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的這麼含糊就不能再來一遍嗎?
為什麼咬字不能清楚一點?天啊咬字啊哥們!
不要吞尾音啊喂還吞!兄弟你這麼喜歡連讀是在坑你自己啊!!
他越寫越覺得頭皮發麻。
自己讀台詞的時候完全沒有感覺,可變成聽的這個人時他才意識到就這麼幾句台詞能出多少個錯。
語速過快會讓輔音含混,前後鼻音不分能造成詞彙辨析不清楚,最可怕的是氣息……
氣息太弱耳朵根本捕捉不到具體的音節,太強又會走音,連自己都沒辦法搞清楚他在說什麼,最後簡直和做理解一樣在寫台詞。
“溫杭,四十。”吳老太太搖了搖頭:“你這個西南口音還是很明顯,都大一下學期了,趕緊改。”
班長看向戚麟笑的頗為抱歉,向台下和老師匆匆鞠了個躬就下去了。
“下一個,江絕。”
戚麟擦掉了到處是空白和錯詞的黑板,心裡有種莫名的慶幸。
-2-
“江絕,讀第三段和第五段。”
戚麟拿好粉筆,突然想起了那晚的數羊。
清澈如泉流一般的聲音,沒有任何多餘的雜質。
他如同盲人一般試圖放大聽覺,背後傳來紙張被展開的聲音,江絕輕咳了一聲,預示著開始。
“正義者的道路,被邪惡者自私和暴行的不公平所包圍。”
每一個字,每一個字都乾淨清晰到了極點。
就好像電影開場獨白時,在畫麵還沒有展開的時候,旁白的聲音便已經開始把觀眾們帶入劇情了。
“以慈悲和善意祝福他,他帶領弱者走出黑暗的山穀,他是兄弟的守護者,以及是迷途孩子的尋找人。”
戚麟甚至自己還沒有在腦海裡捋順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手就已經開始下意識的跟著每一個音節去寫對應的字。
他不用思考,好像正在聽深夜廣播,又或者是電視劇音軌一樣,所有的話語都清澈明晰到了極點。
“當我複仇的時候,他們將知道我的名字是耶和華。”
台下一片靜默,有人在小聲的抽氣。
江絕把停頓和氣息的轉換控製的太好,以至於從頭到尾戚麟都不用敲黑板要求停頓。
“第五段。”
要來快速的了。
戚麟匆匆轉了一行,心裡略有些緊張。
溫杭在快速念台詞的時候,他的聽力簡直被卡車碾過一樣所剩無幾,能抓住幾個字都不錯了。
“真正的惡魔,正是無限膨脹的民意,是堅信自己是善人,對落入陰溝的肮臟野狗進行群毆的‘善良的’市民。”
剛才還溫潤堅定的聲音突然升起,批判與控訴的意味如同在法庭之中慷慨陳詞。
“欺淩的本質是什麼?作為加害人的學生?老師?學校?”
那一聲停頓猶如破空的嘲諷,緊接著他的語速開始越來越快,可聲音越發抑揚頓挫,猶如珠玉碰撞在石階之上,充沛的情感和準確的咬字讓每一句話都如同有了字幕。
“這些都不是本質,本質是更恐怖的東西,那不隻存在於教室,也存在辦公室公司家庭裡,存在國家的各個角落。”
“多數派自然被認為是正義,意見相搏的就會被排擠——”
“欺淩的本質——是氣氛。”
戚麟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在順著他的聲音一字不差的寫下去,粉筆碰撞在黑板上匆匆如驟雨降至。
每一句擲地有聲的話語都仿佛已經印進了他的腦子裡,哪怕是時間軸已經不同步了也能憑著腦海中殘留的聲音全部寫完。
當他放下粉筆的那一刻,台下的掌聲瞬間爆發而出。
江絕轉過身去,看向了黑板上的龍飛鳳舞的每一個字。
一字不差。
戚麟注視著他透亮的眸子,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
他突然知道,為什麼江皇和江絕,都一直在習慣和日常生活截然不同的發音方式。
不管他們在閒談交流,還是和小商販或者助理聊天,上萬次的咬字和吞音都被刻意的控製和調整,說的每一句話都如同在接受現場采訪,拷進音軌裡就如同電影原聲。
把這種發音習慣熟悉到了骨子裡,表演的時候才會根本不用分心思在自己台詞說順了沒有這樣瑣碎的問題上。
他們在表演的時候,說台詞便如同自己彈唱時那樣,對樂器和聲音的控製早已成了本能,所有的心思和情緒都可以傾注到表演本身!
“都聽見了吧。”吳教授拿教鞭敲了敲桌子,示意下頭的學生們安靜下來:“你們說,多少分?”
台下一群女生看著江絕的表情都是星星眼,異口同聲道:“一百分!”
還有兩三個男生開玩笑般吼兩百分。
教授扶了下老花鏡,清了清嗓子道:“你們這些後生,聽清楚了。”
“他現在的這個一百分,出了這教室的門,出了這時戲院,是剛剛及格。”
“這不叫優秀,這叫專業水平過關,懂嗎?”
而你們這些台詞都念不順的三十分四十分,在業內能算多少?
戚麟剛和江絕回位坐下,聽到這句話時也神色微變。
老太太平時和善慈祥,可談起正事來從來都不含糊。
“一個個都想當個角兒,是,這些年隻要長個俏麗臉蛋兒,不是科班的都能紅。”
她站了起來,語氣沒有半分的回旋:“可是光靠一張臉紅的了十年,能紅三十年嗎?!”
“就你們平時看不起的那幾個女明星,自己回去聽聽她們的台詞,都回去聽聽!!”
“連最基本的技巧都掌握不好,不是天分不足,是練得不夠!”
台下鴉雀無聲,剛才還在偷偷玩手機的幾個人一臉心虛的盯著桌麵。
他們當中的一部分人,終於意識到自己離起跑線,還有多遠。
秦老師在去年開學時說的那句話,終於好像能理解是什麼意思了。
這些全部都僅僅隻是起點。
考進時戲院,順利畢業,都僅僅是起點。
聲台形表四門課門門精通,不是優點,是本分。
學校猶如一雙有力的羽翼,把這些學生與浮躁喧囂的娛樂圈隔開,讓他們能夠踏實下來,儘可能地多學些看家本事再走。
戚麟再下課之後沒去練歌房,自己找了個秋千晃悠了一會兒。
遠處有些學姐學長在悄悄的拿手機拍他,可他並沒有看向他們,反而蕩著秋千發著呆,自顧自的陷在沉思裡。
他之前有幸在《人魚歌》裡演個配角,但其實技術含量並不大。
蔣憑欄的性向是由女主角的口中的回憶,還有些片段的剪影所編織的。
模糊神秘而又深刻,一半歸功於江煙止紮實的台詞,一半得益於剪輯和拍攝手法。
真實的他本人,反而像這個角色的影子,最後一場哭戲算是兩者的畫龍點睛。
不夠,還不夠。
他想要挑戰更多,想要實打實的曆練更多。
剛好這時候終於有人湊過來拜托他簽名合影,戚麟揚起笑容走完形式,回宿舍打了個電話。
範叔正在招呼專輯發布的事情,單手扶了下藍牙耳機道:“又怎麼了小祖宗?”
“範叔您彆生氣哈,我就是想問問……”戚麟頓了一下,有些小緊張的開口道:“還有沒有試鏡啊?”
對麵沉默了幾秒鐘。
“你還記得你是個歌手吧?”
“你知不知道你還有一個星期就要開始宣傳新CD了?”
“知道知道!我這不是……想發展點副業,為電影文化發光發熱嘛。”
戚麟深吸了一口氣,又劃重點道:“我不是要資源,我是想去參加試鏡。”
“什麼?”範叔這才隱約感覺到不對勁:“你之前那次是因為人家咖位太大了,公司這邊不好出手,其他電影還是好說的啊。”
“不行,我不想演那種粗製濫造的三流片子,不缺這點錢。”戚麟嚴肅道:“一二線的大片試鏡是很嚴,我也知道那幫導演不好伺候,但我還是想試試。”
經紀人想了半天,還是歎了口氣。
“行吧,你就是被我慣成這樣的。”
“七月有個現代戲還在挑男主角,你要是想去我把劇本發你。”
他頓了一下,又開口道:“導演是白憑,老白在業內有多苛刻你知道的吧。”
像魏風那樣的頂多是脾氣暴躁點,但拍片子講效率講速度,演員進不去狀態他也能上手教,還一教一個透。
可老白這種導演,商業片文藝片編劇導演一手攬的人,看起來特彆好說話,其實比誰都難伺候。
論獎他拿了大滿貫,論錢他是幾家公司的股東,腰杆挺得比誰都直,壓根不是能賄賂打點的那號人。
SPF之前和白導合作過幾次,單純出資分紅都好說,但凡是有人想把演員塞進去,一個下場比一個慘。
跟著魏風演,頂多被噴到痛哭流涕,噴到精神恍惚,可跟著白憑演,那是演員找不到感覺不開機,演員台詞不熟不開機,什麼事過不了關,那全劇組都停下來等這人入戲。
早些年有人想捧些個小花跟著演電影混獎,劇組因為她哭不出來就耗著燒錢,最後連帶著金主和小花都鬨得沒臉,灰溜溜的直接走了。
“你可聽清楚了,這是演男主角,不是鬨著玩的。”範叔一臉的不放心:“彆蒙混過關強行簽合同,最後演太爛被那鬼導演趕走,你爸得把我扔東海喂鮟鱇魚去信不信。”
戚麟頗為認真的搖了搖頭。
“範叔,東海沒鮟鱇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