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麟搖了搖頭,一臉為難道:“您希望我做嗎?”
彆的事情都好說,可這件……他不太願意。
“彆做。”白憑嚴肅道:“最好永遠彆做。”
人們對白的盲目追求,早就到了病態的程度。
人類的牙齒,在自然規律下,本來就是微微泛黃的。
牙齒表麵覆蓋著一層牙釉質,是半透明的狀態,而釉質鈣化程度越高,越顯出牙本質的淡黃色。
換句話說,牙齒泛黃代表牙床牙周健康,白色或乳白色才是病態。
問題在於,明星什麼的都得接受無數個采訪,注定活在各種各樣的曝光燈下。
如果他們表現的不像廣告上的那些一口大白牙,會受到各種嘲諷和質疑。
在這種情況下,烤瓷牙應運而生。
烤瓷牙最開始是服務於各種牙齒嚴重受損的病人,可現在在明星中已經成為了普遍的時尚。
——牙齒沒受損怎麼辦?那就直接人工磨到受損的程度。
鏡頭前光鮮亮麗一口白牙的許多明星,其實都自願或不自願的磨掉了自己的牙齒。
無論門牙後牙,全都要被機器打磨掉三分之一,再帶上烤瓷牙套。
但凡是受過這種罪的,剩下的基牙會在十年內不斷發炎甚至壞死。
摘下牙套後的牙齒,就像妖怪一樣又細又小,而他們的牙床也會跟著發灰,在盈盈白牙的襯托下格外病態。
“你的牙還是太白了。”白憑端詳著他露出來的牙齒,皺眉道:“你要演一個在街頭行竊長大的人,他不可能有這樣的牙齒。”
“我去停掉洗牙和美白。”戚麟配合道:“頭發呢?”
“頭發還好。”白憑上下打量了一眼,起身把電腦遞給了助理:“走吧,我帶你去個地方。”
他們坐車出了影視城,在一個嘈雜又臟亂的街頭停了下來。
壯漢似的保鏢跟在旁邊,警惕的看著來往的人流。
白憑很少來這樣的地方。
樓房低矮破舊,牆麵的漆早已一塊塊的剝落,人們說話都操著一口濃厚的方言,聽起來細碎又不清晰。
大小店鋪的招牌都早已被風吹雨打的褪了色,街邊散著塑料袋和其他垃圾,臟亂的讓人不想往前走。
幾個從網吧出來的混子正蹲在遠處抽煙,地上散著幾個煙頭。
“你太乾淨了。”白憑站在戚麟的身邊:“忘掉戚麟出生起擁有的一切吧。”
“Loan是在這樣的環境長大的。”
他父親死於一場意外,母親又是個賭徒,自己是在街頭巷尾撿人們吃剩的東西苟活的。
Loan是生活在國外貧民區的亞裔,在械鬥與盜竊中耳濡目染著不斷長大,沒接受過正規的教育,但憑借天生的悟性成為一個出色的慣偷,從未失過手。
劇本的主線,是他偷走了黑桃主頭目Alvaro的錢包,在被追獵時因為能力裡出色意外地被看中,成了黑桃的新成員。
可是在暗線裡,他在十七歲那年被老刑警看中並且招安,幫助警察們破解了多個看似毫無頭緒的案件。
他以刑警的身份不斷追溯,抽絲剝繭地找到了當年殺害父親的凶手——Alvaro。
從偷走頭目A錢包的那一刻,一切都是個精心布下的局。
白憑開始往前走,帶著戚麟去感受社會底層的一切。
他們的食物,他們抽的劣質煙,還有網吧和小飯館裡汙濁的空氣。
“Loan的身份,一共有三個。”
“他是在貧民窟裡長大的孩子,像呼吸一樣習慣著罪惡和肮臟。”
白憑的聲音不疾不徐,卻引導著戚麟不斷地進入角色。
“當他被老刑警救贖以後,他花了很長的時間去習慣整潔的衣服、有序的環境,可也一度迷失自我。”
戚麟下意識地開口道:“可在他進入黑桃以後,他要扮演黑桃指定的園丁角色,抹去從前的習慣,重新變得更臟。”
戚麟定下了腳步,不確定地開口道:“白導。”
“嗯?”白憑觀察著矮屋上的瓦片,隨意道:“有什麼想法?”
“我覺得……要給他設計一個能獨處的地方。”
這個地方,要有足夠的接納與包容,無論罪惡或善良,無論貧窮還是富有,都可以坐在裡麵。
隻有一個人坐在這裡時,Loan才會得到片刻安寧,不會困惑於自己的多重身份,也不會被無數的情緒與審問困擾。
“……比如教堂。”戚麟不斷地思索著:“當他凝視著神像,凝視著穹頂的壁畫,內心便在進行著角色的轉換與調和。”
同樣的,他也可以利用這裡脫身,或者偽裝。
教堂的存在,可以成為一個點題和引發衝突的中轉站。
“很好,”白憑笑了起來:“你開始開竅了。”
“還有兩個月,你要不斷地提煉這個角色,”他轉身看向戚麟,神情有種熟悉的溫和感:“從動作到神態,要設計出更多貼合角色的細節出來。”
“我很期待你的變化。”
戚麟被他送回酒店之後,一個人坐著想了很久。
白憑好像什麼都沒往深裡講,可自己像是一隻被裝上魚尾巴的烏龜一樣,在不由自主地想遊動起來。
白導說什麼來著?
自己……太乾淨了?
他看向自己的雙手,皮膚白淨光滑,汗毛都一直保持著修剪。
還有衣服——每一件都被熨燙過,沒有太多褶皺。
哪怕是重新被教育和引導的刑警,也不曾過著這樣養尊處優的生活。
他現在……還是太像個公子哥了。
戚麟揉了揉臉,心想自己要不斷地放下許多東西,回歸最原始的狀態才好。
每次到了這個時候,他就格外後悔自己沒去上表演課裡學大猩猩的那一段。
隻有把很多作為人的自矜和尊嚴放下來,像個動物一樣的去搶食和爭鬥,有些感受才會格外真實。
他走出了房間,敲了敲助理小吉的門。
小吉正扒拉著一份盒飯,桌子旁邊堆著亂糟糟的資料和台本。
公司裡好多事都在等著他對接和反饋,吃飯的時間其實並不太多。
“戚哥?有事嗎?”小吉剛好吃不慣劇組廚子送的午飯,興致闌珊地把飯盒擱到了一邊,準備幫戚麟做點什麼。
戚麟盯著那碗盒飯,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他從來沒有吃過誰剩下來的飯。
無論是在家裡,在公司,還是在學校裡,他既沒有接觸過隔夜飯,也不曾吃沾過彆人口水的東西。
作為戚鼎的兒子,他沒有北漂過,連房子買不起要花錢租,吃不起肉時隻能啃饅頭充饑這些事,都是從電視劇之類的渠道裡知道的。
天生的教養和家境讓他在無形中接觸不到許多東西——比如貧窮。
戚麟緩緩靠近了那盒被放棄的午飯,隨手拿起了筷子。
“戚哥!戚哥這飯不好吃!”小吉瞬間慌了:“您是有多餓啊吃我吃剩下的——我帶您下館子去啊!”
“站那。”戚麟簡短道。
小吉一個健步衝了一半卡在那,表情非常的煎熬:“您彆碰我這份啊,戚總要是知道了得抽我,大耳巴子的那種抽,真的。”
“他不會知道的。”戚麟深呼吸了一口氣,開始低頭吃這份被人匆匆扒了一半的盒飯。
味道很奇怪。
大鍋菜油多鹽多,連胡蘿卜絲都冒著油,無論是乾硬的飯粒還是嚼都嚼不動的青菜,全都透著股廉價感。
戚麟從前嫌棄食堂的菜,覺得那些食材實在是太差,可直到開始吃這些東西,才真的開始理解一些事情。
他每吃一口彆人吃剩下的飯,都覺得自己在把自尊和驕傲放下來。
小吉急的不行,既不明白他受什麼刺激了,又不敢違了他的意,壓低聲音道:“戚哥,你要不開心咱不演了,要不我把翟醫生叫來給您開導開導?”
戚麟被他這一聲喚的從角色裡斷開,瞥了他一眼道:“彆多問。你冷靜點,該乾嘛乾嘛去。”
“您……真沒事吧?反正您怎麼高興怎麼來,戚總也吩咐了不想演隨時走,有事他兜著。”小吉聽話的點了點頭,小心翼翼道:“有啥不舒服的跟我說啊。”
“嗯。”戚麟安撫性地開口道:“這個月開始給你漲工資。”
小吉差點沒憋住笑,忙又點了點頭:“那我不打擾……戚哥你慢用。”
有錢人這都是犯些什麼奇奇怪怪的毛病啊。
戚麟不聲不響地,把這一盒飯給吃完了。
他甚至開始啃被啃過的骨頭,忍著惡心去吃這上頭殘餘的剩肉。
從前受過的教育和社會觀念讓他內心格外抵觸,可更多的情緒在不斷地變得更加真實。
每一口咀嚼,每一次泛惡心,都在讓他看見越來越多的畫麵。
Loan是怎麼撿地上的煙屁股抽,露出享受的神情。
Loan是怎麼混在人群之中,對其他人嫌惡和提防的神情不動於衷。
那個在罪惡和塵土中獨自長大的少年,一度卑微低賤到了骨子裡。
人有時候……原來真能活的像條狗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