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心有波瀾(1 / 2)

仙尊始亂終棄 馬戶子君 24631 字 11個月前

兩名巡夜弟子站在門外, 隱隱聽見裡麵有細微的動響,卻又不敢肯定。少宗主被人劫走了,賊人不知所蹤, 他們得一一排查確認宗門內的每一個人。

屋裡沒人應聲,兩弟子對視一眼, 又大著膽子敲門,“仙尊可在?”

片刻,裡麵傳來一聲略顯低啞的“在”。

房門“吱呀”打開, 懷妄站在門口,衣衫微亂, 耳根泛紅。像是霜雪消融,沾染了紅塵煙火。

“何事。”懷妄開口。

“仙尊可見著什麼可疑的人?”那弟子詢問間視線飄向屋內。

銀衫一晃,懷妄遮擋了他的視線,“屋內隻有本尊和友人。”

“可否讓弟子進去……”

“友人已經歇下。”懷妄道,“還是說, 你們覺得以本尊的修為,屋裡多了個賊人都發現不了?”

“弟子不敢!”兩弟子趕緊告退,“打擾仙尊休息了。”

房門哐啷一聲又合上。

兩名弟子鬆了口氣, 既然屋裡有人應該就沒什麼問題了。他們往回走著, 一人奇怪,“怎麼大半夜的, 兼竹仙君睡在懷妄仙尊屋裡?”

“不是說當場拜把子的關係?秉燭夜談、抵足而眠也不足為奇。”

“有道理。”

……

打發走了巡查弟子, 懷妄轉身進屋立馬回到榻前。

就他應付人的這一小會兒, 兼竹已經躺在榻上,把外衫也蹬了下去, 隻餘一身中衣, 還有一隻足袋掛在腳上。

兼竹熱到抱著蠶絲被汲取一點點涼意, 睫毛上沾著淚,哼哼得怪委屈。

懷妄坐在榻前拉著他,“兼竹。”

“嗯。”兼竹意識模糊地應了一聲。他的熱是從身體裡麵竄出來的,燒得他不住冒汗,背後全被汗水打濕,中衣緊緊貼在後麵。隻覺得懷妄拉他的手隔著一層衣料,倒是挺涼快。

他身隨意動,拱過去抱住懷妄的腰。

懷妄倏地攥緊了被單。那隻隨意一撚就能削山倒川的手竟有些無措,青筋在手背上暴鼓著。

兼竹又抱著那腰往自己這邊拖了拖,還不滿地哼了兩句,“再涼快一點。”

“……”

漸漸的位置轉變,懷妄撐在兼竹上方沒敢動,任人跟滾冰塊一樣隨意造作。為了給人降溫,他將身上的溫度調節得很冷,此刻卻又不住冒汗。

汗水一滴滴地從他額頭落在枕上,還有幾滴落入了兼竹的鬢發,和後者細密的汗珠混在一起。

兼竹涼快了,心滿意足,“這才舒服。”

懷妄狠狠閉上眼,在心底念著清心訣,念到最後也不知道自己念了個什麼。

就這麼一直折騰到天亮。

當第一絲晨光落進屋裡,懷妄一刻沒停直接出門找到薛尋雪說準備辭彆。

薛尋雪兒子跑了,也無暇顧及他們這邊,雙方客套了兩句就各忙各。

辭彆天闕宗,懷妄帶著兼竹匆匆趕往昨日約好的無問客棧。

好在諶殊跟薛見曉也順利脫身,大概諶殊又是用了什麼法寶,成功抹掉了薛見曉身上的追蹤,兩人早早等在了客棧裡。

薛見曉看到兼竹時嚇了一跳,昨天逃跑的時候還看人有力氣開玩笑,這會兒竟然都意識模糊了。

懷妄將人放到榻上,兼竹外麵披了懷妄的天蠶雪織大氅,諶殊從懷裡摸出那重新加持過的佛珠,“貧僧昨晚修複了一下。”

“多謝。”懷妄接過那珠串,撩開大氅一角托著兼竹的腳踝給人戴上。

諶殊站在一旁,闔目立掌,嘴唇翕動又念了段經文。兼竹眉心漸漸鬆開,呼吸平緩下來。

不一會兒,他睜眼看向屋內,感覺腦子清明了很多。

“阿彌陀佛,無事了。”諶殊收回手。

“多謝佛子。”兼竹撐起身來擦了擦額頭的汗,他動作間大氅翻開,裡麵隻著一中衣。懷妄坐在他旁邊,瞧見後伸手把大氅拉下來。

薛見曉的眼神忽然有點微妙,欲言又止。

諶殊笑而不語,當沒看到。

“好些了?”懷妄問他。

兼竹看向懷妄,想起了昨夜自己如何造作。好在他臉皮奇厚,絲毫不覺嬌羞——畢竟見過大風大浪,此等不過涓涓細流。

他神色如常地道了句謝,“好多了,昨天辛苦仙尊。”

懷妄“嗯”了一聲。

眼看兼竹原地複活,他們四人也開始討論正事。昨夜情況緊急匆忙,好多事來不及仔細交待。

兼竹先問諶殊,“佛子昨夜怎麼來了?”

“贈你的佛珠斷了,貧僧自然是有感應的。”

“佛子拉儘仇恨,宗門那邊沒問題嗎?”

“冥冥之中自有定數。”諶殊又恢複了一臉玄妙。

兼竹腦中浮出懷妄說的因果線,猜想諶殊大概真是在輪什麼因果。

薛見曉還沒從兼竹受傷的陰影中走出來,他心有餘悸,“你那傷到底是怎麼來的?”

兼竹很難形容,“破傷風。”

懷妄,“……”

諶殊替人解釋,“施主那傷屬於異變,先前會覺得痛麻,若壓製反噬會起熱毒,你要再複發呢……那就是冰火兩重天了。”

兼竹瞟了眼懷妄,如果再次複發他還拿懷妄調節溫度,豈不是得讓人跟著自己忽冷忽熱。

他想象了一下那個場麵,覺得挺有節奏感的。

“那你不是很危險?”薛見曉拍腿而起,“趕緊的,本少主帶你去找謝老狗!”

兼竹感動了,拉著他的手,“好朋友。”

懷妄的目光掃過兩人拉在一起的手。

不過幾息兼竹又鬆開,“話雖如此,我還是要提醒你。”

薛見曉問,“提醒我什麼?”

“昨天情況危急來不及商量,我們將你帶出來其實也是各取所需。”兼竹看向薛見曉,“現在形勢複雜,薛宗主關著你未必不是一種保護。你確定要離開天闕宗?”

薛見曉眼神堅定,語氣鏗鏘,“男子漢頂天立地,我不想做隻縮在殼裡的烏龜!”

兼竹給予肯定,“你不是。”你是穿山甲。

薛見曉受到鼓舞,拉著他的手,“好朋友。”

·

達成一致目標後,四人準備出發去往藥宗。

兼竹換了身衣衫,將大氅還給懷妄。懷妄看了看他,“靈力能用嗎?”

“非常絲滑。”

“好。”

薛見曉看得嘖嘖稱奇,湊近了兼竹悄聲道,“原來仙尊是麵冷心熱的類型。”

諶殊聽到了,笑眯眯地回頭補充,“還有一顆熱愛服務的心。”

全都能聽見的懷妄,“……”

從瀛洲城出發到藥宗行程不長,一行人很快到了藥穀外。

時隔兩日再次登門,兼竹感官並無不同。

能看出來藥宗和天闕的確交好,甚至好得親似一家,薛見曉不等弟子通報,直接帶著他們大搖大擺長驅直入。

這嫻熟的姿態,應當是藥宗常客。

一路直奔藥王主院,途中多是奇花異草,更有玄階靈植隨意生長在道旁。

兼竹跟著薛見曉到了藥王院外,放眼望去大片珍稀草藥,絲絲沁香彌漫在空氣中。

院中藥鋪間立了名男子,月色長衫襯得人身形修長,他正手持玉瓢閒適地澆花澆草,壓根不像是閉關。

薛見曉叫道,“謝清邈。”

男子轉頭看來,一雙無情眼,瞳色淺淡薄涼。

他掃過兼竹二人,閉關的說辭不攻自破,他也絲毫不見尷尬,仿佛隻是個隨意的借口。

薛見曉說,“謝清邈,你救救我的朋友吧。”

謝清邈停下擺弄花草的手,“忙。”

“擺弄花草叫什麼忙,你就是不想治。”

“是又如何。”

薛見曉怒道,“見死不救你當什麼藥王!”

謝清邈嗤笑,“我便是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又怎樣?救不救隨我的意願,若是誰也能有這本事,這藥王的名諱他拿去便是。怎麼,有人規定身懷絕才就必須要派上用場?”

薛見曉一下被哽住。兼竹垂眼,袖中的手指卻曲了起來,指尖抵住掌心。

謝清邈所言倒也不錯——有人有濟世之才,但也可冷眼看蒼生覆滅,化為黃土;有人有回春妙手,但也可袖手待生靈衰敗,銷作白骨。

除了這份薄涼令人心驚,旁人似乎也沒什麼立場去指責。

就像現在謝清邈說不治,總不能拿刀架著他的脖子逼他治。

兼竹道,“儘人事,聽天命,命中劫數如此,藥王不治便不治吧。”

“那不行!”薛見曉急了,“你傷勢複發都是因為我,而且我都答應你了,必須得治好。”

謝清邈嗤道,“你答應了,關我什麼事?”

“你……”

懷妄突然開口,“藥王有什麼條件,我都可以滿足。”

謝清邈目光移向他,“沒有條件,不想治就是不想治。”

懷妄,“任何。”

院前有半晌的靜默。隨後,謝清邈突然笑了,“任何?那我便要仙尊一隻胳膊。”

兼竹心頭一跳,倏地抬眼看向謝清邈。薛見曉破口大罵,“神經病!你要仙尊胳膊做什麼?”

“不做什麼,就是想要。”謝清邈嗤笑,好整以暇地看著懷妄,“不是說任何……”

刷——問閒出鞘。寒光覆於劍刃,映得四周藥鋪像結了霜。

謝清邈瞬間摸到了腰間銀針,還未戒備,就見懷妄一手執劍,淡淡開口,“哪隻?”

他驀地愣住。薛見曉跟諶殊也怔在原地,似乎不敢相信懷妄是真的應下了。

兼竹撲過去按住懷妄,“幻肢,假肢,義肢……彆鬨了,沒有哪隻。”

眾人,“……”

那鋒利的劍意不似作假,仿佛隻要謝清邈點了頭,他下一刻就能送上胳膊。懷妄直直對上謝清邈的雙眼,“本尊敢給,你可敢要?”

謝清邈胸口起伏了兩下,轉身“嘭!”地合上屋門,閉門謝客。

·

片刻,四人坐在院外的空草地上。

薛見曉撐著下巴,“惱羞成怒。”

諶殊雙手合十,“進退維穀。”

兼竹補充一句,“阿彌陀佛。”

他們雖然不能拿刀逼著謝清邈治病,但若謝清邈先要了懷妄一隻胳膊,恐怕不出兩天就要被臨遠宗殺上門來。

就看兩人誰更勇。

懷妄沒說話,那長劍未歸入劍鞘,就這麼泛著寒光擱在他膝上。

薛見曉有點怕,朝兼竹擠了擠,“仙尊那劍是不是一旦出鞘、必見血光,然後他現在收不回去了?”

兼竹,“……”

刷,問閒歸鞘。薛見曉瞬間閉上了嘴。

兼竹側頭看著懷妄,“仙尊要用胳膊來換,可是認真的?”

“自然。”

“你是天下第一大乘,換我一介平凡修士,似乎不太劃算。”

“一條胳膊換一條腿,有何不劃算。”

兼竹發現懷妄這人不但推算了得,換算也很驚人。他感慨了一聲,伸手摸摸懷妄的胳膊。

懷妄低頭看他,“做什麼?”

“道彆一下,我怕一會兒就看不到了。”

“……”

薛見曉和諶殊眼神驚恐。

兼竹笑了,“開玩笑的,仙尊這胳膊還是留著吧,以後是要用來兼濟蒼生的。”

瀛洲靈氣複蘇,隱有九州大亂的苗頭。像謝清邈這樣避世袖手也不是不可,但懷妄不是謝清邈,臨遠濟世,他心中有道。

諶殊在一旁笑眯眯的,念珠自他掌中盤過一圈,釉光瑩潤,福賜加身。

懷妄的目光掃過兼竹搭上來的手,“兼濟蒼生太遠,能救一人便是一人。”

諶殊朗笑,“為救一人,仙尊真是舍得。”

“他的傷是本尊的責任。”

“喔……責任~”

諶殊細品,笑得意味不明,一臉欠揍。兼竹端詳著他的臉,“佛子應該是鞭策型修煉人才吧?”

薛見曉好奇,“什麼叫鞭策型?”

兼竹,“經常被人追著打,不得不成長的類型。”

薛見曉,“……”

諶殊不置可否,隻道了聲佛號。

幾人在草坪上厚臉皮地坐著聊天,隔了不知多久,身後那院中屋內又“哐”地打開!聽聲音就知道推門者心情有多不好。

謝清邈站在門口,“我要煉製天階煉丹爐。”

此話開口,算是給了雙方一個台階,要認真談條件了。懷妄起身看向他,“需要什麼?”

一頁薄紙破空飛來,銳氣似能削鐵。懷妄兩指一並輕鬆夾住,展開看來,密密麻麻一頁的天材地寶。

不似剛才荒唐,卻也足夠刁難。

兼竹湊過去看了一眼,“比我的菜單還豐盛。”

謝清邈,“愛換不換,條件就是這個。”

紙頁被收入袖中,懷妄道,“治。”

月白長衫一翻,謝清邈走入屋裡,留下一道背影給他們,“進來。”

語氣冷冽,不像是要給人治病,像是要給人用刑。兼竹揣著袖子跟上去,“阿彌陀佛,願師祖和佛祖一起保佑我。”

“……”

“嘭”屋門關上,懷妄的目光在那緊閉的門扉上停留了片刻。

·

兼竹跟著謝清邈進了屋,才看見那榻上隻剩床板,被衾床鋪全都收起來了。

他有一瞬的震撼:潔癖也要有個限度……!

謝清邈不管他怎麼想,“躺下。”

兼竹盯著床板看了幾秒,然後在謝清邈微張的瞳中從乾坤袋裡搬出了一套床被鋪上,“成熟的散修都是自帶行囊。”

“……”

重新鋪過床,兼竹躺下,雙手祥和地放在胸口,接著就閉上眼任謝清邈一陣操作了。

不得不說,雖然謝清邈人很狗,但醫術是真的高超。處理起傷口十分嫻熟,兼竹能感覺到自己體內的瘀毒一點點地被拔除。

他狀似無意地開口,“藥王不是第一次處理這種傷?”

“見過一次。”謝清邈回了一句便沒再說彆的了。

兼竹看著頭頂的房梁,暗自思忖:依照謝清邈這種誰都不治的臭脾性,給人治病要麼條件提得很高,要麼對方身份特殊,比如天闕宗人。

前者不太可能,就看他今天提的條件,換做旁人很難應下。那應當是後者,天闕宗的普通人也不可能,莫不是宗主薛尋雪?

瘀毒沒多久便拔除乾淨。

兼竹起身,還是禮貌性道了句謝,又收回自己的床鋪。

他推門而出時,院前三人同時轉過來,薛見曉和諶殊迎上前。

“施主感覺怎麼樣,治好了嗎?”

“你身上沒少什麼器官吧!”

謝清邈在背後冷冷看來,“嗬。”

“沒事,根除了。”兼竹點點頭,他越過麵前兩人同前方的懷妄對上眼神。

懷妄站在原地看著他,眼底像籠了雲霧,捉摸不定,深遠難明。

兼竹的傷治好了,他們也該離開藥宗。

薛見曉離家出走第二回,這次沒帶仆從,不知道該去向何處。他問兼竹,“你們有什麼打算?”

兼竹看向懷妄,後者道,“還有事,要在瀛洲附近待一段時間。”

“唉,那我怎麼辦呢?我也想跟著你們。”薛見曉憂愁,“那我是不是也得喬裝一番,免得被宗門裡的人認出來。”

兼竹實事求是,“恐怕很難。”

“貧僧就不跟著了。”諶殊光潔的腦門亮亮的,杵在中間像盞燈。

薛見曉轉頭就被那光晃了一下,心道佛子是不是修為精進,修出了佛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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