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姨娘甩著帕子走了進來, 看著已經起身的探春, 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在了探春的對麵,用帕子捂著嘴咯咯笑道:“哎喲, 就說我們三姑娘有福氣, 連毓秀書院那種彆人想都不敢想的好地方都能去。要不怎麼說姑娘向來是緣澤加身, 受老天爺眷顧的呢。”
探春心下厭煩, 並沒有接趙姨娘的話,反而是淡淡道:“姨娘可是有何要事?”
趙姨娘聽著探春這幾近趕客的話,當即眉毛一豎,擠著眼道:“三姑娘這是什麼話?沒事我就不能過來麼?彆忘了你可是從我的肚子裡爬出來的。彆以為自己飛上了高枝就能忘了自己的親娘……”
侍書見趙姨娘越說越離譜,探春臉色越來越差,慌忙上前截住了趙姨娘的話頭:“姨奶奶,姑娘最近心氣不大順,您彆和她計較……”
“心氣不順——”趙姨娘聲音瞬間拔高, 仿佛刮在玻璃上的噪音逼得探春太陽穴“突突”直跳:“我方才可還看到三姑娘巴巴地去給太太請安,那叫一個興高采烈, 明眼人都看得出三姑娘腳下都快生風了。怎的輪到我就心氣不順了。難不成三姑娘還真以為自己是從太太肚子裡出來的,忘了到底是誰十月懷胎生了她。”
探春手指蜷了蜷, 聽著趙姨娘這老生常談的論調,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心靜氣擠出一個笑容:“姨娘這是哪裡話。隻不過是我如今腦仁子疼得慌,剛還想著讓侍書去給我找些個土方子治治的, 沒成想姨娘就來了。實在不是刻意怠慢了姨娘。”
趙姨娘眯著小眼睛打量著探春, 確定她神色懨懨沒有扯謊後, 又甩了甩帕子:“原來如此,那姑娘可要好好地養養。這頭疼雖然不是什麼大問題,但發作起來也是要命的。姑娘可要好生重視,彆不當回事才是。”
探春閉了閉眼,伸出兩根手指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我曉得的。姨娘還有何事?”
趙姨娘也不客氣,張口就道:“如今你入了學,可是你弟弟卻還被太太拘在屋裡抄佛經。那寶玉都去了國子監了,我琢磨著環兒也不能太差,就去了老爺那,求著老爺讓環兒也入了族學。不過那起子筆墨紙硯都不是小的花費,你身為姐姐,自是該幫幫環兒才是。”
探春如今隻想快快打發了趙姨娘,當即便道:“侍書,把我妝台上的荷包拿來。”
又對著趙姨娘道:“我如今月錢也不夠花,省吃儉用也就攢下了四五兩,姨娘就先拿去吧。”
趙姨娘聽了立刻喜出望外,接過侍書遞來的荷包看了看,樂道:“成吧,既如此我也不打擾姑娘休息了。不過姑娘今兒個入了毓秀書院可要好生拚一把,來日若是入了哪位公子哥的眼,飛上高枝,可彆忘了你的娘和弟弟呀。”
侍書好不容易將趙姨娘送走了,回來之後對著探春就是一陣埋怨:“姑娘,姨奶奶嘴也太不把門了些。什麼叫飛上高枝,說著姑娘好像是那沒見過世麵的鄉野村姑一般。”
探春低低冷笑:“還不就是受了某些人的挑唆,被人當槍使來敲打我罷了。”
因著探春聲音太小,侍書沒有聽清,疑惑道:“姑娘,您說什麼?”
探春搖了搖頭:“沒什麼。我乏了,想歇會。你去門外守著,切莫讓人再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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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秀書院開院時間為每年九月。每當此時節,京城各大高門香車寶馬便蜂擁而出,爭相彙聚在毓秀書院的大門口。
貴女們嬉笑著被婢女從車上扶下,半遮著臉你來我往地相互恭維說笑,言語機鋒間藏著的是遮不住的傲意風流。
雲清緩早早地就約了黛玉,說是要一同上學。此時兩人正坐在華麗的馬車中,支著車窗看著外麵雍雍熙熙的景色,相互打趣說笑,親言密談。
“說起來,這次寶姐姐,雲妹妹,二姐姐還有三妹妹四妹妹都要一同去書院讀書,大家又恢複到了往昔在外祖母家一同說笑頑樂的時光,也是熱鬨了。”
雲清緩輕輕聳了聳肩,對這件事不置可否。
史家一門雙侯,兩府加起來一共有六個名額,史湘雲去那是綽綽有餘。不過若是史湘雲不肯改一改她那性格,而是繼續把毓秀書院當成榮國府的話,不用自己出手都會有人教她做人。
因著雲清緩和黛玉近來都被拘在家中學習規矩,所以兩人很長時間沒有見麵了。此時那是有說不完的話要講。
雲清緩坐在黛玉對麵,看著婉風綽約的林黛玉,想著自己家表姐肯定會被彆的貴女嫉妒上的,特彆著重地提示著:“表姐,咱們這次去書院,旁的倒還罷了,有兩個人是一定注意的。一個是東平郡王府的穆郡主穆靖歡,還有就是二皇子府的嘉泰郡主。你看到這兩位一定要繞道走。”
崔嬤嬤自是和黛玉說起過嘉泰郡主跋扈囂張,也提點過她不要和嘉泰郡主正麵對上。所以黛玉早就默默地將崔嬤嬤的告誡記在了心底。
不過穆靖歡她還真的是不能理解,當即就問:“這位穆郡主可有何特彆之處?”
“嘖——”雲清緩想到和穆靖歡少有的幾次見麵,嫌棄地“嘖”了一聲,搖了搖頭:“那穆靖歡就是一個恃才傲物,自命不凡,自以為高人一等實則平平無奇,凡才淺識的……”
雲清緩一連說了五個成語來表達她對穆靖歡的厭惡,最後糾結了一下,還是沒有說出腦殘這個詞:“自大狂。”
黛玉看著雲清緩這一幅憤憤不平的模樣掩著嘴笑了笑:“緩緩,你莫不是太過偏見了。穆郡主被譽為京城第一才女,才高八鬥人儘皆知。你竟把她說的如此不堪,是傳聞不可信還是你與她有過節所以心存偏見呢?”
雲清緩見黛玉一句話就戳破了她的小心思,撇了撇嘴:“好吧,我是對她有偏見。她確實有才華,琴棋書畫無一不精,詩詞歌賦無一不通。可是表姐你不知道,她這個人真的好討厭的。”
林黛玉伸出食指輕輕點了點雲清緩的唇:“緩緩,背後不可語人是非。”
雲清緩:“她是嘉泰郡主關係最好的手帕交。”
林黛玉:“……”
兩人正高高興興地在車內說著話,突然之間馬車猛地一停。
姐妹倆一時不查,身子直接向前方跌去。好在雪雁和白露機靈,及時地拉住了自家的小姐,又用手撐著車壁,才免去了一場可能受傷的災難。
白露素來性子潑辣,當即便衝著外麵喝道:“怎麼回事,怎的如此不小心,竟然害小姐和表小姐差點受傷。”
馬夫在車廂外誠惶誠恐地請罪:“小姐恕罪,實在是前方突然闖過來一匹馬,小的一時不查,猛拉韁繩,這才造成如此狀況。”
雲清緩福至心靈,把車窗又抬高了些。
果然。
車外現在已是一片人仰馬翻。
有無數支立的攤販被一匹神俊的黑馬撞得支離破碎。湯水貨物灑了一地不說,甚至還有不少行人倒在地上哀哀叫喚。
而馬上端坐著一位十二三歲的少女,身量修長,容貌昳麗。分明的五官無端端地生出了七分明豔,三分精華。雖形容尚小,卻也可窺出日後傾城的風光。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輕靈杏眸中的刻薄高傲,無時無刻不帶著一股不屑一顧的盛氣淩人,生生地破壞了這份天賜的美感。
雲清緩即使對她心有惡感,此時也不得不讚歎:這是她在大慶見過的,長得最好看的女子。
司徒心嫣手持馬鞭,居高臨下地睥睨著四周,素手一揚,馬鞭一甩。登時,地上揚起陣陣塵埃。
“一群賤民,也敢在這擋本郡主的路,活得不耐煩了嗎?”
林黛玉素來惜弱,聽了這話不適地皺了皺眉,小聲道:“這便是嘉泰郡主了吧。這也太……”
因不好背後議論皇家郡主,林黛玉沒有繼續說下去。但雲清緩卻也是聽懂了她的話。
這也太囂張了吧。明明是自己當街縱馬,居然還敢說是彆然擋了她的路。這人的腦回路是歪的吧。
雲清緩很想下去管一管,但她也知道現在的她還沒有資格和能力和嘉泰郡主對上。為了不給家族招惹麻煩,她隻能坐在車裡生生地忍著,祈禱嘉泰郡主千萬不要做出什麼過分的舉動。
但老天爺很明顯把她的禱告給忽略了。
嘉泰郡主睥睨著馬下眾人,突然間看到了一個穿著普通的民女。明明衣著樸素,卻擋不住那活色生香,嫵媚嬌嬈。當即勃然大怒,指著那女子衝著身邊侍衛道:“去把她的臉給本郡主劃花了。”
侍衛當即應是,極為熟練地上前壓製住那個驚慌到想要逃走的民女,將她帶到了嘉泰郡主的馬前,在她的膝蓋處踢了一腳,強迫她跪下。
“這人有病吧?”雲清緩一句臟話差點脫口飆出。手不由自主地放在了車門上。
就在她再也忍不住,正準備下車時,忽地聽外麵傳來一陣溫潤的嗓音,如同三月的春風,吹散了這一片恐懼和陰霾。
“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