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殷玄早已離開”的猜想被進一步證實,秦縱心情不算美妙。
偏偏就在這時,有人來報:“將軍——”不知從何時起,前麵那個“小”字已經被去掉了,“找到皇帝了!”
秦縱瞳仁一縮,驚詫萬分,問:“在哪裡?”
報信的百戶長喘了口氣,把氣息理順,答:“太極宮!”
正是皇帝居所!
秦縱腦海中的疑問愈深。恰好,百戶長補充:“隻是,那皇帝的樣子,不太對勁。”
秦縱皺眉,未再詢問。
再多描述,也比不上親眼所見。
他離開宣政殿,往太極宮去。
路上,恰好與抬著殷玄過來的士卒們正麵相遇。
之所以用“抬”,並非因為這些士卒對亡國之君有什麼尊敬。相反,他們恨不得啖其肉、飲其血。可以殷玄目前的狀態,又當真無法站起行走。
他身形歪倒,離得近時,一股惡臭撲麵而來,不知是在穢物中待了多久。
秦縱看著麵上各圍一截布料的士卒,默默收回腳步,心想,早在看到他們這副打扮時,自己就該有所覺悟。
但是,殷玄怎麼會淪落至此?
他麵上疑惑太明顯,殷玄看得分明。
這一刻,屈辱、憤恨,攻占了殷玄所有思緒。
他這副樣子,自然是因為數月之前,後腦挨的那一擊!
那日醒來,殷玄便驚恐地發現,自己竟然無法再操縱手腳。
他自然憤怒,但是他的憤怒毫無用處。
朝臣們原先還有緊張,擔心殷玄追究。但在發覺殷玄狀況之後,他們安下心來,徹底將他這個皇帝扔到一邊,不予理會。
往後發生的種種,殷玄一概不知。他獨自待在太極宮裡,這原本該是天底下最奢靡的居所,是至高皇權所在。但對於他來說,太極宮又僅僅是一個牢籠。
最先一段時間,宮人們對他還算上心。會及時幫他清洗,飯菜也不會落下。
但一日日過去,外間的消息不斷傳入宮中。殷玄不知道,伺候他的人卻知道秦家軍越來越近。人心浮動,做事便少了從前的縝密。一日,宮人們在忙亂了一個下午之後,才記起皇帝沒有吃午膳。
他們趕忙端了羹來。但又餓又怒的殷玄哪怕手腳動彈不得,也硬生生歪著下巴,將那碗羹頂落。
他很快後悔了。
羹米滾燙不說,原先端著碗的宮人也麵色驟變。他尚未訓斥,那太監便驀地抽了他一巴掌,罵道:“還當自己是皇帝老兒呢?!呸!你就是個癱子!廢物!好好的東西不吃,你乾脆去吃屙在床上的那些東西!老子不伺候了。”
殷玄震怒……嗯,怒了也沒用。
那太監直接走了。整整一晚,沒人再給他送吃的。羹米逐漸冷下來,黏黏糊糊地貼在他身上。他不舒服到了極點,心頭盤算著等到明日,一定要給那些不敬之人好看。偏偏他等來的,還是昨日的太監。而在抽過皇帝一巴掌之後,太監也開始放縱。
在饑腸轆轆的殷玄麵前,對方一屁股坐了下來,欣賞著皇帝的慘狀,津津有味地吃著給皇帝準備的早膳。
殷玄目眥欲裂。他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年幼的時候,受萬人冷落、萬人冷眼。但是,哪怕是那個時候,他也沒有這般無力……
太監到底不敢把皇帝餓死。自己吃到最後,總要給殷玄留些殘羹。
殷玄自然不打算吃。但是,他不吃,就隻能餓著。
在他第一次低下頭,去吃太監吃剩的東西時,有什麼東西,被徹底打破了。
往後,再沒有人覺得他是皇帝。他成了宮人口中的“癱子”,身上汙穢接連數日得不到清理都是常事。
而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時候,在宮人們的議論聲中,他隱約知道,秦家軍越來越近。殷玄眼睜睜看著此前那太監,另有其他宮人,光明正大地在他的寢宮內進進出出,把所有值錢的東西搬個一乾二淨,往後自去逃難。
說來可笑。被秦家軍抬出那片汙物、帶到外間的時候,是殷玄這數月來第一次見到太陽。
再見秦縱,對方意氣風發,是旁人口中的“將軍”,是日後要接替自己寶座之人。殷玄驟然覺得,自己從前究竟是被什麼迷了心智,竟然覺得此人待自己真心。
“早知如此。”他厭恨地看著秦縱,話音含糊,“朕當日就該直接殺了你!”
若非他待秦縱一再心慈手軟,怎麼會有今日淒涼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