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劉澤林是個歹人,為父恨不得把他千刀萬剮,可是,他確實是個聰明人。”王老爺看著妻女,這些話本來不該在此刻說,但是既然王梓晴比預料的冷靜,乾脆趁此機會把話說個明白。
“劉澤林出身低賤,是不會有鄉品的,賤人何來‘品’?”王老爺的嘴角帶著鄙夷,賤人就是賤人。
“劉澤林絲毫沒有說錯,他縱然才華蓋世,沒有鄉品,這一生也無法踏入仕途。他想要改變鄉品的機會隻有兩個,其一是正道,慢慢的熬資曆,熬到四五十了,王家給他一個大管事的名分,熬到五六十了,劉澤林有些積蓄和人脈了,買些田地,疏通一番,從‘商賈’成了‘鄉紳’,這鄉品總算有資格評九品了。但這仕途的美夢也就隻有在他的孫子身上實現了。”王老爺慢慢的道,一開始還有些鄙夷和不屑,到後來卻有些感傷自己,終於平靜了。
“千裡馬駢死於槽櫪之間,這條路對自以為才華蓋世的劉澤林何其殘忍?所以他隻有選擇第二條路,就是入贅或者聯姻。”
“成為了王家的女婿,成為了鄉紳,縱然是最低的九品鄉品,對不能入品的劉澤林而言簡直是一步登天了。”王老爺的聲音中又有了刻薄,但王夫人和王梓晴絲毫不以為意,就是一步登天啊。
“可是想要入贅我王家何其艱難?我王家縱然是選贅婿,隻怕也輪不到劉澤林。”王老爺平靜的道,王家在譙縣有頭有臉,王梓晴注定了要嫁入同樣有頭有臉的家族,縱然舍不得女兒,為女兒招了贅婿,這贅婿的人品才華外貌都會是百裡挑一的,這王家名下小小的商號的一個三管事根本沒有資格入選,老實說,王老爺壓根不認識劉澤林,他怎麼可能認識小小的商號的小小的三管事?他頂多就是在賬冊之中見過劉澤林的名字而已,又怎麼會把劉澤林安排入未來女婿人選的序列之中?
“劉澤林看不到希望,當機立斷,做出了最佳的選擇。”王老爺到現在還佩服無比,若是沒有胡問靜出現,劉澤林成為王家的贅婿的機會有多大?很大很大!不需要王梓晴和劉澤林在患難之中萌發神奇的愛情,隻要劉澤林平平安安完完整整的把王梓晴送回了王家,劉澤林立刻就會進入王老爺的視線,以劉澤林的履曆和手段,王老爺很有可能就真的招了他做贅婿。
“可惜。”王老爺在心中歎氣,劉澤林在短短的一兩天內就策劃出了這一次成功率極高的“英雄救美”,可謂有心計,有手段了,若是這種人才沒有動了邪念,真的成了王家的贅婿,那簡直是雙贏啊。
“是,劉澤林隻是運氣不好。”王梓晴不知道父親內心的一番思量,她以事論事,劉澤林僅僅輸在了運氣不好之上。
王老爺收斂心神,繼續道:“胡問靜為何要冒險殺了那馬車夫,為父有幾個猜想,但其中破綻很多,未必是對的。”
王梓晴急忙盯著王老爺,隻盼能夠解開她心中的疑惑。
“第一個是投名狀。”王老爺道。“劉澤林是我王家商號的老人了,竟然背叛了王家,我怎麼知道胡問靜是不是劉澤林的同夥?劉澤林可以假裝英雄救美,胡問靜為什麼就不能英雄救美?不殺了劉澤林和那個車夫,王家豈敢信任她?”
王梓晴搖頭,殺了劉澤林就足以證明胡問靜不是歹人一夥,不能解釋為什麼還要冒險殺了那車夫。她默默的想著,父親果然資質平庸。
“第二個是改變命運。”王老爺的聲音忽然變得低沉,其實和投名狀是一回事,但他決定拿出來說的更加清楚些。
“改變命運?”王梓晴驚愕的道,這個詞語又是熟悉又是陌生。
“為父不知道胡問靜為什麼與幼妹孤身行路,也不知道她要去向何方,但是,一個弱女子帶著一個年幼的妹妹怎麼在這個世上生存?吃什麼?住哪裡?若有賊人看中了她們,如何自保?胡問靜姐妹若是孤苦無依,那她們的未來隻有死路而已。”王老爺道。短短四五十年之內,魏國滅蜀滅吳,天下一統,先帝以權臣篡位後改國號為縉,這紛亂的天下終於是平靜了,期間大軍縱橫,白骨盈野,田地荒蕪,百姓嚎哭,賣兒賣女,王老爺幾乎是親曆了這所有的動蕩,很是清楚孤女絕對沒有好下場。
“你隻看到躲在山野之中的安全,卻沒有看到躲在山野之內的危險。那幾個歹人搶了馬車離去,你們就真的安全了?我王家的仆役尚且生了異心,這荒郊野外,你敢說你遇到的都是正人君子?你會不會被賊人擄去?會不會在窮鄉僻壤為全村的男人生孩子?會不會被……”王老爺終究沒有說出一些詞語,但王梓晴已經聽明白了,臉色變得像紙一樣的白。
“那胡問靜很清楚躲在山野之內其實也有風險,所以她冒死一搏,成了,自然是榮華富貴,不成,不過是早死一些時日而已。”王老爺冷冷的道。
“榮華富貴?”王梓晴喃喃的道。
“胡問靜救了你的性命,我王家怎麼會虧待了她?有我王家照顧,胡問靜在譙縣自然是萬事順利,幸福美滿。”王老爺淡淡的道。
“劉澤林想要改變命運,隻能賭命,賭贏了他就是我王家的贅婿,從此步上青雲梯。”
“胡問靜想要改變命運,同樣隻能賭命。”王老爺的聲音中不含一絲的暖意,人與人之間本來就是不公平的。
聽著父親的言語,王梓晴打了個寒顫,這宅院之內鳥語花香,為了一件衣服爭來爭去,這宅院之外想要活下去都要拿命去搏?這世界……公平嗎……
“胡問靜肯定是有這個心思的,在我家門前的那一番言語的背後就是等著我王家報恩,照顧與她,這點絕不會錯。我王家理應報答,也費不了我王家多少精力和錢財。”王老爺道,安排一個普通人過上安穩的生活何其容易。
“但胡問靜拚的有些過了。”王老爺終於說出了他這個猜想中的破綻。
“不錯,若是我,就算明知道留在山野之中有危險,也依然會選擇繼續隱藏在山野之中。與那歹人拚死搏鬥搶奪馬車是眼前就能看見的危險,隱藏在山野之中未必就一定會遇到新的歹人,我為何要為了未必會發生的危險而冒眼前看得見的危險?”王梓晴大聲的道,胡問靜既然不吝殺人,那麼遇到了新的賊人後再殺不遲。
“所以,為父也看不明白為什麼胡問靜一定要冒險殺人奪取馬車。”王老爺微笑著道,在搶奪馬車前沉著冷靜,在搶奪馬車後也沉著冷靜,就是搶奪馬車的時候莽撞的像是換了個人,這其中的理由實在是想不出來。
任憑王老爺和王梓晴父女想破了腦袋,也不會想到胡問靜一心要奪取馬車的理由除了他們猜到的“投名狀”,“拚出個榮華富貴”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固鎮張家的追殺。在胡問靜心中,固鎮張家的追兵此刻定然在到處搜索她,隻是她逃得乾脆,又借助王家的馬車逃得更遠了些,張家的追兵尚且沒有找到她而已,若是胡問靜舍棄馬車而選擇隱藏在山野或者徒步而行,被張家的人追上那隻是分分鐘的事情,一旦她落入了張家的手中定然是生不如死。比較張家和眼前的馬車夫的武力智力怒氣值,胡問靜認為擊殺馬車夫奪了馬車是她唯一的選擇。
隻要殺了馬車夫,擺脫張家的追殺,救了王梓晴,前途光明燦爛。
狼吃肉,狗吃(屎),吃肉還是吃(屎)就在一念之間。
胡問靜毫不猶豫的決定拿自己的性命去搏一個美好的未來。
王家三人不清楚胡問靜的底細,繼續瞎猜了半天,怎麼也猜不出胡問靜為什麼要拚的這麼玩命。
“唉,想不出來。”王梓晴歎氣,還以為回到了家就能揭開迷霧,沒想到依然迷霧重重。
王老爺點頭,心中微笑,他繞了一大圈,說了這麼多對胡問靜言行的似是而非的猜想,最後回到“不知道不明白”,隻是為了讓女兒明白一件事情。
“這個胡問靜不簡單,我家招惹不起。”王老爺嚴肅的對女兒道。
“胡問靜對我王家有恩,我王家必須報答,否則枉為人也。但這報恩要如何的報,報到何等程度,必須細細的想清楚了。”王老爺盯著王梓晴的眼睛,這個胡問靜連殺二人,麵不改色,簡直是悍匪中的悍匪,可謂是心狠手辣心機深沉,王家若是與她牽涉太深未必是好事。
王梓晴不吭聲,是胡問靜救了她,她一定要報恩的,但胡問靜心眼太多,讓她畏懼。
將要入夜的時候,譙縣城內流傳著一個消息,某個新搬來的外地女子凶悍無比,為了毆打小偷愣是跑遍了全城。
“那根棍子本來是我們店裡的,那個女子說要打狗,向我們掌櫃討要,我們掌櫃見那女子買了很多東西,也就送她了。”店鋪的夥計解釋著。
“我親眼看到她左手抱著一個女孩兒,背上背著一個包裹,一棍子就打翻了那個小賊。”某個路人唾沫橫飛。
“那個小賊哪裡是小賊,膀大腰圓,個頭比廟裡的關公還要高,我看至少有三四百斤,可那女子就憑一根小小的棍子就把他打得飛了起來,我當時就在一邊,飛了足足有一丈高,三丈遠啊!”另一個路人興奮的道。
“你們知道嗎,那個女子的爹爹是長安八十萬禁軍教頭!她從小跟爹爹練武,等閒三五十人休想能夠靠近她。”又是一個路人揭開真相。
“老大,我們要不要去教訓她。”某個地痞問老大,新來的女子這麼囂張,不教訓一下不是丟了譙縣所有地痞的臉?
地痞老大搖頭:“不要去惹她。這個女子與王家似乎有些關係,何必自找麻煩。”一群地痞流氓點頭,臉上露出掃興之色,心中無所謂,那女子又不是打他們,他們憑毛為了阿仲出頭?當地痞流氓也要恰飯的,沒有好處誰願意動手打架,醫藥費你付?再說謠傳這個女子是將門虎女,除了棍棒拳腳無敵之外,還有一身的橫練功夫金鐘罩鐵布衫,刀槍不入,她一手抱著一個大胖小子,背後背著上百斤的包裹,拿著一根細細的綠竹棍猶能將阿仲打得滿地找牙,這麼一個狠人,又沒有什麼錢財,誰忒麼的腦子進水去找不痛快?所謂的“教訓她,找回麵子”不過是場麵話,誰當真誰蠢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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