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園之中, 桂花的暗香浮動。
一群錦衣公子負手而立,嘴角帶著柔和的笑容:“今日真是個好天氣啊。”
一群華服貴女秀眉舒展,微微抿著嘴, 含情脈脈:“是啊,今天真是一個好天氣啊。”
該死的,還以為今天可以在大縉朝三個大佬麵前露一手,沒想到明顯被人比下去了。
有貴公子不屑的搖頭:“胡說, 那胡問靜純屬胡說八道,我們哪裡被比下去了?”又是一個貴公子附和:“那胡問靜四書五經都未必讀過半本, 哪裡會知道禮義廉恥忠孝節義,為人處世處處不附和聖人之言, 有什麼資格與我們相比。”一群貴公子淡定的看天, 胡問靜多半是聽不懂他們再說什麼的, 沒有係統化的學習過知識的人就是可憐, 完全不知道自己錯在了哪裡。
一群貴女點頭附和:“文盲真是可憐,竟然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貴女們轉頭看胡問靜的眼神帶著憐憫, 好好一個女孩兒家竟然和一群賣菜的大媽一樣的思維,真是可憐。
衛瓘對著胡問靜招手:“你且過來。”
一群貴公子貴女眼珠子都要掉了,衛瓘竟然要和胡問靜談話?
某個貴公子臉色鐵青,又複柔和,輕輕的甩袖子:“一定是衛司空生氣了,要教訓胡問靜。”
其餘人燦爛的笑:“是啊,那胡問靜說出如此無恥的言論,衛司空一定怒了,要好好地訓斥她呢。”“定是如此。”
胡問靜微笑拱手答應,然後一把扯住身邊的一個貴公子,厲聲喝問道:“說, 那三個老者是誰?”
周圍的人死死地盯著胡問靜,你丫是白癡嗎?那被扯住的貴公子脫口而出:“白癡!”
胡問靜大驚失色:“你說那三個老者是白癡?”
那貴公子臉色大變,怒視胡問靜:“休要胡說八道!那三位老者是司空衛瓘衛公,尚書左仆射魏舒魏公,太尉賈充賈公!”
胡問靜踮起腳打量了三人半天,見三人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大喜:“原來是大佬看中了胡某的才華,胡某從此一飛衝天的副本啊。”鬆開了那貴公子的衣襟,用力推開:“菜鳥,看胡某分分鐘抱住三個大佬的大腿,連升三級,成為人上人!”那貴公子和周圍的人雖然沒有聽懂胡問靜的用詞,但是神奇的理解了胡問靜的意思,眼神瞬間充滿了羨慕妒忌恨。
胡問靜大搖大擺的開始整理自己的衣衫,又替小問竹整理了,這才慢悠悠的走向三個大佬。
一群年輕人中好些人閉上了眼睛,眼眶都濕潤了,一個外地來的、當朝三個大佬都不認識的九品停職留薪小官員竟然被三個大佬召見,從此一飛衝天,成就淩雲誌,而他們望眼欲穿卻不可得,這個世界是不是太狗屎了?
胡問靜到了三個大佬麵前,規規矩矩的行禮,開口:“抱歉,胡某不會治病。”
魏融莫名其妙,衛瓘呼喚胡問靜過來相見就是為了治病?治什麼病?賈充說胡問靜是他帶來的,為什麼衛瓘又好像很清楚賈充的目的?難道衛瓘和賈充勾結?魏融的心碰碰的跳,衛瓘若是和賈充勾結在一起,這朝廷格局定然大變。
衛瓘失笑,盯著胡問靜道:“哦?”魏舒看了一眼賈充,臉上不動聲色。
胡問靜轉頭盯著賈充,忽然熱淚盈眶:“賈公,胡某雖然有神醫之名,可是胡某一絲一毫都不懂醫術,望聞問切統統不懂,胡某隻是看了祖傳的壯陽秘籍,知道那些菜肴壯陽,其餘完全不懂。若是賈公想要胡某為魏公子治病,胡某一點點辦法都沒有。”
魏融心中一跳,給他治病?賈充找胡問靜給他治病?難道賈充和魏舒關係非常的好?不對啊!
衛瓘笑了:“你倒是機靈。”他掃了一眼魏融,魏融緊張的神情說明了一切,他心中暗罵蠢貨,又微微歎氣,老朋友就這麼一條根了,再幫老朋友一把吧,轉頭問胡問靜道:“你怎麼知道不是衛某人找你治病,而是賈太尉找你?難道是賈太尉透露過什麼?”
胡問靜搖頭:“胡某隻是收到了一封請柬,並不知道是誰邀請我來的魏家,更不知道找我來是為了何事。”她從衣袖中取出一份請柬,打開。請柬中隻寫了時間地點,卻沒有落款。
魏融伸長了脖子一看,雖然款式與他發出去的請柬一模一樣,但是絕不是他家發的。他悄悄的轉頭看賈充,卻見賈充對著他微微點頭,魏融急忙轉頭。
胡問靜道:“胡某雖然不知道是誰給的請柬,但是這很容易猜,首先不是魏家,且不說魏家地位高貴,不需要給我這種小卒子發請柬,招人傳個話就行了。直說這沒有落款的請柬就不是魏家會做出來的。”
魏融點頭,這點確實很容易,稍微有些常識的人都能猜到。
胡問靜說道:“胡某與魏公沒有絲毫的瓜葛,也沒有背負血海深仇,替魏家發請柬之人不會是懷著惡意,更不會是故意陷害胡某或者魏公,那麼胡某到了魏家赴宴之事定然會公開。敢替魏家發請柬請客又不怕被魏公責怪的,至少也要與魏公地位相等。在這個花園之中與魏舒魏尚書左仆射地位相等的就賈公和衛公。胡某又看到了魏公子容顏憔悴,自然知道是召喚胡某來為魏公子治病了。”
魏融搖頭,胡問靜的意思是二選一蒙對了?還真是幸運啊,胡問靜的言語中的邏輯明顯不對,什麼地位相等才會發請柬這種胡言亂語根本沒有一點道理,懶得駁斥,隻說今日宴會邀請的與魏舒地位相等的大佬有好幾個呢,隻是很不巧此刻還沒有到而已。他淡淡的看了一眼胡問靜,能夠從錯誤的推理中得到正確的答案,胡問靜真是福星高照啊。
魏舒微微的搖頭,這個孫子真是老實,胡問靜此刻說的理由都是假的,那是她的場麵話,她心中絕對不是這麼判斷的。他笑著道:“那麼為什麼不是衛司空呢?老夫和衛司空關係更好。”
魏融點頭,他也是這麼想的。
胡問靜搖頭道:“衛司空與魏左仆射關係莫逆,若是衛司空有意召喚胡某,定然會派人直接傳話,無需假傳魏家的請柬,能夠做出假傳請柬的人定然與魏家關係不算很好,甚至敵對,如此,除了賈太尉賈公還能是誰?”魏融緩緩點頭,這個理由還不錯,似乎可以接受。魏舒歎氣,非要說的這麼明白才聽懂?這個單純的孫子啊。
胡問靜忽然熱淚盈眶的看著賈充:“賈公心中有著朝廷,有著魏尚書左仆射,在每一處細節上想著他,念著他,為他著想卻不願意留下姓名,此情此意,何其之情深也。”
賈充微笑著捋須,衛瓘哈哈大笑,魏舒臉上泛起笑容,這才是胡問靜分析出是誰發的假請柬的原因吧。魏融怔怔的看著賈充和魏舒,忽然惡心的想吐。難道賈充和魏舒竟然是這種關係?
魏舒真想一巴掌拍在孫子的臉上,蠢貨,胡問靜說的是賈充想要與魏舒緩和關係!不求與魏舒成為好友,隻求魏舒欠了賈充人情,在麵對賈充的時候容忍性高一些,不在小事情上與賈充敵對。
胡問靜仔細的打量魏融,道:“胡某真心不會治病,不敢害魏公子,隻是若魏公子多吃些牛奶雞蛋和各種蔬菜,身體應該會強壯一些。”會有用嗎?鬼知道!她毛個醫學營養學都不懂,沒說多喝熱水已經很不錯了,想要更靠譜的建議那是完全沒有。
魏舒絲毫不放在心上,也沒指望一個不懂醫學的人治好了孫子的病。他微微的揮手,示意胡問靜可以離開了。
胡問靜看看衛瓘和賈充,同樣一副你可以走了的表情,大驚失色:“不是吧?借我的手教育了單純孩子之後就甩了?一點點好處都沒有?”
魏融聽懂了,臉上一紅。
魏舒哈哈大笑:“你倒是機靈。來人,賞胡問靜一匹絲綢。”
胡問靜聽了一個“賞”字,心裡立刻就不爽了,死死地盯著魏舒賈充和衛瓘,左看看,右看看。
衛瓘隻覺有趣,笑了:“為何還不走?”
胡問靜道:“不是所有老頭看到十幾歲的機靈女孩子都會像是看到了自己的親孫女,特彆的欣賞特彆的寵愛,寧可殺了親兒子都不會傷害小女生嗎?為什麼輪到我頭上就不靈了?難道是因為我沒有撒嬌?”努力的調整神情,嬌嗔的跺腳:“哎呀,衛爺爺賈爺爺魏爺爺,人家也是女孩子嘛。”
衛宣和魏融笑出聲來,竟然有無恥的這麼明白的人?
賈充似笑非笑的盯著胡問靜,一言不發。衛瓘哈哈大笑:“你多半看了假的劇本,老夫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種事情。”魏舒笑著道:“老夫年輕的時候喜歡美人撒嬌,老了以後看到撒嬌的女人就有些煩躁,恨不得一巴掌打死了。”衛瓘認真的道:“你腳邊的小女孩子倒是真的可愛天真,老夫很是欣賞。”
小問竹聽見似乎有人在說自己,急忙躲到了胡問靜的身後。
三個大佬笑眯眯的看著胡問靜,洛陽城內最近最有名的流言就是有關胡問靜的了,他們三個也對胡問靜很好奇,大縉朝第一個女官究竟是什麼樣的,是不是真的為了當官厚顏無恥不擇手段?到了朝廷之中又會如何?又為什麼才三天的工夫就回家做冷板凳了,就真的一無所求嗎?
這些困惑在今日見了胡問靜之後立刻就消失不見。
三個大佬一眼就看穿了胡問靜的本質。聰明,善於抓時機,腦子轉的非常的快,有超出同齡人一大截的成熟,以及野心。
這種女子或者更說的明白一些,這種有能力又有野心的年輕後輩對三個大佬而言根本不是所謂的雙刃劍,用好了可以斬殺敵人,用的不好會傷到自己什麼的,三個大佬的眼中胡問靜根本就是一塊雞肋。
為官幾十年,誰沒有見過各種人,誰的身邊沒有各種人?三隻腳的(□□不好找,兩隻腳的人還不好找嗎?與那些自以為有才華有野心就會被大佬們小心使用的年輕人想的不同,大佬們身邊從來不缺又有才華又沒有野心的人,憑什麼要用一個有野心的人?雙刃劍會傷到自己,那就換一把不是雙刃的劍啊,為什麼要傻乎乎的挑一把雙刃劍?
已經站在了朝廷的頂端的大佬們根本就不需要赤(裸)裸的想要權利想要向上爬的胡問靜,他們需要的是穩定,不僅僅是與敵人之間的穩定,朝廷官員內部的穩定,還有自己內部的,自己內心的穩定。可能帶來變化的胡問靜完全不符合他們的需求。
衛瓘魏舒賈充笑眯眯的看著胡問靜臉色大變,很是覺得開心,年紀大了,笑點降低了,每年戲耍一些有野心的年輕人竟然是他們最大的樂趣之一。
遠處的年輕人們聽不清胡問靜與三個大佬之間再說些什麼,隻見幾人談笑風生,三個大佬不是暢懷大笑。
某個年輕人臉色慘白:“難道胡問靜真的抱住了大腿?”這個言語非常的粗俗,但是這個時候沒有心情想一些高雅的詞語,隻想用最粗鄙的言語表達心中對胡問靜以及三個大佬的憤怒。
另一個年輕人惡狠狠的盯著三個大佬,胡問靜想要抱大腿很是容易理解和共鳴,但是三個大佬難道不該有些節操,拒絕一切抱大腿的行為嗎?
又是一個年輕人憤怒的看著天空:“可惡!”自己抱大腿是高貴的,毫無私心的,道德高尚的,理所當然的,其餘人抱大腿都是卑鄙無恥下流賤人。
又是一個年輕人不屑的盯著三個大佬:“有眼無珠!為老不尊!”三個大佬若是欣賞自己,那是慧眼識珠,塵土遮不住金子的閃光,但三個大佬欣賞彆人明顯就是老年癡呆有眼無珠。
有年輕人取出一根墨綠的洞簫,優美的音律在空中回蕩,一群年輕人輕易的就從簫聲中聽出了淒苦和哀怨,身懷絕世之才,卻明珠蒙塵,千裡馬拉馬車,無恥之徒卻在昏庸的大官手中扶搖直上,世上還有比這個更傷心的事情嗎?
胡問靜惡狠狠的看著三個戲謔的盯著她的大佬,以及莫名其妙的魏融和衛宣,咬牙,長揖到地:“賈公不在乎世俗的流言蜚語,誹謗由人,心存道義的情懷讓胡某佩服的五體投地,胡某願意為賈公效力,掃平天下與賈公為敵之人。”
衛瓘笑著看賈充:“聽說胡問靜隻做了三天吏部官員,不想這三天之內什麼公文都沒有處理,就在了解朝廷的是非恩怨了?”
賈充微笑,就連隻當了三天官的胡問靜都知道大縉朝賈充勢力最大了?這可不是好事。
胡問靜微笑著看著賈充,誠意滿滿的。
魏融飛快的轉念,很快就明白了,大縉朝官員無數,賈充怎麼可能一一關注?賈充能注意到小小的九品官菜鳥新人胡問靜,更輾轉將胡問靜帶到魏家,絕不會是單單的看中了胡問靜的醫術背景,天下名醫無數,什麼時候輪到一個騙子給他看病了?賈充一定是看中了胡問靜的某個方麵。
魏融努力的思索,賈充看中了胡問靜的什麼?是才華還是大縉朝第一個女官的轟動效應?他默默地想著,胡問靜確實很能乾,雖然正道清流是絕對看不中胡問靜的,胡問靜那些垃圾手段絕不會被朝廷主流和清流接受,但是賈充本來就是奸臣,接受一個新的奸臣也沒什麼可奇怪的。
賈充柔和的笑著,溫和的對胡問靜道:“胡尚書秘書令史是個人才,雖然有些桀驁之處,但是隻要稍加雕琢就會是一塊璞玉,老夫很有與胡尚書秘書令史共同為朝廷效力之心。胡尚書秘書令史此刻賦閒在家,正好細細的補充自己的不足,增益不能,將來時機一到,賈某定然會看到胡尚書秘書令史大放光彩。”
胡問靜悲涼的看著賈充,這是明確的拒絕自己了?馬蛋啊,996福報分股份的大餅都不肯畫嗎?
賈充微笑著盯著胡問靜,這個小姑娘終究是個菜鳥新人,可惜了。但這類人他實在見得太多了。
衛瓘和魏舒淡淡的笑著看著胡問靜,現在可以滾蛋了嗎?
胡問靜整理衣衫,忽然捂住臉嚎啕大哭:“胡某一生孤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