模糊地應了一聲。他的熱是從身體裡麵竄出來的,燒得他不住冒汗,背後全被汗水打濕,中衣緊緊貼在後麵。隻覺得懷妄拉他的手隔著一層衣料,倒是挺涼快。

他身隨意動,拱過去抱住懷妄的腰。

懷妄倏地攥緊了被單。那隻隨意一撚就能削山倒川的手竟有些無措,青筋在手背上暴鼓著。

兼竹又抱著那腰往自己這邊拖了拖,還不滿地哼了兩句,“再涼快一點。”

“……”

漸漸的位置轉變,懷妄撐在兼竹上方沒敢動,任人跟滾冰塊一樣隨意造作。為了給人降溫,他將身上的溫度調節得很冷,此刻卻又不住冒汗。

汗水一滴滴地從他額頭落在枕上,還有幾滴落入了兼竹的鬢發,和後者細密的汗珠混在一起。

兼竹涼快了,心滿意足,“這才舒服。”

懷妄狠狠閉上眼,在心底念著清心訣,念到最後也不知道自己念了個什麼。

就這麼一直折騰到天亮。

當第一絲晨光落進屋裡,懷妄一刻沒停直接出門找到薛尋雪說準備辭彆。

薛尋雪兒子跑了,也無暇顧及他們這邊,雙方客套了兩句就各忙各。

辭彆天闕宗,懷妄帶著兼竹匆匆趕往昨日約好的無問客棧。

好在諶殊跟薛見曉也順利脫身,大概諶殊又是用了什麼法寶,成功抹掉了薛見曉身上的追蹤,兩人早早等在了客棧裡。

薛見曉看到兼竹時嚇了一跳,昨天逃跑的時候還看人有力氣開玩笑,這會兒竟然都意識模糊了。

懷妄將人放到榻上,兼竹外麵披了懷妄的天蠶雪織大氅,諶殊從懷裡摸出那重新加持過的佛珠,“貧僧昨晚修複了一下。”

“多謝。”懷妄接過那珠串,撩開大氅一角托著兼竹的腳踝給人戴上。

諶殊站在一旁,闔目立掌,嘴唇翕動又念了段經文。兼竹眉心漸漸鬆開,呼吸平緩下來。

不一會兒,他睜眼看向屋內,感覺腦子清明了很多。

“阿彌陀佛,無事了。”諶殊收回手。

“多謝佛子。”兼竹撐起身來擦了擦額頭的汗,他動作間大氅翻開,裡麵隻著一中衣。懷妄坐在他旁邊,瞧見後伸手把大氅拉下來。

薛見曉的眼神忽然有點微妙,欲言又止。

諶殊笑而不語,當沒看到。

“好些了?”懷妄問他。

兼竹看向懷妄,想起了昨夜自己如何造作。好在他臉皮奇厚,絲毫不覺嬌羞——畢竟見過大風大浪,此等不過涓涓細流。

他神色如常地道了句謝,“好多了,昨天辛苦仙尊。”

懷妄“嗯”了一聲。

眼看兼竹原地複活,他們四人也開始討論正事。昨夜情況緊急匆忙,好多事來不及仔細交待。

兼竹先問諶殊,“佛子昨夜怎麼來了?”

“贈你的佛珠斷了,貧僧自然是有感應的。”

“佛子拉儘仇恨,宗門那邊沒問題嗎?”

“冥冥之中自有定數。”諶殊又恢複了一臉玄妙。

兼竹腦中浮出懷妄說的因果線,猜想諶殊大概真是在輪什麼因果。

薛見曉還沒從兼竹受傷的陰影中走出來,他心有餘悸,“你那傷到底是怎麼來的?”

兼竹很難形容,“破傷風。”

懷妄,“……”

諶殊替人解釋,“施主那傷屬於異變,先前會覺得痛麻,若壓製反噬會起熱毒,你要再複發呢……那就是冰火兩重天了。”

兼竹瞟了眼懷妄,如果再次複發他還拿懷妄調節溫度,豈不是得讓人跟著自己忽冷忽熱。

他想象了一下那個場麵,覺得挺有節奏感的。

“那你不是很危險?”薛見曉拍腿而起,“趕緊的,本少主帶你去找謝老狗!”

兼竹感動了,拉著他的手,“好朋友。”

懷妄的目光掃過兩人拉在一起的手。

不過幾息兼竹又鬆開,“話雖如此,我還是要提醒你。”

薛見曉問,“提醒我什麼?”

“昨天情況危急來不及商量,我們將你帶出來其實也是各取所需。”兼竹看向薛見曉,“現在形勢複雜,薛宗主關著你未必不是一種保護。你確定要離開天闕宗?”

薛見曉眼神堅定,語氣鏗鏘,“男子漢頂天立地,我不想做隻縮在殼裡的烏龜!”

兼竹給予肯定,“你不是。”你是穿山甲。

薛見曉受到鼓舞,拉著他的手,“好朋友。”

·

達成一致目標後,四人準備出發去往藥宗。

兼竹換了身衣衫,將大氅還給懷妄。懷妄看了看他,“靈力能用嗎?”

“非常絲滑。”

“好。”

薛見曉看得嘖嘖稱奇,湊近了兼竹悄聲道,“原來仙尊是麵冷心熱的類型。”

諶殊聽到了,笑眯眯地回頭補充,“還有一顆熱愛服務的心。”

全都能聽見的懷妄,“……”

從瀛洲城出發到藥宗行程不長,一行人很快到了藥穀外。

時隔兩日再次登門,兼竹感官並無不同。

能看出來藥宗和天闕的確交好,甚至好得親似一家,薛見曉不等弟子通報,直接帶著他們大搖大擺長驅直入。

這嫻熟的姿態,應當是藥宗常客。

一路直奔藥王主院,途中多是奇花異草,更有玄階靈植隨意生長在道旁。

兼竹跟著薛見曉到了藥王院外,放眼望去大片珍稀草藥,絲絲沁香彌漫在空氣中。

院中藥鋪間立了名男子,月色長衫襯得人身形修長,他正手持玉瓢閒適地澆花澆草,壓根不像是閉關。

薛見曉叫道,“謝清邈。”

男子轉頭看來,一雙無情眼,瞳色淺淡薄涼。

他掃過兼竹二人,閉關的說辭不攻自破,他也絲毫不見尷尬,仿佛隻是個隨意的借口。

薛見曉說,“謝清邈,你救救我的朋友吧。”

謝清邈停下擺弄花草的手,“忙。”

“擺弄花草叫什麼忙,你就是不想治。”

“是又如何。”

薛見曉怒道,“見死不救你當什麼藥王!”

謝清邈嗤笑,“我便是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又怎樣?救不救隨我的意願,若是誰也能有這本事,這藥王的名諱他拿去便是。怎麼,有人規定身懷絕才就必須要派上用場?”

薛見曉一下被哽住。兼竹垂眼,袖中的手指卻曲了起來,指尖抵住掌心。

謝清邈所言倒也不錯——有人有濟世之才,但也可冷眼看蒼生覆滅,化為黃土;有人有回春妙手,但也可袖手待生靈衰敗,銷作白骨。

除了這份薄涼令人心驚,旁人似乎也沒什麼立場去指責。

就像現在謝清邈說不治,總不能拿刀架著他的脖子逼他治。

兼竹道,“儘人事,聽天命,命中劫數如此,藥王不治便不治吧。”

“那不行!”薛見曉急了,“你傷勢複發都是因為我,而且我都答應你了,必須得治好。”

謝清邈嗤道,“你答應了,關我什麼事?”

“你……”

懷妄突然開口,“藥王有什麼條件,我都可以滿足。”

謝清邈目光移向他,“沒有條件,不想治就是不想治。”

懷妄,“任何。”

院前有半晌的靜默。隨後,謝清邈突然笑了,“任何?那我便要仙尊一隻胳膊。”

兼竹心頭一跳,倏地抬眼看向謝清邈。薛見曉破口大罵,“神經病!你要仙尊胳膊做什麼?”

“不做什麼,就是想要。”謝清邈嗤笑,好整以暇地看著懷妄,“不是說任何……”

刷——問閒出鞘。寒光覆於劍刃,映得四周藥鋪像結了霜。

謝清邈瞬間摸到了腰間銀針,還未戒備,就見懷妄一手執劍,淡淡開口,“哪隻?”

他驀地愣住。薛見曉跟諶殊也怔在原地,似乎不敢相信懷妄是真的應下了。

兼竹撲過去按住懷妄,“幻肢,假肢,義肢……彆鬨了,沒有哪隻。”

眾人,“……”

那鋒利的劍意不似作假,仿佛隻要謝清邈點了頭,他下一刻就能送上胳膊。懷妄直直對上謝清邈的雙眼,“本尊敢給,你可敢要?”

謝清邈胸口起伏了兩下,轉身“嘭!”地合上屋門,閉門謝客。

·

片刻,四人坐在院外的空草地上。

薛見曉撐著下巴,“惱羞成怒。”

諶殊雙手合十,“進退維穀。”

兼竹補充一句,“阿彌陀佛。”

他們雖然不能拿刀逼著謝清邈治病,但若謝清邈先要了懷妄一隻胳膊,恐怕不出兩天就要被臨遠宗殺上門來。

就看兩人誰更勇。

懷妄沒說話,那長劍未歸入劍鞘,就這麼泛著寒光擱在他膝上。

薛見曉有點怕,朝兼竹擠了擠,“仙尊那劍是不是一旦出鞘、必見血光,然後他現在收不回去了?”

兼竹,“……”

刷,問閒歸鞘。薛見曉瞬間閉上了嘴。

兼竹側頭看著懷妄,“仙尊要用胳膊來換,可是認真的?”

“自然。”

“你是天下第一大乘,換我一介平凡修士,似乎不太劃算。”

“一條胳膊換一條腿,有何不劃算。”

兼竹發現懷妄這人不但推算了得,換算也很驚人。他感慨了一聲,伸手摸摸懷妄的胳膊。

懷妄低頭看他,“做什麼?”

“道彆一下,我怕一會兒就看不到了。”

“……”

薛見曉和諶殊眼神驚恐。

兼竹笑了,“開玩笑的,仙尊這胳膊還是留著吧,以後是要用來兼濟蒼生的。”

瀛洲靈氣複蘇,隱有九州大亂的苗頭。像謝清邈這樣避世袖手也不是不可,但懷妄不是謝清邈,臨遠濟世,他心中有道。

諶殊在一旁笑眯眯的,念珠自他掌中盤過一圈,釉光瑩潤,福賜加身。

懷妄的目光掃過兼竹搭上來的手,“兼濟蒼生太遠,能救一人便是一人。”

諶殊朗笑,“為救一人,仙尊真是舍得。”

“他的傷是本尊的責任。”

“喔……責任~”

諶殊細品,笑得意味不明,一臉欠揍。兼竹端詳著他的臉,“佛子應該是鞭策型修煉人才吧?”

薛見曉好奇,“什麼叫鞭策型?”

兼竹,“經常被人追著打,不得不成長的類型。”

薛見曉,“……”

諶殊不置可否,隻道了聲佛號。

幾人在草坪上厚臉皮地坐著聊天,隔了不知多久,身後那院中屋內又“哐”地打開!聽聲音就知道推門者心情有多不好。

謝清邈站在門口,“我要煉製天階煉丹爐。”

此話開口,算是給了雙方一個台階,要認真談條件了。懷妄起身看向他,“需要什麼?”

一頁薄紙破空飛來,銳氣似能削鐵。懷妄兩指一並輕鬆夾住,展開看來,密密麻麻一頁的天材地寶。

不似剛才荒唐,卻也足夠刁難。

兼竹湊過去看了一眼,“比我的菜單還豐盛。”

謝清邈,“愛換不換,條件就是這個。”

紙頁被收入袖中,懷妄道,“治。”

月白長衫一翻,謝清邈走入屋裡,留下一道背影給他們,“進來。”

語氣冷冽,不像是要給人治病,像是要給人用刑。兼竹揣著袖子跟上去,“阿彌陀佛,願師祖和佛祖一起保佑我。”

“……”

“嘭”屋門關上,懷妄的目光在那緊閉的門扉上停留了片刻。

·

兼竹跟著謝清邈進了屋,才看見那榻上隻剩床板,被衾床鋪全都收起來了。

他有一瞬的震撼:潔癖也要有個限度……!

謝清邈不管他怎麼想,“躺下。”

兼竹盯著床板看了幾秒,然後在謝清邈微張的瞳中從乾坤袋裡搬出了一套床被鋪上,“成熟的散修都是自帶行囊。”

“……”

重新鋪過床,兼竹躺下,雙手祥和地放在胸口,接著就閉上眼任謝清邈一陣操作了。

不得不說,雖然謝清邈人很狗,但醫術是真的高超。處理起傷口十分嫻熟,兼竹能感覺到自己體內的瘀毒一點點地被拔除。

他狀似無意地開口,“藥王不是第一次處理這種傷?”

“見過一次。”謝清邈回了一句便沒再說彆的了。

兼竹看著頭頂的房梁,暗自思忖:依照謝清邈這種誰都不治的臭脾性,給人治病要麼條件提得很高,要麼對方身份特殊,比如天闕宗人。

前者不太可能,就看他今天提的條件,換做旁人很難應下。那應當是後者,天闕宗的普通人也不可能,莫不是宗主薛尋雪?

瘀毒沒多久便拔除乾淨。

兼竹起身,還是禮貌性道了句謝,又收回自己的床鋪。

他推門而出時,院前三人同時轉過來,薛見曉和諶殊迎上前。

“施主感覺怎麼樣,治好了嗎?”

“你身上沒少什麼器官吧!”

謝清邈在背後冷冷看來,“嗬。”

“沒事,根除了。”兼竹點點頭,他越過麵前兩人同前方的懷妄對上眼神。

懷妄站在原地看著他,眼底像籠了雲霧,捉摸不定,深遠難明。

兼竹的傷治好了,他們也該離開藥宗。

薛見曉離家出走第二回,這次沒帶仆從,不知道該去向何處。他問兼竹,“你們有什麼打算?”

兼竹看向懷妄,後者道,“還有事,要在瀛洲附近待一段時間。”

“唉,那我怎麼辦呢?我也想跟著你們。”薛見曉憂愁,“那我是不是也得喬裝一番,免得被宗門裡的人認出來。”

兼竹實事求是,“恐怕很難。”

“貧僧就不跟著了。”諶殊光潔的腦門亮亮的,杵在中間像盞燈。

薛見曉轉頭就被那光晃了一下,心道佛子是不是修為精進,修出了佛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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