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沉悶之下, 殷玄接連爛醉數日,不理朝政。
可戰報還是接連傳來。隨著張濤戰敗被俘,前麵被派出的七萬禁軍再也抵擋不住秦家軍前進的腳步。再有, 被朝廷調來的西南軍, 竟然隻是和秦家軍打了個照麵,隨後便與之合流。
以往有人來給殷玄念戰報, 殷玄隻是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給他念完戰報的人從一開始的膽戰心驚,到後麵習以為常。把折子合起來,就能直接去給首輔帶領朝臣們商議出的新策蓋璽。
可今天, 狀況卻顯得不同。
聽聞西南、西北兩軍合流,殷玄驀地一震,整個人都從地上彈起,麵容陰惻惻的,問:“你說什麼?!”
在此前總管太監死了之後上位的新人被他揪住領子,駭了一跳不說,手中折子也掉在地上。
殷玄便似見了食的野狗, 將其撿起, 低頭去看。
他這會兒頭發蓬亂臟汙, 一身龍袍也因連日來的頹喪而變得無比褶皺。若不看上麵印的金龍圖案,恐怕會覺得這是街邊哪個流浪乞丐。
戰報上的一字一句入眼:張濤沒了,裴欽加入秦縱麾下……殷玄牙齒“咯咯”作響,旁邊的太監隻聽他喃喃說著什麼。雖聲音輕, 可畢竟離得近, 到底還能分辨一二,是:“怎麼會這樣,阿縱, 裴欽……”
他的皇後,非但不為他殺了謀反的賊人,反倒與之一處,要來殺他了。
這是殷玄完全無法接受的結果。
他過往再為暴虐,心頭卻總有一條底線:所有人接近自己皆為權勢金錢,唯有秦縱,願意在他最落魄的時候為他而死。這點真心,是殷玄生平罕見。他將其牢牢抓住,視作僅有溫暖。
但現在,他心中那個桃花源被打破。殷玄不會去想,這一切或許是因為自己。同時,他又很難立刻轉換立場,去仇恨秦縱。
卻總要有一個發泄的目標。於是,殷玄想到了當初建議調動裴家軍的人。
朝臣們正在等待新的總管太監拿著蓋好璽印的聖旨回來。軍情一刻不能耽擱,他們同時還在繼續絞儘腦汁地思索。還有哪裡能調動軍隊?要以什麼手段征召民夫?——雖然這會兒留在朝堂的,十個有九個都是隻知溜須拍馬之輩。但是,國難當頭,哪怕是他們,也願意站出。
正當此時,門外傳來響動。
閣臣們起先並未留意。但是,他們很快聽到,有人在“喚”陛下。
分辨出這道呼喚後,閣臣們心有怔忡。他們緊接著驚喜地站起,意識到:“陛下!”
皇帝終於願意理政了嗎?!
懷著這樣的期待,幾人往門邊走去。恰在此時,房門打開,殷玄提劍而入!
他來勢洶洶,目標明確。轉眼到了一人麵前,就要將其捅死!
這是完全出乎朝臣們意料的發展。眼看皇帝手中長劍就要將人捅穿,終於有人反應過來,高呼:“陛下不可!”
被殷玄視作目標的人也立刻跑開,絕不平白丟了性命。
眼看這般情形,殷玄也不親自動手了。
他放下手中長劍,話音中略帶沙啞,眼神卻顯得冰冷,吩咐:“來人!”
自有侍衛前來,要聽天子吩咐。
殷玄道:“將魏忠拿下。”
侍衛們聽著,麵露遲疑。
這些時候,他們也知道,究竟是誰在為戰事殫精竭慮。眼看幾個老臣日夜不休,蒼老良多,皇帝則醉生夢死,完全不理政事。再忠於皇權,在這個時候,也會有所踟躕。
侍衛如此,其他朝臣自然更是如此。幾人從前是軟骨頭,才能在殷玄登基時那場大劫時活下來。這會兒卻能挺直腰杆,問殷玄:“敢問陛下,魏忠他犯了什麼錯?”
殷玄直接將方才的戰報折子摔在他們麵前。
不必撿起來看,朝臣們也知道上麵寫了什麼。
他們俱是沉默。這算是魏忠的錯嗎?不,誰也想不到,裴家竟然猖狂到如此地步。但是,假若殷玄一定要找一個人擔責……
這個決定的確是錯的。
幾個朝臣態度隱隱鬆動,要往旁邊散開。偏偏這會兒,殷玄又開口,說:“魏忠,你是何居心,竟將裴欽送到皇後麵前?!”
幾個朝臣俱是一震。有那麼一刻,他們甚至是恍惚的。皇後?什麼皇後,哪有皇後?
再回想,才記起當初殷玄登基的時候,曾經下過一道旨意。
那道旨意,正是秦縱遠走、秦家反叛的導火索。
朝臣們在這一刻嘗到了一盆冷水從頭頂潑下來的滋味。他們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到了這種時候,殷玄依然抱著這個荒誕的念頭。
若非是他,何至於此!
縱是賢王、端王……任何一個先帝的皇子上位,事情都絕對到不了今日地步!
他們心頭掀起一陣風暴,殷玄卻對此全然不知。
他又嗬一聲:“人都死了嗎?!還不快將魏忠拿下!”
侍衛們猶豫著邁開腳步,幾個朝臣麵頰微微抽搐。
形勢僵持,殷玄則又在火上澆了一把熱油。
他死死盯著魏忠,麵色扭曲鐵青,問他:“你是裴家埋在京城的釘子?”若非是此,何至於此!
從前無論殷玄說什麼,都覥顏相對的魏忠,到了這會兒,卻頭次違抗聖意。
他說:“陛下要臣死,卻何至於汙臣名聲!”
殷玄被他激怒,驀地上前,就要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