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風王司馬駿是非常有名的,上馬能打仗,下馬能治民,十年前秦州連年大旱,民不聊生,數十萬胡人嗷嗷待哺,朝廷卻完全不在乎胡人的死活,秦州刺史胡烈出兵保護秦州縉人的田地糧食,鎮壓胡人作亂,胡人更加憤怒,鮮卑人“禿發樹機能”發動造反,幾十萬胡人響應,禿發樹機能一口氣大敗了大縉朝數路大軍,擊殺了名將數人,司馬炎憂慮的都不能睡覺了,結果司馬駿帶領精兵七千人臨危受命出擊禿發樹機能,打得他哭爹叫娘,再次老老實實的臣服在大縉之下,司馬炎大喜之下冊封司馬駿為扶風王、征西大將軍,威名一時無兩。司馬駿有感於朝廷對胡人過於輕視,導致官逼民反,決定采取柔和的手段,但凡胡人與當地官員起了糾紛,一律嚴厲懲處官員,幾次之後,整個關中的官員都非常的清楚了司馬駿的“仁慈”,在關中之內胡人是大老爺,絕對不能惹,但凡胡人燒殺搶掠,能忍就忍,不能忍就跑,不能跑就死,總而言之決不能惹了胡人。
千陽縣的那一股盜匪正是由鮮卑和匈奴人混合組成,雖然不過區區三五十人,但是誰敢惹他們?
胡問靜臉色比鍋底還要黑,這次被賈充坑慘了!
她惡狠狠的道:“胡某就不信了胡人可以在大縉的土地上為非作歹!來人,準備兵馬,胡某立刻去斬殺了那些盜匪!”
一群官員大驚失色,拚命的勸阻:“衝動是魔鬼!”“千萬不要作死!”
李朗淚水長流,抱著胡問靜的腳不放:“三年前,隴縣縣令和縣尉擊殺鮮卑盜匪二十餘人,扶風王司馬駿殿下大怒,‘若不是你施政不仁,何以會有胡人盜匪?本王三番五次要求你們對胡人要仁義,要照顧,這是把本王的話當做耳邊風嗎?’竟然將隴縣縣令和縣尉問斬!”
胡問靜眼珠子都掉了,胡命貴!
她顫抖著看著一群官員:“真的?”
大堂內官員一齊落淚,真的啊!想想剿匪竟然把自己的性命剿沒了,當官當到這個份上,真忒麼的倒了八輩子血黴啊。
有官員大哭:“在關中當官一定是上輩子作孽啊,這輩子來還債了!”又是一個官員大哭:“我做夢都在想什麼時候能夠調任到其他地方去,哪裡都可以,隻要沒有胡人,去什麼窮山僻壤都無所謂。”
李朗死死的咬住嘴唇,你們不過是遇到胡人來了就躲進縣衙,然後被上級嗬斥幾句地方不靖的連帶責任,老子是縣尉啊!這黑鍋背得妥妥的,還要被百姓謾罵不作為,老子心裡苦啊!這該死的吏部為什麼還不把老子調到江東去?聽說江東一個胡人都沒有。
胡問靜惡狠狠的看著一群下屬,難道以後我胡問靜也要躲在縣衙之內當縮頭烏龜,坐看賊人劫掠鄉裡?
李朗和一群官員苦苦的勸:“其實本縣那些胡人盜賊也不算過分,就是搶一些財物而已,很少殺人,也不曾攻擊縣衙。”“對,就是搶一些財物而已,上次搶光了縣城商業街所有的店鋪,也就幾個不肯開門的夥計掌櫃被砍成重傷,終究是沒有當場殺了任何一個人。”“我千陽縣還算不錯的,那些胡人盜賊有底線,絕不攻擊縣衙,聽說礦泉鎮上的百餘胡人衝擊縣衙,無數官員挨打,縣令等人躲在桌子底下才僥幸得脫。”
胡問靜死死的看著一群官員,這該死的世道真忒麼的想要殺人啊!
一群官員真心的勸著:“胡縣令,忍忍就好了。”“頂多就是吏部考評的時候拿個差評而已,怎麼都比掉了腦袋好。”“其實百姓也就是損失一些財物,隻要給那些百姓一點點補償,不鬨騰的太厲害,吏部的考評其實也是很容易糊弄的。”“對,對,胡縣令在吏部一定有關係,熬上一年多半就能回去了,何苦為了一點小事惹惱了扶風王呢?”有官員熱切的看著胡問靜,已經這麼為你著想了,是不是被吏部調回洛陽的時候小小的美言幾句,把他們也調到其出關中?這該死的地方真是受夠了。
胡問靜深呼吸,再深呼吸,三深呼吸,一口氣怎麼都平不下去,一腳踢翻案幾。
“胡某是來千陽縣當土皇帝的,不是給胡人做狗擦屁股的!胡某的眼中沒有胡人第一王侯第二百姓第三,胡某的眼中隻有好人和壞人!”
李朗和一群官員嚇壞了,遇到一個自以為有後台,狂妄的挑戰扶風王的傻逼了!
“胡縣令,慎重啊!”“胡縣令,千萬不要莽撞啊!”“我給你跪下磕頭了!”
胡問靜環顧左右驚慌失措的官員們,邪惡的笑了:“你們這群蠢貨啊,當了這麼多年的官,竟然一點點手段都沒有,看胡某帶你們掃平這個該死的世界!”
……
關中土地肥沃,種什麼都隨便長,又有山川之險,不必擔憂兵患,自古以來都是富裕之地。扶風郡緊貼長安所在的京兆郡,治所就在扶風城。
扶風城中春風如剪,樹木又綠,牆角的野花都盛開了,街上遊人甚眾,不時可以看見高鼻梁白皮膚的羯族人,也有除了服飾,與縉人看不出一絲區彆的氐族和羌族人。
一些衙役拿著水火棍,在街道上巡邏,嘴裡大聲的喊著:“胡人與縉人一視同仁,和平相處,共創美好城市。”四周的百姓對這些衙役司空見慣了,理都不理。
某個白皮膚的羯人用生硬的官話問店鋪掌櫃:“這塊布匹怎麼賣?”掌櫃比劃手指:“二十文一尺!”
另一個攤子前,某個羌族人擺弄著一堆首飾:“多漂亮的首飾啊,都來看看啊。”
一片歌舞升平。
扶風王的大殿中,絲竹悅耳,歌舞曼妙,正在大宴賓客。
扶風王司馬駿溫和的看著客人蕭明涵和唐薇竹,這兩人是拿著齊王世子司馬冏的書信前來拜見他的,他必須給麵子。
蕭明涵道:“在下從洛陽一路而來,隻見關中百姓安居樂業,胡人與縉人雜居,相處融洽,不見絲毫隔閡,想到十年前的禿發樹機能叛亂的慘案,恍如隔世。扶風王殿下果然是本朝的肱股之臣,出將入相,文武雙全,今日見關中盛世,才子扶風王殿下之‘殺胡人乃是下策,收其心才是上策’何等的正確,在下鬥膽敬殿下一杯。”
司馬駿笑著舉起酒杯飲了。
唐薇竹溫柔的看著司馬駿,柔聲道:“聖人言,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唯有仁者無敵,扶風王殿下能夠體諒胡人的苦楚,為胡人謀取生存之道,以仁義治理關中,三年前秦州匈奴吉軻羅、侯金多、熱冏率領二十幾萬人投靠殿下,此後每年入關中投靠殿下者數萬人,秦州雍州再無胡人之患,而我關中得其人,實其地,原本因為戰亂而空乏的田地城市再次有了生機,扶風王殿下居功甚偉,當為天下表率。”
司馬駿大笑,雖然這些年所有客人見到了他都要提及這融合胡人的政策,聽得耳朵都起老繭了,但是他依然很是高興。太康元年大縉朝核查人口,全國共有2495804戶,16163863人。這個數字實在太少了,哪怕算上各個門閥豪強隱藏的人口,大縉的人口也不會到3000萬。曹魏時候三國開戰,沒有統一的人口調查數據,漢朝可是有人口統計的,在漢桓帝的時候就有5648萬人,這還是不算胡人的,若是將大漢國土之內所有人都算上,估計有6500萬人。這大縉朝的人口實在是太少了,少到關中竟然有土地空乏著沒人耕種,稍微離開一下中原腹地就會發覺很多地方沒有人煙。司馬駿輕輕的捋須,秦州胡人作亂,雙方死傷將近十萬人,何必呢?他將那些因為土地乾旱或者因為天氣寒冷無法放牧的胡人吸收到了關中之內,大縉朝得了幾十萬人口,不無小補,關中又有了人氣,胡人有了生存的根本,簡直是三贏。
“這天下人都是兩隻眼睛一張嘴巴,有什麼區彆?這世上以前有蜀人、吳人和縉人的區彆,如今天下一統,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何必區分胡人和縉人呢?對胡人好些,這些胡人自然就對朝廷忠心耿耿了。”司馬駿第一萬遍重複著這些話,這仁慈與愛的基調非常的高,天下人除了敬仰他之外絕無其他言語。
蕭明涵和唐薇竹重重的點頭,均想著齊王世子果然沒有說錯,隻要恭維司馬駿對胡人的仁慈,司馬駿的臉色立刻會變得非常的柔和。兩人恭恭敬敬的道:“扶風王高見,我等當永世銘記。”
司馬駿微笑著,看這兩個人也順眼多了,道:“兩位都是人中龍鳳,齊王世子能夠與兩人為友,本王很是欣慰。”
蕭明涵恭敬的舉起酒杯,不露痕跡的恭維著司馬駿,司馬駿是齊王世子司馬冏的叔祖,是當朝天子司馬炎的叔父,能夠鎮守關中足以說明他在朝中的分量,若是能夠支持司馬冏,那麼大事可成。
唐薇竹喝了幾口酒水,麵帶紅暈,悄悄的看了一眼蕭明涵,雖然從洛陽到扶風的道路遠了些,但是能夠與蕭哥哥在一起真是太幸福了。她看了一眼司馬駿,蕭哥哥說了,若是能夠為齊王世子說動了司馬駿,那麼他就可以在朝廷成為三品以上的大官。唐薇竹雖然不懂為什麼齊王世子可以決定朝廷三品以上的大官的任命,但是蕭哥哥這麼說肯定是不會錯的。
大廳之中的扶風王下屬同樣稱讚著齊王和齊王世子的賢能,誇獎著蕭明涵和唐薇竹的才華,氣氛很是融洽。
酒過三巡,蕭明涵開始將話題往朝廷的未來方麵轉,司馬駿微笑著道:“兩位遠道而來,且休息幾日,本王再和兩位慢慢的詳談。”根本不想和兩人多說什麼,司馬冏派這兩個人來能夠有什麼目的?還不是希望在太子上做文章。
蕭明涵眼中閃過一道寒光,卻笑著鞠躬退卻,司馬駿不想參與朝廷皇位之爭,可他怎麼會讓他如意。他與唐薇竹帶著笑容走出了宴席,好像一點不在意一般,心中卻狠狠地發誓:“今日的羞辱,蕭某來日必報!”
司馬駿注意到了蕭明涵的目光,心中好笑,這個小爬蟲也想說服他表明立場?他以後再也不會見這個小爬蟲了。至於這個小爬蟲對他有怨恨,他一點都不在意,他是扶風王,是征西大將軍,要地盤有地盤要軍隊有軍隊,這個小小的平民的怨恨也值得他放在心中?
大殿之中歌舞依舊,一些陪坐的屬下擔憂的看著司馬駿,千萬不要介入皇位之爭啊。
司馬駿微笑著,他怎麼會介入皇位之爭?他知道朝廷很多人支持司馬冏的父親司馬攸繼承皇位,理由也很充分,原本司馬攸本來是司馬昭的兒子,是當今天子司馬炎的同胞弟弟,後來過繼給了司馬師。司馬昭好幾次想要把皇位交給司馬攸而不是司馬炎,司馬炎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才取得了皇位,但擁護司馬攸的大臣依然不少。如今司馬炎想要把皇位傳給一個白癡兒子,朝中大臣們就把司馬攸推出來打對台,大縉朝的權柄又不是第一次兄終弟及,司馬師不就是把權柄交給了弟弟司馬昭嗎?司馬炎傳位給司馬攸不過是再一次兄終弟及而已。司馬攸和司馬衷的才能壓根不用比,說碾壓都是看不起司馬攸了,怎麼看都是司馬攸更適合當皇帝。
可是,這些與他有什麼關係?不論誰當皇帝都是司馬家內部的權利爭鬥,這天下都是司馬家的,他都是皇室宗親,誰當皇帝不是一樣?
司馬駿吃吃的笑,其實他不是很在意皇帝是個白癡。司馬衷再怎麼愚鈍都沒關係,這天下的兵馬、要地,雄關,一直都在司馬家的手中,司馬家僅僅司馬懿直係的宗族就有數百人,掌握著整個大縉的兵馬和錢糧,皇帝不過是管著一小塊地方而已,白癡當個皇帝又有什麼關係?
他輕輕的鼓掌,好像是為殿中華麗優美的歌舞傾倒,其實壓根沒有看清那些歌舞,隻要他在關中,這關中就是一塊鐵板,縱使天下有騷亂,他也能從關中出兵平定四方,任何人都不可能影響大縉的天下。
司馬駿的嘴角露出了一絲了然,他雖然是司馬炎的叔父,但其實年紀差不多,很是理解司馬炎疼愛白癡兒子的原因。皇帝也好,王侯也罷,在子女麵前也就是一個偏心的老父親而已,總有最疼愛的子女。他在心中默默的想著,司馬炎把皇位傳給白癡司馬衷也沒什麼的,就不信司馬衷的兒子還是白癡,就算司馬衷的兒子也是白癡,大不了再傳給司馬家的其他人好了,如今已經有數百宗室了,等再過一代人,多半就有數千宗室了,難道還怕找不到一個合格的皇帝?
司馬駿笑了,叫道:“好,好!”拿起酒杯一飲而儘。其實司馬衷的兒子就算也是白癡依然無所謂的,數千個司馬家的宗室子弟足以填滿整個大縉的任何一個角落,司馬家將會將天下牢牢地控製在手中。
“好一個封分啊!”司馬駿心中感慨著,秦始皇和曹操就是個白癡,竟然想要推行郡縣製,一點都不知道分封製的好處,隻要宗室能夠多生孩子,還怕天下不萬萬年嗎?不論宗室之內誰當了皇帝,肉總是爛在鍋裡的。
某個官員走進大堂,稟告道:“胡問靜今日到了千陽縣。”
司馬駿笑了:“汙妖王已經來了?沒想到此女竟然沒有來拜會本王,可惜,還以為可以王見王的。”一點不介意胡問靜不懂禮數,竟然沒有先拜見他這個頂頭上司。
大殿內一群官員大笑,紛紛附和道:“若是能見到汙妖王,三生有幸!”有人拍著案幾,深深的遺憾:“可惜我竟然沒有帶上《二十四友豔行記》,不然讓汙妖王親筆簽名豈不是好?”有人笑道:“汙妖王的親筆簽名今日是拿不到了,但是《二十四友豔行記》中的登場人物的簽名卻是容易得很。”眾人笑,那個蕭明涵也是“書中的人物”啊。
有官員笑了半晌,想到了唐薇竹,微微有些怨言。“寒門的子女就是不懂規矩,一個女人家拋頭露麵與男子共食已經不妥了,竟然還跟著一個年輕男子離家千裡,就沒有一點點的矜持嗎?”
其餘官員搖頭,道:“世風如此,奈何?”
司馬駿也是長長的歎息,他們都是豪門大閥出身,極其的講究上古的禮儀,酒宴之中妻女不可出席,縱然賓客之中有女眷,也需在分廳飲食。這是聖人提倡的禮儀規矩,所有的豪門大閥都遵從古禮,一向如此。不如此,何以區分禮?
可是這“禮”再好,擋不住下層人士不在乎啊。
那些不守禮的下層人士總是喜歡讓女子出席宴會,任由女子結伴周遊,觀視漁畋,遊覽名勝山水,涉足佛寺,路上高聲喧嘩,甚至夜宿他家。
這傷風敗俗的風氣讓大殿中出身高貴的官員們很是不忿,又無可奈何。
有官員低聲的罵著:“該死的曹魏!”若不是曹操這種閹人後代當政,若不是夏侯惇將勸阻女子出席的衛臻下獄,這世風豈會日下?如今女子當官都冒出來了,人心不古,聖人蒙羞,不過如此。
司馬駿眼中閃過厲芒:“這洛陽究竟如何的世風日下,本王管不著,這關中之內卻要按照本王的規矩來。”
一群官員用力點頭,當今世界道德淪喪,關中就是天下禮儀的最後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