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戲院有嚴格的能力評定測試,一般係裡考完院裡還要抽調,高強度的訓練體係下許多新生一個月裡背的台詞和文段比大半年裡藝考準備的加起來還要多。
聽說有編劇係和導演係有三四個學生熬不下去,直接申請退學重讀高三,準備轉行學彆的去了。
而表演係的學生雖然不多,顯然都在咬著牙堅持。
但出於心理健康和調劑的考慮,學校對班級聚會的要求和限製還是比較鬆的。
班裡幾個乾部在郊區挑了間豪華寬敞的彆墅,那裡不僅可以打桌遊台球,還有一間不大不小的電競廳,可以供十個人連坐開黑。
江絕原本不想去,但架不過班裡朋友的賣萌撒嬌,還是簽了安全知情書,和戚麟一起坐上了大巴。
戚麟顯然也超級興奮。
他上次郊遊還是在小學,讀初中之後因為提前出道的緣故,幾乎八成的學業都是在公司或者旅途中和私人家教完成的。
集體活動這種事情對他而言也頗為新鮮,他還特意裝了一包的零食,然後發現車裡有更棒的零食推車。
江絕坐在靠窗的位置,聽著大家在起哄唱歌又或者一起大聲背台詞,微笑著沒有參與。
戚麟從包裡摸出了一小罐棉花糖,悄悄塞給了他。
後者眼睛一亮,掏出濕紙巾來擦乾淨手才開始吃。
“老江瘦了好多啊,”班長趴在靠背上左右張望:“你天天吃糖都這麼瘦,真是沒天理了。”
“哪裡有天天吃糖……”
“沒有,都是我吃的。”戚麟自來熟的接過話筒道:“我給你們唱首歌吧?”
方誠然聽著爆發般的歡呼聲,悄悄翻了個白眼。
護食還敢護的再明顯一點嗎。
大巴車開進園區之後,窗邊很快就映入梨樹林與遠處的小湖。
大朵大朵的梨花白如初雪,猶如綾羅般微微泛光。
學生們一波衝去梨園裡合影拍照,另一波衝進彆墅裡看分好的房間和床位,顯然是辛苦勞累了太久,總算找了個機會衝出來玩。
到了晚上聚眾玩狼人殺的時候,班長想方設法把人找齊,跟老母雞抓崽子似的把三四樓亂竄的學生們一個個找了回來,先是解釋清楚了規則,然後清了清嗓子道:“秦老師說了,玩狼人殺贏了的都可以加實踐分,所以我才把你們全撈過來一起玩。”
十八雙眼睛同時看向他:“真的嗎?!”
“對哦——表演!”旁邊有人注意到了班長座位旁邊還放了個攝像頭:“還帶這麼玩的啊!”
戚麟原本和朋友聚會時打過兩把,自忖還算有經驗,可一看向在座的各位表演課高分同學,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輸了也沒什麼懲罰,喝半杯是個意思,什麼酒自己選——不許拿果汁充數。”溫杭晃了晃杯子道:“規矩都定了啊。”
戚麟快速給方誠然使了個眼神——你會玩這個嗎!
方誠然直接給自己續了一滿杯,滿臉寫著自暴自棄。
-3-
十八人局,有六個狼人六個村民,以及六個能力者。
整個遊戲的玩法很簡單,狼人殺光其他人,又或者村民們聯手投票處決所有狼人,遊戲即結束。
然而真的到了這種博弈論的場合裡,決策反而成為相當麻煩的事情。
戚麟一開始還試圖掙紮一下,拿著村民牌努力尋找各種可疑角色,結果平時那群動不動笑場的混蛋現在表情管理一個做的比一個好,臉皮簡直比城牆還要厚。
——然後他就被第一個投出去了。
人民群眾們表示遊戲可以輸但戚神應該被‘致意’一下,然後齊心協力的把他票了出去。
戚麟作為死的最早的人,在第二天夜裡就看見了所有的狼人——
江絕拿著狼牌,神情淡定又從容。
第一局打下來,六個狼人活了四個,倒是村民之間自相殘殺的相當血腥,就連辯論和拉踩之際還要扯兩段表演理論,動輒開口就是‘我拿斯坦尼的頭發誓’又或者‘布萊希特在上’。
同學之間玩這個找樂子為主,免不了有些人劃水貼臉,戚麟跟吃瓜群眾似的看著村民自相殘殺,間或想起來看一眼江絕。
他真的——太沒有存在感了。
沒人想著要懷疑他,甚至沒有人跟他互動。
幾個自信爆棚的蠢蛋在這一刻爭的臉都紅了,狼人們全藏在暗處煽風點火。
“行了,狼人贏了,下一把。”
第二把班長入席,學習委員出來當上帝,戚麟發現自己拿了狼牌的那一刻內心相當雀躍。
在所有狼人睜眼的那一刻,他沒看到江絕。
男人的直覺告訴他先乾掉江絕比較適合玩下去,但是私心讓他選擇了江絕旁邊坐著的方誠然。
結果第二天夜裡,他就被女巫毒死了。
一局打完,身份揭曉的那一刻大夥才發現,江絕就是那個精準盲毒的女巫。
“你——你是怎麼做到的,”方誠然都懵了:“你知道戚麟是狼?”
江絕顯然也有些茫然:“看表情啊。”
“他臉上的表情就寫著——我·是·狼。”
這話其他人說戚麟不信,但江絕說他就信。
真是沒法玩了好嗎。
等第三把第四把玩下來,大夥兒開始邊喝酒邊聊天,聰明如江絕也免不了被愚蠢的隊友全票投出去,再如何解釋都有人搖頭不信。
沒等方誠然開口,江絕相當聽話的喝完了兩杯,最後臉上泛著酡紅,說話都有些含糊。
這倒是戚麟頭一次聽見江絕不這麼字正腔圓的說話——江老乾部平時說什麼都像是廣播劇男主角在線念台詞一樣,此刻軟綿綿的拖著尾音,當真有些可愛。
等大家笑鬨著去唱KTV的時候,戚麟湊過去扶他,發現他連腳步都有些虛浮。
旁邊暗中吃瓜的方誠然都一臉不可思議:“他喝得是度數最低果酒好嗎,不至於吧。”
戚麟把他帶回了房間裡,滿腦子都在想之前的那句話。
“我喝多之後會發酒瘋的。”
這麼乖巧安靜守紀律的好學生……真的知道發酒瘋是什麼意思嗎。
江絕出奇的溫順,不亂動不胡鬨,被牽到床邊就乖乖坐著,五分鐘都沒動一下。
戚麟感覺他已經有些意識模糊了,去洗手間裡弄了熱毛巾來幫他擦臉,小心翼翼的觀察著他的反應。
“江絕——你還好嗎?”
“真喝多了啊?”
江絕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戚麟忍不住捏了捏他微燙的臉,又給他倒了一杯溫水,看他跟乖寶寶似的一小口一小口喝下去。
……這哪裡是什麼發酒瘋。
戚麟忍不住笑起來,坐在他的身邊,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怎麼開始。
他大概已經喜歡他很久了。
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戚麟並不覺得現在是個談戀愛的好時機,也不急切的想要馬上告訴他一些什麼。
暗戀的感覺既有些煎熬又格外的愉快。
每天看到他的時候,或者是坐在他身邊彈琴譜曲子,心裡都滿足而快樂。
這種感覺就如同四月的春雨一樣,潤物無聲又格外細膩。
“哎,江絕,”他想了想開口道:“你有喜歡的人麼?”
“我……喜歡什麼?”那雙氤氳著霧氣的眸子一時間無法聚焦:“我……”
戚麟豎起了耳朵,心裡不確定他到底有多醉。
“I love him.”江絕喃喃道。
等等——為什麼突然換語言了?
沒等戚麟反應過來,那少年兩隻手撐著床沿,抬頭開始唱《悲慘世界》的選段。
I love him
我愛他
But when the night is over
但,每當夜晚躡足而去
He is gone
他亦離開
江絕的聲音清越乾淨,在醉意下尾音微微上揚。
那唱段被演繹的婉轉動人,連高音都踩的破準。
他坐在柔軟的床邊,卻仿佛正坐在舞台的正中間,連角度都是迎著光源。
Now we journey on
如今我們攜手同行
Through the night.
穿越這寂寥長夜
How was I to know at st——
我方才明了——
戚麟並不知道他在唱哪一段,坐在旁邊突然有種買到VVVIP座位的奇異感。
款再大也沒有靠著主演聽他唱歌這種待遇啊。
蘋果氣泡酒的香氣伴隨著歌聲淺淺溢出,空氣中散著清新的甜香味。
江絕唱到一半氣續不上去,突然又清了清嗓子。
他跌跌撞撞的站了起來,眼睛裡依舊泛著朦朧,卻直接順著羊絨地毯直接一個前滾翻過去,如話劇裡的走位一般起身在茶幾和凳子旁邊繞了一圈,朗聲道:“沒有傳說,沒有靠山這羸弱的死亡,我懷有,這永世的岑寂。”
“死神駕臨,帶我離穀,所有負擔,脫離我身——”
他斷斷續續的朗誦著《海伯利安》裡的詩篇,哪怕醉意已經讓他氣息紊亂到說一句都要停頓好一會兒,可背脊依舊挺得筆直,接續性的動作也不曾斷過。
戚麟一臉懵的看著他跟程序亂碼似的在那念詩。
絕絕腦子裡裝的東西……到底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
還沒等他起身扶住他,免得他不小心撞到旁邊的衣架或者牆角,江絕竟徑直向他走來,抬手就挑起了他的下巴。
他的指尖溫熱柔軟,連墨眸也重新聚焦在他的雙眼上。
戚麟被他凝視的打了個激靈,心想自己這是被調戲了嗎。
“幸虧黑夜替我罩上了一重麵幕,否則為了我剛才被你聽去的話,你一定可以看見我臉上羞愧的紅暈。”
江絕凝視著他的眼睛,語氣溫柔的如同情人間喃喃私語。
他的手指撫上了他的臉龐,長歎了一口氣道:“溫柔的羅密歐啊,你要是真的愛我,就請你誠意的告訴我……”
“你要是嫌我太容易降心相從,我也會堆起怒容,裝出倔強的神氣,以拒絕你的好意,好讓你向我婉轉求情,否則我是無論如何不會拒絕你的。”
戚麟聽著他標準的舞台腔,心想這換台從科幻到莎士比亞也是很神奇了。
這集是《羅密歐與朱麗葉》,我看過。
“你喝醉了。”他起身把江絕牽回床上,心想那瓶氣泡酒真是自己找的度數最低的了,又試圖鬆開手去弄新的熱毛巾來:“換衣服睡一會兒吧,明天醒來以後就好了。”
“坐在山中,我又成為一隻鳥。”江絕卻牽著他不肯鬆手,眼睛裡深情款款,然而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到底在說什麼:“深邃之缽……天空割斷陽光,喂給霧。”
“億萬個夏季焚燒而過,沒有一種蟬鳴是我的說法。”
“嗨你們這還有多的冰塊嗎——”方誠然隨手推門進來,一眼就看見江絕坐在床上拉著戚麟的手:“噢抱歉我忘了敲門了,你們繼續。”
“喂等等!”戚麟高聲道:“老方你彆走,他真的喝多了!你幫我把他架著!”
“你彆逗我,”方誠然本著吃瓜的人道主義精神又探頭進來看了一眼,發現江絕表情難得迷迷糊糊的。
這同學他平時雖然沒怎麼接觸過,也算清楚是個怎樣的清冷性子。
“……真喝多了?”他轉手關了門,幫著戚麟架住他,順便嗅了嗅味道:“他聞起來好甜啊,喝得是蘋果酒?”
“不許聞他!”戚麟兩手拿著熱毛巾喝道:“你幫我架著他,我給他再擦下臉把他放床上睡會!”
“他已經抱著我睡著了。”方誠然投降似的舉著兩隻手道:“戚哥我真沒主動,他自己掛在我身上睡著了。”
“你!”戚麟叼著熱毛巾衝過來把江絕摟自己懷裡:“去去去,不是要開黑嗎,彆呆我這了。”
方誠然笑眯眯的看了眼昏沉睡去的江絕:“他好可愛啊。”
“方——誠——”
“溜了溜了,真走了。”
江絕再醒來的時候,房間裡靜悄悄的。
他被換上了睡衣,身上還散著淡淡的酒香。
戚麟睡在旁邊的另一張床上,裹著被子隻露出半個頭來。
大夥兒都玩到了後半夜,隻有他們兩個早早的就睡著了。
江絕摸索著坐了起來,心想自己昨晚都乾了什麼來著,隨手看了眼紐扣全都扣上的睡衣。
難怪睡著的時候都喘不過氣來,真的是喝多了才把扣子扣到喉嚨口。
戚麟聽到了窸窸窣窣的動靜,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
“早啊。”江絕看向他:“你看起來累壞了……昨晚是喝了多少?”
戚麟哼了一聲,又陷在被子裡睡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