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胸襟(2 / 2)

從龍 七茭白 7249 字 10個月前

連她一個深閨女子,都明白肩上擔子有多重。一個家族裡,兒子是枝丫,要竭力伸展往高爬,女兒則是深根,要盤根錯節,和彆的家族穩固勾連在一起。皇室雖尊,可也是一棵樹,根基要紮得廣紮得穩,就得和世家相連。舉族繁盛,儘在一身,怎麼能容得下私情和任性?枷鎖雖沉,畢竟是黃金。

她半日不語,司儀女官便以為她神傷,低聲寬慰道:“姑娘彆傷心。天下沒有不疼兒女的父母,以姑娘的人品家世,還怕沒有良人相配嗎?嫁過去便是大家主母,不比宮裡差。”

雲婉歎了口氣,低聲道:“是啊。去哪裡都一樣。”

她們又等了一會兒,便見掌殿女官帶領眾宮人將陛下恭送了出去。宮中品秩森嚴,女官入宮都從侍人做起,一階一階考核晉升,沒有二三十年的資曆不可能掌權。雲婉見著外麵那位女官雲鬢微挑,不過十七八的年紀,便驚了一驚,道:“這位年紀這樣輕!”

司儀女官也跟著掃了一眼,笑道:“姑娘常在沅江不認識,這位是劉家的,尚書台左丞劉大人的長女,名喚展眉。家世擺在那裡,入宮是從承恩女官直接就做了侍書女官,掌殿一告老,她就繼任了。”

女官不得婚配,要在宮裡侍奉終老,從此就是皇家的人,卻不如妃嬪尊榮。凡家世高一些的,都不願意自己女兒做女官。雲婉很意外,問:“好好的怎麼作了女官?”

當年展眉摘紫入宮之事,宮裡傳得沸沸揚揚,人儘皆知。司儀女官便壓低聲音道:“她自己說是厭煩繁文縟節,家長裡短的俗事,寧願書墨相伴,清清靜靜過日子。聽說本來安排她和林氏聯姻,大概是嫌那家妾侍太多。”

說完掩嘴笑了笑,道:“家裡教的不好,年輕氣盛,又不懂得容人。雖然說後悔了可以再退宮,可女人的好時候就這麼幾年,年紀大了哪有人家敢要呢?劉大人一世清名,到老了卻被自己閨女玷辱,滿皇城人都在戳著脊梁骨笑話他,也是心酸。”

雲婉一呆,問:“她家裡……怎麼就讓她入宮了?”

司儀女官道:“人家是先斬後奏。等爹媽知道的時候,宮冊登了,衣服都換

了,還能有什麼辦法?”

雲婉忍不住,又向窗外瞥了一眼,低聲道:“她……她膽子這樣大。”

她心中猛地起了一陣衝動,被一個可怕的,激烈的想法蠱惑了,下意識的攥緊了帕子,魂不守舍地問:“隻要……隻要找掌殿女官說不想婚嫁,就可以嗎?”

司儀女官笑道:“哪有那麼容易!聽說這位展眉姑娘飽讀詩書,文章經史都有見解,作承恩女官的時候才得了掌殿的偏愛。沒幾分本事,人家憑什麼庇護你呢。”

雲婉怔怔的想了一會兒,說:“我……我做點心很好吃。”

司儀女官嚇了一跳,見雲婉好像當了真,忙道:“姑娘彆胡說。做點心也好,管書也好,再大的本事也是伺候人的。人前看著風光,人後沒個男人依靠,不知道有多淒涼呢。一品世家的女兒入宮做女官,家族也跟著蒙羞,劉大人都哭到禦駕前去了,老臉丟了個乾淨。”

雲婉忙問:“陛下怎麼說?”

司儀女官撇了撇嘴,道:“聖上倒替展眉說話,說她誌大。誌大怎麼不去當個娘娘?像姑娘這種,後宮之主,母儀天下才是真誌大呢。”

雲婉很悵然,低聲道:“誌大誌小,也都由不得我。”

她再次抬頭向窗外看去,卻見禦駕已經走遠,年輕的掌殿女官正指揮宮人們把書箱子往殿裡搬。

這一次進書兩千餘種,皆是從各地大儒那裡借來的孤本珍本。聚水閣會將其重新謄抄刻板,發往坊間書齋供學子參閱。書是個奢侈的東西,學者著書立說,不過印個幾百本,往各大世家書房裡一送,嘩啦啦就沒了蹤影。寒門子弟家裡縱有餘財想讀書,也不知道從哪裡能得一本。容胤親政後為了推行科舉,便新辟了外殿,專做製版印書,往民間發行。他政務繁忙,這些事都交由掌殿女官一力主持。眼下科舉規模漸漸擴大,到底考什麼,學什麼卻還沒有定論,一開年容胤便下旨,令隸察司與禦書房參政們入聚水閣驗書,儘快定出書單來推廣發行,陸德海和泓都在其中。

陸德海自那日宴席上泓不告而彆後,心裡就有點發虛。那美人本來是要送泓的,卻被自己占了,隱隱的總怕將來泓知道有想法。他試探了泓幾

次,問他家世並妻妾,泓卻總不詳答,就讓他有點惱火,想著自己雖然得了個察舉一品,到底還是寒門,叫人輕賤。泓官職還不如他,不過是攀上了個雲行之,就對自己愛搭不理的,可見世態炎涼。

他蒙天恩重新入朝,心內存了一腔熱血,發誓要在朝中趟出條血路來,立誌要位列九卿,入尚書台禦前儘忠,才不辜負陛下厚眷。可是眼下他在隸察司分管科舉,打交道的儘是些寒門學子,手裡沒有實權,想求人提攜都拉不上關係,不免焦急。如今奉旨入聚水閣讀書,更是連出宮都不太自由了,一半惦記家宅,一半覺得差事清寒,日日煩惱。

轉眼就出了正月,科舉取士一百二十餘人,容胤親自召見過,留下了十來人。遣往地方任職的都賜了鈐印,允諾他們奏言上達天聽。他暗地裡把自己的耳目和暗線都交給了泓,泓這才知道那箋箱裡的密折,大部分來自於科舉後返鄉的士子鴻儒。他和容胤行事風格又不同,看箋箱格外關注民生疾苦不平,以皇帝名義廣施恩惠。容胤卻另有打算,叫他用自己的私印,方便將來公布於眾。

又過了幾日,禦駕赴籍田舉行勸農儀典。雲白臨便趁這個機會遞了封信給雲婉。他為人寬和,待子女也如旁人一般尊重,定下什麼決策都不相瞞,便告訴雲婉眼下漓江回暖,治河工程又要開期,朝廷大筆銀子投下去,現在後續無力,正是要仰仗世家的時候,雲氏打算聯合漓江的周隆兩家,斷掉對朝廷的支援,稍作要挾。沅江臨著入海口,如今全是淤流,雲氏若是不開郡望,朝廷在上遊花的心力就全打了水漂,須知水能載舟,也能覆舟,天子位尊,卻也不能任性而為,不給臣子餘地。這一次十拿九穩,朝廷必會讓步。隻是眼前尚有隱憂,天子座下亦有家族扶持,漓江固然上下一條心,卻怕彆家掣肘。他已久不理事,朝中以尚書台左丞劉盈為首,實力也不可小覷。希望他能袖手旁觀,不要偏幫。

他先分析了下局中形勢,又叫雲婉儘快脫身出來,怕一旦兩方對峙,女兒夾在其中成了人質。雲婉把信細細讀過,隻覺滿紙兵馬,言語雖平淡,筆墨下卻全是刀光。她愣了會兒神,到底長籲了一口氣。

有人桃花樹下桃花仙,就得有人鞠躬在車馬前。她已經半生作爛泥,無力傲寒枝,卻可以讓父親心無掛礙,酒酣去向花下眠。

沉得下氣,擔得起重,享得住福,才是世家女兒的真胸襟。

她心中極平靜,掀了熏爐上瑞獸納福的蓋子,把信塞了進去。宮人都在外麵伺候,她便敲了敲窗欞,淡淡道:“去請聚水閣的掌殿女官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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