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必須讓她當官(1 / 2)

秋風蕭瑟, 枯葉卷動,涼意入骨。

幾個人坐在禦花園中欣賞著荷花池。荷花早已凋謝,殘葉枯黃, 在碧綠的湖水上載浮載沉。

一隻蒼老的手指指著那殘葉,寬大的寬袖從手腕上耷拉下來。“這真是像你我啊。”

那說話的老人轉過頭, 臉上帶著自嘲:“一把年紀了, 快要完蛋了。”

周圍的太監們背心都是汗水,大縉的皇帝陛下司馬炎自嘲老朽,讓人怎麼回答?這話當中又透了多少信息?是不是要改立太子?是不是朝廷要大變動?細細想來渾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比冰還要涼。

司馬炎身側的某個華服老者眼神認真極了:“陛下莫說‘你我’,臣還年輕的很。”順便挺直了身體, 一臉的我很強壯我很年輕。

司馬炎轉頭看華服老者,大笑:“是,你果然還年輕的很。”斜眼看他的白發,笑的開心極了。

周圍的太監們對那華服老者佩服極了,也就隻有當朝太尉賈充才敢在皇帝陛下麵前胡說八道了。太尉賈充比皇帝陛下年長十九歲, 哪有更加年輕。

司馬炎笑了一會, 麵對殘花枯葉的沮喪心思終於淡了,緩緩的道:“這任愷的事情是你做的?”

吏部尚書任愷遇刺,大縉朝百官人人自危, 是朋黨之爭也好,是主義之爭也罷, 大家意見不合, 要麼坐下來辯論, 要麼在公文和奏本中鬥個你死我活, 敗者回家種韭菜,哪有二話不說就派遣刺客(肉)體毀滅的?這個行為太惡劣,彈劾賈充的奏本像雨點一般飛到了司馬炎的案幾上, 司馬炎再怎麼看重賈充,也萬萬不能開了(肉)體毀滅政敵的先例,必須嚴懲賈充。

司馬炎很是驚訝,派遣刺客刺殺任愷的事情不太像是賈充會做的,但眾口一詞,任愷的最大政敵就是賈充,地點又在賈充的封地附近,不是賈充下手還能是誰?司馬炎也有些猶豫了,召見賈充當麵問個清楚。

周圍的禦林軍士卒和太監宮女眼觀鼻鼻觀心,皇帝和太尉的真心話是他們這些小嘍囉承受不起的,今日不論聽到了什麼,一個字都不能說出去。

賈充聽著司馬炎的詢問,笑了,指著那荷花池中的殘葉,道:“任愷不過是塚中枯骨,老臣何必要下手殺他?”司馬炎點頭,任愷這些年辦事越來越不靠譜,若不是衝著他是自己老部下的麵子,吏部尚書這個位置早就坐不穩了,賈充確實沒有必要擔憂任愷能夠威脅他的位置。

賈充一點都沒把任愷放在眼中:“任愷眼看就要告老還鄉了,今生再也不能複起,任愷的兒子任罕又是一個蠢貨,隻知道學習老子的德行,一點都不知道任愷的德行是裝出來的,這種蠢貨比任愷還不如,父子二人對老臣毫無威脅,老臣與任愷終究是多年的同僚,何必對他們趕儘殺絕,由得他們在背後痛罵老臣好了,老臣又不會少了一根毫毛?”簡單說這種垃圾不殺也快死了,我又不是掃垃圾的,為什麼要麵對垃圾?

司馬炎點頭,他對任愷的工作很是不滿,但是任愷終究是他的老部下了,在他剛剛受封晉王的時候就為他跑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不然任愷怎麼能夠做到吏部尚書?隻是最近幾年任愷腦子不太清醒了,總想著沽名釣譽,惹他心煩。他笑了笑,若是任愷能夠安享晚年也是君臣之間的一段佳話。

一片落葉在秋風中刁轉,落到了賈充的腳下,他俯身撿了起來,輕輕的彈掉了落葉上的灰塵,而後又將落葉舉起,任由它在風中飄得更遠。“任愷遇刺的時間是在被老臣斷了他成為三公之後,遇刺的地點實在老夫封地的赴京,這天時地利人和實在是太明顯了,老臣雖然愚鈍,也不至於把自己架在火爐上烤。”他看著周圍的太監和禦林軍士卒冷笑,這些愚蠢的家夥就根據這些證據以為是他下手刺殺任愷,腦袋裡是不是沒有裝東西?

司馬炎輕輕的扯著衣袖,微微覺得有些涼了。太監急忙小心的給他披上了一件風衣,又無聲的招呼其餘太監宮女在周圍扯起了絲綢屏障遮擋寒風。

司馬炎沉吟著:“是有人故意陷害愛卿?”他腦海中飛快的盤旋著,是誰出手這麼狠辣?賈充搖頭:“老臣還不知道,正在派人調查。”司馬炎點頭,栽贓到賈充的頭上,賈充肯定不會放過那個家夥的:“有愛卿處理,朕可以放心了。”

賈充笑了,說道:“陛下可聽說任愷的救命恩人的消息?”司馬炎搖頭,他其實一點不在意是誰救了任愷,左右不過是一個平民而已。

四周又有些起風,被綢緞遮擋著,風未能吹到司馬炎和賈充的身上。賈充看著荷花池內起了漣漪,微笑著道:“救任愷性命的是個女鄉紳惡霸。”司馬炎不以為然,平民多有不修道德之人,出惡霸什麼的很正常。賈充道:“那女惡霸當著豫州和兗州的官員的麵公然向任愷索要報答。”

司馬炎微笑,市井之人的品行就是低劣,竟然當眾索要救命之恩的報答,他笑道:“不知這個女子是要任愷給他萬兩黃金還是一個如意郎君?朕記得任愷的孫子尚未娶妻,那女子是不是想要嫁給任愷的孫子?”想到道德標兵任愷有了一個惡霸孫媳,司馬炎似乎就看到了任愷的臉成了苦瓜,忍不住又笑了起來。賈充搖頭:“若是這麼簡單的要求,任愷咬著牙也認了。救命之恩,無以回報,唯有以相許,左右不過是一個孫媳而已,任愷又不是隻有一個孫子,以一個孫媳換取有恩必報的美談,任愷絕對不會猶豫。”

司馬炎笑著不說話,任愷和賈充兩人之間爭鬥已久,誰都會找一切機會在他麵前說另一個的壞話,他並不當真,隻看誰能辦事。

賈充道:“那女惡霸對任愷隻有一個要求,她想要當官。”

司馬炎一怔,猛然大笑:“她想要當官?吏部尚書的救命恩人的唯一要求就是當官?”這也太充滿了諷刺意味了,任愷一定目瞪口呆。

賈充也跟著笑:“陛下未能親眼看到任愷震驚的臉,真是可惜啊。”司馬炎很是惋惜,要是發生在洛陽,他就能親眼看到吏部尚書發呆的臉了:“可惜,可惜。”

某個太監小心的注視著司馬炎,有心給司馬炎喝藥,可又不敢打攪了司馬炎的興致,卻見賈充背對著他們,卻輕輕的招手,心中一動,急忙就端了藥湯上前。

司馬炎笑著喝了藥湯,又喝了蜜水。這才道:“任愷怎麼想?”

賈充道:“朝廷從來沒有女子當官的先例,任愷怎麼敢打破規則?任罕建議讓那女惡霸當衙役,任愷采納了。”司馬炎微微皺眉,隻覺這個報恩方式很是不妥當,他搖頭:“任愷啊,終究隻是塚……”司馬炎硬生生忍下了後麵幾個字,當皇帝的在背後評價吏部尚書是塚中枯骨很是不好。

賈充仿若未聞,說道:“任愷受人救命之恩,若有恩不報,其德行定然受人唾棄;若違背朝廷律法報恩,那是對陛下不忠,忠義不能兩全。任愷是朝中元老,老臣懇請陛下全任愷忠義之名。”

司馬炎眼神微微一變,不愧是賈充啊,道:“好!”

“來人,傳朕的聖旨。”

“……朕惟治世以文,戡亂以武。吏部尚書實朝廷之砥柱,國家之乾城也,乃能文武兼全,出力報效詎可泯其績而不嘉之以寵命乎……爾吏部尚書任愷,燃薪達旦,破卷通經,朕之肱骨也……胡氏救之,朕心甚喜……胡氏門著勳庸,地華纓黻,往以才行,可為朝廷之官……”

太監和宮女們又是敬畏又是懼怕的看著腳趾,太尉就是太尉,縱然與任愷勢不兩立,依然能夠為了大局考慮,顧全任愷的忠義,相比之下任愷就有些不那麼通人情了。

賈充出了皇宮,不少官員就等候在宮門之外,見賈充出來紛紛熱情的迎了上去。

有官員低聲問道:“太尉,陛下可有答應?”

賈充笑而不語。

一群官員立刻懂了,燦爛的笑:“有賈公在,朝廷無憂矣。”

賈充笑道:“吾與任愷之爭乃私也,酬謝義士乃公也,賈某豈敢為私廢公?”

一群官員大力稱讚:“賈公高義,人所不及也。”

遠處,幾個官員冷冷的看著賈充和圍繞著他歡笑的官員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最近洛陽到處都在議論吏部尚書任愷的遇刺和報恩兩件事,前者從最初的認定是賈充乾的,漸漸有了分歧,這刺殺的手段也太粗糙了,怎麼也不像是賈充做的。後者報恩的話題漸漸的越來越熱,遇到一個一心要當官的女子,一邊是朝廷律法,一邊是自己的道德品行,任愷該怎麼報答?眾說紛紜,各有道理。如今看來是賈充和皇帝插手了,看那些圍繞在賈充身邊的人歡笑的模樣,結果多半不是任愷想要的那種。

幾個官員看了許久才有人道:“任公這次真的錯了。”其餘幾人也慢慢的點頭,怪不得任愷鬥不過賈充,在大局觀上任愷實在差的太遠了。

半個時辰之後,朝廷百官都看見了縉帝司馬炎的聖旨,一齊感歎皇帝的仁慈善良通情達理。

有官員滿含熱淚:“陛下對任公真是情重矣。”明著是為了任愷而破壞了朝廷的規矩任命了一個女官,純屬君臣的友誼,其實是鼓勵所有百姓保護朝廷官員,真是一個好皇帝啊。

有官員捶胸:“如此佳話,當傳之天下。”你丫的誰有空發呆感慨,快把這個消息傳遍天下,以後走在街上摔倒了都有十七八個路人甲撲上來做墊背。

一群官員用力點頭,必須樹立典型,必須寫成故事在茶樓每天講十七八遍!忠孝節義,妥妥的正能量。

……

譙縣。

胡家。

霸天私塾已經徹底完蛋,街坊領居不肯花錢送子女去不能當官的霸天私塾上課,在胡問靜收取下個月束脩的時候乾脆的帶了子女走人。胡問靜隻能拉了一些門閥的子女繼續在家中陪小問竹玩耍,霸天私塾徹底淪為霸天幼稚園。

“姐姐!”小問竹站在滑梯上對著胡問靜用力的招手,然後驕傲的滑了下去。幾個同樣四五歲的孩子歡笑著:“該我了!該我了!”在滑梯前排成了長隊。

幾個門閥家主坐在案幾後,撫摸著案幾很是不屑,這也太粗糙了,根本就是地攤貨。

“你好歹是個有頭有臉的人了,要注意自己的生活品質。”某個門閥家主真心的勸著,窮人和豪門的區彆就在於享受生活,有錢又不能帶進棺材裡,買些好的東西享受一下,安慰自己勞累一天的身體不好嗎?這個垃圾案幾看著就覺得膈人,若是趴在上麵打瞌睡說不定會被木刺紮著。

一個門閥家主道:“我家的木匠手藝不錯,我讓他明天給你重新打一套家具。”他很是理解胡問靜為什麼喜歡坐在院子裡看著小問竹玩耍,就這麼一個親人,年紀又小,稍微不看住一點摔了磕了是小事,淹死在了水塘之中怎麼辦?但坐在這麼爛的案幾後麵實在是太丟麵子了,感覺在街上擺攤一般。

胡問靜哼哼唧唧不回答,沒有沙發,沒有席夢思,什麼家具都提不起興趣,花大價錢做一堆坐著不舒服的座椅板凳就是腦子有病。

幾個門閥家主還要再勸,被王老爺阻住,他問道:“胡問靜,你覺得你真的能夠當官嗎?”其餘門閥家主立刻安靜了,坐在垃圾案幾後死死地盯著胡問靜,跑到一點都不舒服的胡家坐著,就是為了知道胡問靜究竟能不能當官。

胡問靜盤膝坐著,努力感受身體之內微薄的內息,引導著它在身體內一圈圈的盤旋。

“你們以為呢?”她問道,繼續溫養和修煉內力。

幾個門閥家主互相看了一眼,就是不知道啊。按照習俗而言是沒有女子當官的,胡問靜想要當官的願望必然落空,可是胡問靜救的人是吏部尚書啊,吏部尚書想要讓一個人成為官老爺,還不是筆下添個名字的事情?但吏部尚書會為了胡問靜破壞天下的規矩,讓一個女子為官嗎?又好像不太可能。可偏偏胡問靜做事一向老謀深算,鮮有失敗,難道會創造奇跡?

在這一個個“但是”“卻”組成的矛盾重重的紛繁思緒中,眾人完全看不清真相。

某個門閥家主對身邊的仆役打眼色,那仆役急忙取出了一個小小的綠色錦盒,恭敬的遞到了胡問靜的麵前,緩緩的打開,幾根珠釵在錦盒中閃爍著光芒。

那門閥家主客客氣氣的道:“我家有些新到的首飾,款式還不錯,正好帶過來給問靜玩耍。”

胡問靜隨意的看了一眼,那些說古代首飾很漂亮的人一定是電視劇看多了,就古代那種審美觀和工藝技術,這珠釵簡直就是抽象派大師的作品,她一點點都喜歡不起來。但收了人禮物就不太好繼續沉默了。

胡問靜收好了錦盒,道:“胡某有八成的可能可以當官,有一成的可能會當衙役,最後一成是什麼都得不到。”

幾個門閥家主互相看了一眼,胡問靜是不是太有信心了?他們掩飾著眼神中的莫名其妙,淺淺的品了一口茶,定了定神,這才道:“何以如此?”

胡問靜道:“任尚書是不願意我當官的。”一群門閥家主點頭,這點不用解釋,很清楚明白,女主不能當官是所有人認可的潛規則,既不需要寫在律法當中,也不需要宣之以口,任尚書腦袋上有角才會讓胡問靜當官,這根本是與皇帝與整個朝廷作對了。

“我雖然不了解任尚書,但是任尚書應該不具有為了我與天下為敵的氣魄……”胡問靜有些惋惜,若是任尚書年輕幾十年,會不會就中二爆表的寧可與天下任為敵也要給救命恩人安排官職?她想想自己的顏值和幸運值,確定遇到這種色迷心竅的腦殘男主的機會比彗星撞地球還要小。

“胡某是惡霸。”胡問靜笑眯眯的道,一群門閥家主有心給胡問靜麵子反駁幾句,但想想仁慈善良活潑可愛天真幼稚品行端淑等等平時誇獎女子的詞語都落不到胡問靜的頭上,隻能沉默以對。

胡文靜繼續道:“一個惡霸若是當官,怎麼麵對朝中袞袞諸公?”

“……所以,從任尚書的角度而言,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讓我做衙役,我雖然也不知道有沒有女衙役,但是衙役不過是吏,標準自然可以靈活寬鬆一些,吏部尚書給救命恩人安排一個小吏的職務實在是太容易了,誰都不會反對。”

胡問靜的手指敲著桌子,其實作為衙役的結果也是可以接受的,一口吃不成一個胖子,作為衙役也是打入了體製內了,想想什麼捕頭班頭對比21世紀就算不是公安局的局長至少也是刑警隊長,妥妥的體製內高富帥,她有什麼不滿足的?

幾個門閥家主互相看了一眼,衙役?也就隻有胡問靜看得上眼,終究是小戶人家出身,這眼界有些弱了。但此刻不是教育晚輩的時刻,幾個門閥家主追問道:“既然吏部尚書有意讓你當衙役,那為什麼你有八成可能當官呢?”

胡問靜笑了,指著天空,道:“因為天下人心。”

一群門閥家主不解,好幾人抬頭看天,沒下雨啊。

胡問靜認真的道:“你們以為胡某救了吏部尚書任愷的事情隻是私事,頂多就是茶前飯後閒聊幾句,某某大官運氣真好,遇刺的時候被一個女人救了,然後那大官就重重的賞賜了那個女子,那個女子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一群門閥家主用力點頭,要不是因為胡問靜就在譙縣,而且與他們關係密切,胡問靜救吏部尚書的故事就是民女救大官的八卦故事,與窮小子娶了泥螺女妖怪,放牛娃偷了仙女的衣服等等傳統故事一模一樣,聽過就算,頂多就是在鼓勵晚輩做好事的時候拿出來做例子,難道還有深刻的曆史背景朝廷背景?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