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安宮外間門, 負責清掃落葉的宮人看四下無人,難得偷懶。
小太監抱著大大的掃帚,身體趴在上麵, 百無聊賴地往周遭看。
見到風卷起落葉,也見到朝遠方飛去的鴻雁。
而後,是伴隨著風的“吱呀”一聲, 不遠處屋子的窗口被吹開。
小太監整個人都嚇得懵住,生怕被皇帝發現自己竟然偷懶。
然而,在原地僵硬了片刻之後,他忽而發現, 皇帝竟然始終看著身前某個方向,從頭到尾,都未朝窗子看來。
小太監正鬆一口氣,又聽另一個聲音講話。
說:“近日風涼,陛下記得加衣。”
小太監一個激靈,預感這句話後, 皇帝總要朝自己看來。
他趕忙抱著掃帚, 溜之大吉。
……
……
屋內。
秋風平等地吹在秦縱、裴欽身上。
卻有寒涼,裴欽方才說的是實話。但是,秦縱還是很難因之歡喜。
原因無他。裴欽轉移話題的意味實在太明顯, 以至於到了生硬的地步。秦縱聽著,眉尖攏起。
有三分理智,讓他從善如流地接著裴欽的話說下去。兩人方才的對答, 已經偏向一個頗危險的地段。但是, 秦縱開口時,說的仍然是:“莫說這些——你什麼意思?”
裴欽心中一顫。
哪怕秦縱不額外指明,他們之間門, 也沒有一個會誤解秦縱的問題。
女郎、立她為後、比我要好。
裴欽嗓音發澀,說:“並無什麼意思。”
秦縱嗓音抬高,叫道:“裴欽!”
裴欽:“……”
他不言,側過頭去,神色中隱約透出隱忍。袖擺之下,秦縱看不到的地方,手緩緩握成拳頭。
不過,哪怕不見後麵那等細節,秦縱依然從他眼中看出抗拒。
秦縱眼睛微微眯起,出乎意料地,竟問他:“你現在就要走?”
裴欽一震,驀地抬頭,回答:“不。”
他難以置信,想:秦縱這麼說,莫非是想讓我走?
不、不——
秦縱不輕不重,問他:“為什麼?”
裴欽本能回答:“朝局未定。”
秦縱替他總結:“你憂心我?”
裴欽舔了舔嘴唇,直覺有什麼地方不對,但還是回答:“自然。”
秦縱進一步問:“為什麼?”
裴欽痛苦,無言相對,隻能喚出一聲:“陛下。”
秦縱麵色微微難看,問:“因為我是皇帝?”
裴欽停頓片刻,到底回答:“不是。”
秦縱嗓音放輕,話音裡多了些循循善誘的意味,說:“那是因為?”
裴欽深呼吸,總算徹底放下筆,抄起杯中茶水,喝了一口。
原本是一個要讓自己短暫分心的動作。但秦縱能擺到身邊的茶,哪怕並非觀瀾所贈,也日日與觀瀾給他的那些沾染了靈氣的茶葉放在一起。天長日久,同樣被靈氣浸染。
換言之,一口下去,他非但沒法分心,反倒意識更加清晰。
放下杯子,裴欽靜默良久。期間門,秦縱並未催促。
他耐心地看著裴欽,耐心地等裴欽決斷。
那層窗戶紙更薄了,無論是誰,朝上麵吹一口氣,它就會破。
這種情形中,裴欽帶著幾分恍惚,幾分無可奈何,回答:“因為你是秦縱。”
秦縱忍不住要笑,但他還是克製住。案下,快速地、輕輕地撫了一下烏金刀的刀鞘。
他問裴欽:“我是秦縱,有何不同?”
裴欽說:“你我是至交好友。”
秦縱眼睛眨動一下,說:“既是好友,便不該有所隱瞞。”
裴欽不言,秦縱看他,嗓音再有變化。
清晰地、不容回避地問他:“裴欽,你告訴我,那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話音落下,他在裴欽麵上看到掙紮。
這種時候,秦縱稍稍往上添一把柴,再說一句:“說是‘好友’,卻對我有所隱瞞——”
裴欽終於道:“當日殷玄強令你入宮,你恨他至此。如今我若實話實說,又與殷玄有什麼兩樣?!”
他心緒起伏太大,講話的同時,手按在案上,竟然將方才的茶杯一並碰倒在地。
茶杯破碎的“哢嚓”聲傳來時,裴欽愣住,低頭怔怔看著破碎的瓷片。
好像有什麼東西隨之一起碎掉。他與秦縱之間門的信任、默契,在這一刻,多了同樣清晰的裂紋。
這個念頭,讓裴欽難以承受。
他閉了閉眼睛,留下一句“我讓人來收拾”,便起身,往外走去。
裴欽心情鬱鬱,覺得自己可笑至極。
——為什麼要妒忌一個話本中的角色?又要將自己與殷玄相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