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瓘和魏舒瞬間懂了,死死地咬住牙齒,然後盯著賈充,沒想到還能看到更有趣的一幕。賈充眼角都在抽搐了。
魏融莫名其妙,轉頭看衛宣,衛宣悄悄搖頭,他也不明白。
胡問靜繼續哭訴:“……流落江湖,風餐露宿,嘗儘人間冷暖,從來不曾有人對問靜噓寒問暖,唯有賈公對胡某最是愛護,帶我進魏左仆射家認識大官,鼓勵我奮鬥,給我方向,我好像看到了我那已經死去的父親,渾身充滿了力量。”
魏融和衛宣終於懂了,看胡問靜的神情就像在看一個人渣,世上竟然有如此無恥的人?魏融隻覺學了這麼久的子曰詩雲統統都白學了,大開眼界。
胡問靜盯著賈充的眼神中充滿了女兒看父親的崇拜和愛:“賈公,你能夠做我的爹爹嗎?”
魏融和衛宣抖了一下,雖然早有預料,但還是深深地感覺到了胡問靜的下限之深不可測。
衛瓘和魏舒笑眯眯的看著賈充,要不要恭喜你幾句?
賈充神情不變,微笑著:“胡尚書秘書令史聰明機靈,小小年紀看透官場,世所罕見,賈某與你交談不過短短幾句,已經受益良多,有心與你多多討教,共同進步,豈敢以長輩自居?胡尚書秘書令史不如與賈某平輩論交,做個忘年好友。”
魏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縉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尉賈充無比看重胡問靜,竟然要做個往年好友?他細細的打量胡問靜,胡問靜難道真的是天上地下少有的絕世天才?
魏舒笑著,這個單純的孫子啊,真是一點點都不同官場的套路。以為賈充這是抬舉胡問靜?這是徹底的和胡問靜撇清關係啊。
在官場之中有個環節叫做“投名帖”,簡單的說就是拜訪某個陌生人的時候寫下自己的人際關係。還沒懂?那就是江湖上說的“報家門”啊!
某個大佬的家門口忽然來了兩個陌生人,門衛認識你個頭啊,當然不讓進門了,大佬分分鐘幾千萬的,誰有空和一群陌生人打交道。這個時候陌生人就取出一張“名片”,上書“東邪黃藥師之女黃蓉”、“北丐洪七公之徒郭靖”,大佬的門衛一看就知道來了俠二代,立馬笑臉相迎,端茶倒水,送消息給大佬,然後大佬就飛一般從家裡跑了出來:“在下鬼門龍王沙通天,兩位少俠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江湖規矩放到官場也是一樣的。“大縉太尉行太子太保、錄尚書事、魯郡公、平陽賈充不肖女胡問靜拜上。”這長長的一行字往那裡一放,哪個三品以下的官員敢不立馬跑出來有失遠迎?
可作為賈充的忘年之交又有個P用?就沒聽說過有人在名帖上寫自己是誰誰誰的朋友的。
衛瓘魏舒賈充微笑著看著胡問靜,每年想儘辦法想要當大佬的兒子女兒孫子孫女徒子徒孫的人多得數都數不清,要是這種硬認爹的手段有效果,大縉朝各個大佬的兒子女兒孫子孫女隻怕用數以萬計。
賈充溫和的看著胡問靜:“以後老夫當和小友多多商議國事,以補老夫之不足。”這話更客氣以及更加的撇清關係了,誰會信太尉賈充需要找一個九品菜鳥討論國事?
胡問靜看著賈充,渾身都在顫抖。賈充衛瓘魏舒很是理解,小姑娘雖然有些心機,但是道行太淺,沒想到分分鐘就被大佬秒殺了,所有心機付諸流水,自然會激動後悔茫然不敢置信的渾身發抖雙腳發軟說不出話。
遠處,一群年輕人死死地盯著胡問靜和三個大佬,又發生了什麼事情了?為什麼胡問靜激動的渾身都在發抖?
有公子也發抖了:“難道賈太尉衛司空魏左仆射真的讓胡問靜連升三級?”不然何以如此激動?
一群公子哥兒和貴女眼睛都直了,胡問靜隻是要成為七品官還是六品官了?
好幾個公子哥兒憤怒的眼睛都紅了,還以為隻有賈充是個奸臣,沒想到一貫德行具備的魏舒和衛瓘也是個昏庸無能之輩,小女生抖個機靈竟然就以為天人,立馬就要給她加官進爵了。
有人牙齒都要咬碎了:“王八蛋,要是我早點知道魏舒和衛瓘不過如此,我……”
一群人重重的點頭,不是我們沒有抓住機會,而是我們沒有看透魏舒和衛瓘的虛偽本質。
眾目睽睽之下,胡問靜退後一步,顫抖的看著賈充,用最大的聲音怒吼道:“賈太尉,你說你願意折節下交,以胡某為忘年交?”
胡問靜的嗓門實在是太大了,聲音中實在是太多的不敢置信,賈充衛瓘魏舒立刻聽出了問題。
難道胡問靜真的想要無恥的在名帖上寫“大縉太尉行太子太保、錄尚書事、魯郡公、平陽賈充之忘年交小友胡問靜”?賈充衛瓘魏舒實在不敢相信一個有誌朝廷的野心家會做出如此破壞朝廷官員之間的潛規則的無恥之事。
賈充心中警鐘狂響,可是話從口出,衛瓘和魏舒都聽見了,他隻能硬著頭皮微笑著道:“是。”雖然他怎麼都不覺得朝廷的官員們會為了一個“大縉太尉行太子太保、錄尚書事、魯郡公、平陽賈充之忘年交小友胡問靜”而有喜出望外忘記穿鞋子就光腳跑了出來有失遠迎,這種腦殘也配當官?但是出於謹慎,他一個字都不敢多說。
胡問靜揚天大吼:“賈太尉竟然願意當我胡問靜的好友!”掩麵而泣,在眾目睽睽之下牽著小問竹的手,就像是被趕出了家門的棄女一般出了花園,又出了魏家,終於消失不見。
賈充衛瓘魏舒莫名其妙,沒了?就這麼沒了?還等你亮大招呢?難道果然隻是小女孩子受不了計謀失敗的刺激而激動了?果然是太幼稚了,在朝中為官講究的是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哪有因為這點小事就哭哭啼啼的。
三人轉頭看花園之中的賓客,一群中年官員平靜如水,一群年輕人古怪的盯著他們。
三人理解,年輕人嘛,沒有見過因為失意就黯然離場,酒菜都不吃的客人。魏舒笑著道:“今日老夫壽辰,還要請諸位少年英傑多喝幾杯。”
花園中這才有了人聲,又恢複了喜慶。
一群公子貴女之中,有人臉上帶著笑,眼神之中卻冰涼無比:“我才華橫溢,文武雙全,出則為將,入則為相,卻沒人賞識,而不讀四書五經,不知禮義廉恥的胡問靜卻能憑借一番有為聖人之言的胡言亂語而得到賈太尉的賞識。”他望向遠處的賈充衛瓘魏舒,果然比他年長的人就比他昏聵無能。
有人轉過了身,隻想早早的離開這充斥著無能和昏庸的宴席,賈太尉與大字不識幾個、為人處世隻知道偷懶耍滑油嘴滑舌的胡問靜為友並不稀奇,雖然不能明著說,但是物以類聚,賈太尉的名氣也是黑的,與胡問靜為友好不稀奇,但是這衛瓘和魏舒難道看不到這花園之中到處都是年輕且三觀極正的有為青年嗎?這朝廷果然腐朽了,這魏舒果然老了,這魏家的花園之中的桂花香氣也無法遮蓋冬日下的腐爛氣息。
有人深深的沉思,本朝除了渾身發黑的大奸臣賈充,老而昏庸的魏舒和衛瓘以外,還有那些朝中大佬是能夠慧眼識珠的。
“山濤山司徒。”有人在心中默默的想著,大縉朝唯一看重年輕後輩,道德高潔的大佬隻有山濤了。轉頭四顧,竟然沒有看到山濤或者山濤的子孫,很是失望,又恍然大悟,山濤慧眼如炬,早就看透了衛瓘和魏舒是趨炎附勢老朽無能之輩。
魏舒扯了魏融,也不在意賈充和衛瓘就在身邊,細細的說了“忘年交”與後輩子弟的區彆和利益,叮囑著恍然大悟的魏融:“胡問靜小小年紀心思詭詐,但那不是才華才能。所謂德重乾才,一個人的德行與才乾是相匹配的,有德才有才,無德就無才,胡問靜隻有一些偷雞摸狗的小手段,定然不會成為棟梁,會被世人鄙視,你且記住了。為人處世需要知道黑暗的小道,卻隻走光輝大道。”魏融用力的點頭,才性同、才性異、才性合、才性離的四本論是本朝玄學清談的最大內容,他苦讀書籍,自然知道唯有才性同才是最正確的,胡問靜無德就是無才,絕對不會錯。
賈充微笑著聽著,四本論啊,他看了一眼魏舒和衛瓘,兩個老家夥是很有才華的,看透朝廷諸般陰損狠辣之事,可是就是對才性同堅信不疑,真是可笑。他捋著須,或者這是魏舒和衛瓘對這個世界最後的堅持吧。
衛密忽然大步走了進來,雖然他的神情平靜,但是不論是衛瓘還是魏舒和賈充立刻就知道出了大事,不然衛密絕不會走的這麼匆忙。
魏舒心中陡然一驚,難道山濤去了……雖然前些時日看到山濤的時候隻覺得他精氣神差了些,不像是立刻就要離世,可人生七十古來稀,老年人的事情誰說得準?魏舒的心拎得高高的,一股悲涼在心中打轉,想到自己的生辰就是老友的死忌,他隻想放聲大哭。
衛密匆忙走近,恭恭敬敬的給眾人行禮,看看左右沒有礙眼之人,這才道:“胡問靜……”
魏舒立刻鬆了口氣,是那個心思詭詐的女孩子的事情啊,那就無所謂了。
衛密說道:“……胡問靜扯起了兩條橫幅,在街上敲鑼打鼓招搖過市。”
魏舒衛瓘賈充莫名其妙,胡問靜愛怎麼就怎麼,關他們什麼事情?
任愷在衛恒的陪伴下走了進來,一臉古怪的看著賈充,然後哈哈大笑,又轉過頭去不再看他。
眾人都知道任愷和賈充的過節,也不以為意,兩人見麵那一次不是針鋒相對的?能夠隻冷笑三聲已經是看在魏舒的麵子上了。
賈充卻陡然臉色大變,失聲道:“不好!”
……
長街之上,胡問靜帶著手下高舉旗幟,昂首(遊)行。
四周的人尤其是朝廷官吏驚愕的對著她指指點點。
有人道:“這個人就是本朝唯一一個女官胡問靜啊。”聞名不如見麵,見麵才知道胡問靜是多麼的了不起。
有人不屑的看著胡問靜:“早知道胡問靜不是好人,竟然挾恩圖報,從朝廷手中索要了官職,今日一見果然不過如此。”
有人驚疑不定,胡問靜敢這麼做一定是有原因的,可難道是真的?
有人急急忙忙的擠出人群,朝廷發生了詭詐之事,必須回去與友人商討個明白,不然不知道該怎麼自處。
某個中年男子驚愕的看著胡問靜身邊的旗幟,旗幟在寒風中忽而卷攏,忽而展開,旗幟上的文字忽隱忽現,他看了好久才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大縉太尉賈充之忘年交胡問靜”,“吏部尚書任愷之救命恩人胡問靜”。
他眨眼,打死想不到竟然有人會掛出這樣無恥的旗幟,若是換成他打死都……想掛啊。
“公子!”一個隨從低聲的提醒。
那中年男子反應過來,今日是去魏舒家赴宴的,不能遲到了。他轉身看了一眼遠處的胡問靜,微微歎氣:“我王敞身為皇親國戚,竟然沒有這個女子逍遙自在。”
魏舒的花園之中,新到的客人笑眯眯的看著賈充,誰都知道賈充一定是被人擺了一道,待到與其餘客人相談之後,更是確定賈充被人狠狠的坑了。
有人笑著:“那個胡問靜真是不要臉啊,竟然做出這種招搖撞騙的事情,難道以為洛陽城中有人會因此而尊重她嗎?”
好些年輕人重重的點頭,尤其是那些少女,隻覺胡問靜做人實在是太不要臉了,隨便攀扯他人的名譽看似聰明,其實將自己的臉都丟儘了。
王敞很是不同意他們的意見,事情明擺著嘛,胡問靜被一群大佬利用教訓年輕人,利用完了一腳踢開,怪得了胡問靜報複?何況胡問靜一個字都沒有說謊,何來無恥下流?他有心嗬斥幾句年輕人不要太單純,一轉頭看到說話的年輕人是陸機,立刻用力的點頭,親熱的呼喚著陸機的字:“陸士衡言之有理。”
陸機隻是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就轉過了臉。司馬炎的表弟王敞是著名廢物,文不成武不就,認識他都丟臉。
王敞諂媚的笑著,心裡發狠,等那一天老子寫出了絕世詩歌文章名動天下,誰在乎你們二十四友?
幾個大佬聚集在一起,任愷笑眯眯的看著賈充,雖然胡問靜的旗幟上也扯出了他的名字,但是誰都注意到他與胡問靜的關係是救人和被救的關係,胡問靜也因此得到了官位,胡問靜不管做什麼都與他無關,可是賈充就不同了,公然認可胡問靜為忘年交,這肮臟是怎麼洗都洗不乾淨。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胡問靜厚顏無恥,不學無術,挾恩圖報,人品低下,她的朋友自然也是如此。”任愷大聲的笑,直勾勾的看賈充。
賈充微笑著不說話,心裡飛快的轉念,終於知道胡問靜從一開始就有好幾手後備方案,眼看無法抱上衛瓘魏舒和他的大腿,立馬就執行了其他方案。
“善泳者溺於水,古人誠不我欺。”賈充嘴角帶著笑,被一個小女孩子耍了,不過無所謂,他完全不在乎,倒想看看這胡問靜能夠鬨出什麼事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