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的猜疑(1 / 2)

就在胡問靜滿城馬拉鬆的時候,王梓晴在內堂之內詳詳細細的向王老爺和王夫人說了遭遇的一切,商號管事欲行非禮、密林殺人、搶奪馬車、王家門外馬車內的細談……一幕幕或恐怖或慌亂或驚心動魄的事情絲毫都沒有隱瞞,原原本本的都說了出來。

“……劉澤林!”王老爺臉色鐵青,怎麼都沒有想到手下的商號之中會出現如此狼心狗肺的東西。

“我苦命的女兒啊!”王夫人慘嚎,又死命的捂住了嘴,那個胡什麼的女孩子說得對,這件事決不可張揚,縱然女兒什麼虧都沒有吃,宣揚了出去誰知道會被說成什麼樣。

“老爺,立刻派人把那兩個活口殺了!”王夫人心中發狠,“歹人”的詞語都不記得了,隻知道這是兩個會禍害了女兒的活口,必須殺了滅口。

王老爺定了定神,立刻出去安排人手追殺兩個歹人。王梓晴隻聽門外一連串的答應聲和呼喝聲,張家的大批人手帶著刀劍棍棒出門而去,更有一連串的馬蹄聲響,這是去通知周邊城鎮的所有張家人手和親友一起搜捕歹人了。

“不要活口!”王夫人想了起來,急急的吩咐。王老爺點頭,他早就吩咐了下去,背主之賊抓住就打死了,不需要送到衙門過審。

“還有那翠玉!”王夫人咬牙切齒,平時看翠玉蠻機靈的,沒想到危難時刻見人心,竟然是個隻記得自己的人。“拉出去,打死了!”王夫人想著,翠玉也是背主之賊,與那劉澤林是一丘之貉,五十步和百步的區彆,打死了也算滅口。

王梓晴搖頭,打死太重了。

王夫人恨恨的看著女兒:“難道你還記得主仆情義?她心中何曾記得你!若是記得你,怎麼會棄你不顧?”

王梓晴搖頭,她也恨過翠玉,翠玉明明隻是被劉澤林踢了一腳,為什麼就沒有爬起來與劉澤林搏鬥,卻眼睜睜的看著她即將被劉澤林淩(辱)?她曾經恨不得殺了翠玉,比恨劉澤林更加的恨著翠玉。可是,這一天一夜的逃亡之後,她的心漸漸的平靜了,翠玉隻是嚇壞了,翠玉才多大?十四?十五?她不清楚,她才十六,翠玉沒有她年長,斷斷不會超過了十五。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子遇到了做夢都沒有想過的苦難,會嚇得發抖,不知所措嗎?

王梓晴慢慢的道:“娘親,翠玉隻是嚇住了……”王夫人還想說話,王梓晴繼續道:“……我想把她打發到農莊去,過幾年許配個厚道的人,也算是圓了情義。”

王夫人恨恨的看著王梓晴,這就算了?又歎了口氣,打死丫頭之類的事情終究是太過凶殘了,女兒心腸好也是好事情。“就這樣吧。”王夫人淡淡的道,打定了主意要好好的敲打一番翠玉,若是到了農莊還不知道閉嘴,那就隻有死路一條了。

王梓晴看了一眼王老爺,道:“父親,女兒到現在還有些事情不明白。”

“哦?”王老爺點頭,女兒不但沒有尋死覓活,反而開始細細的反思,這真是超出預料啊。

“女兒心中有幾點疑惑,其一,那胡問靜為何要冒險殺了馬車夫?”王梓晴慢慢的道。王夫人忍不住道:“不殺了馬車夫,怎麼奪回馬車,怎麼回家?”一定要重重的酬謝胡問靜,沒有胡問靜當機立頓,英勇殺敵,女兒肯定就沒了。

王梓晴搖頭:“那些歹人發現劉澤林被殺,定然以為我等向更遠處奔逃,斷斷不會想到我等竟然會反其道而行躲在了官道附近,且官道兩邊都是密林,雜草叢生,幾乎到了人的腰間,隻要躲在其中不出聲,那剩下的幾個歹人斷斷不可能輕易的發現我們。”王夫人點頭,聽了女兒的詳細敘述,女兒不就躲在草叢中瞞住了兩個歹人的眼睛?

王梓晴繼續道:“那些歹人或者會猜到我等就在附近,可那又如何?該地雖然偏僻,終究是官道,時間久了,誰敢說沒有其他人經過?若是來了人,這幾個歹人又該怎麼辦?我等隻需要靜靜的躲在雜草之中,那幾個歹人過不了多久隻能倉皇離開,又何必冒險殺人奪車?”

她頓了頓,見父母認真的盯著她,繼續說道:“那胡問靜雖然勇猛異常,連殺二賊,但女兒仔細思慮,其實那胡問靜每次都是取巧,乘著賊人大意這才一擊得手,若是那些賊人稍有防備,那胡問靜是斷斷打不過賊人的。”她隔得遠了,聽不太清楚胡問靜究竟與張車夫說了些什麼,但隻要看張車夫對胡問靜絲毫沒有防備,就可以知道多半是“我是自己人”之類的言語,這類言語真的能夠忽悠住賊人?從結果看似乎是可以的,但是王梓晴卻覺得其中僥幸的成分突破了天際,若是賊人稍微有些智慧,也不需要識破了胡問靜謊言,隻需要心存疑竇,小心提放胡問靜,胡問靜區區一個十四五歲的瘦弱女子,能夠手刃一個壯漢?隻怕是唯有送命而已。

“隱藏不出,絕無性命危險;冒險出擊,成功則不過取了馬車,失敗則定然送了性命,成功的幾率又不過十之一二。但有心智之人斷斷不該舍安而取險,女兒看那胡問靜年紀雖小,但智謀超絕,為何偏要取九死一生的道路?”王梓晴認真的問道。

王夫人緩緩的點頭,聽女兒敘述遇難和脫逃的時候整個心神都係在女兒身上,忽略了其他,此刻聽女兒細細的分析,頓時覺得女兒能夠活下來真是堪稱奇跡。

“那胡問靜太過膽大!”王夫人啐道。雖然胡問靜是女兒的大恩人,但是做事太不牢靠了,純粹是運氣好。

王老爺輕輕的搖頭,若是隻看胡問靜殺了兩個賊人,那評價胡問靜隻是膽子大和運氣好未嘗不可,但隻看胡問靜在王家的宅院前提醒和開導王梓晴的一番話就能看出她行事沉穩,又怎麼會甘冒奇險?

他看著盯著他等待答案的王梓晴的眼睛,認真的道:“為父也不知道。”王梓晴一怔:“父親也不知道?”父親支撐著王家,在她的心中一向睿智,卻也看不透胡問靜?

王老爺笑了:“睿智?你覺得我睿智?”他失笑著搖頭,女兒真是天真啊,看來必須告訴她世界有多大。

“譙縣最大的家族是韋家和柳家,王家論人口,論財力,頂多排在前五。”王老爺道。

王梓晴點頭,這是公認的事情,但是前五也很了不起啊,王家在譙郡到處都有產業,好些城池中跺跺腳,地都能抖三抖。

王老爺微笑著看著女兒,王梓晴果然是沒有被困在劫難的哀愁中啊。他緩緩的道:“是啊,在譙郡,我王家也算是一號人物,有商號,有店鋪,有農田,有農莊,仆役過百,錦衣玉食,仰王家鼻息的人至少有四五百人。”王梓晴傲然點頭,王家就是這麼了不起。

“可是,那隻是在譙郡。”王老爺慢慢的道。

“譙郡不過是豫州的一個普通郡,豫州之內有沛國、梁 國、潁川郡、汝南郡、魯郡、譙郡、安豐郡、弋陽郡、襄城郡、新蔡郡、汝陰郡、陳郡、南頓郡,十三個郡國之中譙郡能排到第幾?譙縣在豫州之內不過爾爾。”

“當今天下二十一州,豫州又不過爾爾,這爾爾之中的爾爾,譙縣又算得上什麼?”

“為父不知洛陽長安人口幾何?聽人言洛陽有百萬人口。為父以為那定是謠言,天下豈有人口百萬的城池?但謠言之下,洛陽幾十萬人口總是有的,譙郡有多少人口?譙縣又有多少人口?這譙縣不過是米粒之珠,王家在譙縣的風光其實也不過是爾爾。”

王梓晴臉色微變,以往隻在琴棋書畫之上用心,此刻才發現宅院之外的世界與她想的完全不同。

“為父一絲一毫都不睿智,能被評價為一個‘庸人’,為父已經心滿意足。”王老爺笑著,見識過了世界才知道做個庸人已經是很不錯的了。

“可是,譙縣之人都說王家能夠興旺,是因為父親精明能乾。”王梓晴急忙道。王老爺笑著,譙縣隻能怎麼會評價他精明能乾?這是女兒給他麵子而已。他道:“為父能維持王家,不是因為為父精明能乾,而是因為為父什麼都不乾。”

王梓晴一怔,不解其意。

“為父隻是遵循先祖留下的規矩,有錢就買地買糧,隻要天下風調雨順,我王家就斷斷沒有倒下的理由。”王老爺認真的道。“王家的根基在於田地,商號商鋪都是小玩意而已,隻要王家的田地在,王家的根基就不會動搖。士農工商,你以為是隨口說的?天下的重心就在農,王家隻要牢牢的守住了田地,就會福澤後代,萬世不易。”

王梓晴用力的點頭,經曆了劉澤林的背叛,她再也不會覺得商號有什麼重要,士農工商,王家一定要牢牢的抓住田地。

“胡問靜能夠從細微的表情和眼神就斷定劉澤林和馬車夫勾結謀害主家,為父自問就做不到。”

王梓晴緩緩點頭,臉色微紅,她自問能察言觀色,卻在劉澤明叛主事件中栽了大跟頭,再也不敢認為自己機靈了。

“而後,胡問靜毫不猶豫的消失在車隊之中,避免你當著劉澤林的麵說出她的猜疑,被劉澤林所害,這份決斷為父也沒有,換成了為父,多半是會扯著你的衣袖苦苦勸告,當麵和劉澤林對質的。”王老爺道。

王梓晴臉更紅了,她也一定會選擇苦勸和對質,結果多半是當場被殺。

“胡問靜沒有單身逃走,而是選擇暗暗跟蹤劉澤林,說明她有情有義,這點為父自認也有,但這點與判斷力毫無關係。”王老爺道。王梓晴用力點頭,她也不會隻顧著自己,舍棄彆人的。

“胡問靜在劉澤林自暴陰謀之後,繼續選擇隱忍,直到劉澤林輕易奪了你的匕首,以為天下女人都懦弱不堪之後才出現,利用劉澤林的大意擊殺了劉澤林,這份心機若是在書房之內靜靜的思索半日,為父也有,可胡問靜在瞬間就想到了,為父的思維絕對沒有這麼敏捷。”王老爺很清楚“天下女人都懦弱不堪”的過分言詞對女兒會有很大打擊,但揭破了傷疤之後才能讓女兒更清楚的看清她自己。

王梓晴臉色蒼白,一路歸來,她反思無數次了,時而認為自己以後一定能毫不猶豫的殺人,再也不會輕易的被歹人奪了匕首,時而又覺得再來一次,隻怕仍舊是如此,她怎麼可能隨便的殺人呢?

“胡問靜在危急之下依然記得儘數取了馬匹,斷了歹人追趕的可能,這份冷靜為父是絕對做不到的。”王老爺自家知道自家事,遇到歹人之後他多半嚇得稀裡糊塗,哪裡還冷靜的下來。

“這劉澤林謀害主人一事之中,整體觀之,胡問靜當機立斷,靠陰謀詭計死裡求生,以弱勝強,為父更是萬萬不及的了。若是易地而處,為父隻怕比你更加的不如,一開始就被殺了。為父如此愚蠢,又怎麼可能猜得到胡問靜的心思?”王老爺認真的道。

王夫人用力點頭,夫妻多年,實在沒看出王老爺有死裡逃生的機智。

“為父資質平庸,不說比不上胡問靜,那劉澤林隻怕也超過了為父。”王老爺認真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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