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之外, 鑼鼓聲不停地響,越老越多的人圍了過來。
李朗大聲的道:“這是新的縣令老爺。”想到老爺一詞有些不太合適胡問靜,微微有些尷尬。
胡問靜大搖大擺的坐著, 低頭喝茶。
百姓中有人認出了胡問靜:“這不是那個新來的女娃嗎?”“原來是新縣令啊。”“怎麼是個女的?還是個孩子呢。”
眾人嘀嘀咕咕,但也沒什麼大的抵觸,誰當縣令老爺還不是要照樣交稅納賦, 也不見得換人了就可以不做韭菜了。
有機靈的人大聲的叫:“縣令老爺你好啊。”其餘人反應很快, 立刻跟著叫:“縣令老爺吃過飯了嗎?”“縣令老爺, 我們想死你了。”心裡一齊叫苦,新縣令上任肯定會有一番作為的,第一件事多半就是要收稅賦, 今年已經很難過了,難道還要過得更慘?隻怕多喊幾聲好聽的話, 新縣令少收一些稅賦, 或者至少緩上幾天。
胡問靜淡定的揮手, 大聲的道:“胡某聽說千陽縣盜賊橫行,胡某想要剿匪, 現在招募一百個壯丁剿匪。”
鬨哄哄的百姓靜了下來,胡人匪徒的事情已經鬨了好幾年了,從十年前的小偷小摸到最近幾年的明目張膽的搶劫, 從來不見官府出兵剿匪, 哪怕有人告到了衙門,官府也隻是哼哼唧唧的,不見肯真的處罰胡人。一群百姓又不是傻瓜, 很快就是到胡人都是大爺,縉人都是二等人,凡是有點能耐的人都搬遷了, 隻有實在無處可去的人留在這裡苦熬。
有人想要說話,卻被周圍的人扯住,低聲警告:“彆上當!官府剿匪還會差你們幾個嗎?官兵多得是呢!”
人群中微微騷動,又沉默了,人人死死的盯著胡問靜,又是期盼,又是警惕。
李朗和一群官員憂傷的看著胡問靜,新縣令胡問靜就這麼一個妙計?
等了許久,周圍百姓就是沒人站出來報名。李朗尷尬的看著胡問靜,小聲的道:“百姓膽小如鼠,不知忠孝節義仁義勇信,奈何?縣令不如且回去休息一會,剩下的招募工作有下官主持?”招募士卒失敗,李某給你一個(梯)子,你就趕緊下來吧。
胡問靜瞅李朗,胡某失敗了?一梗脖子:“胡某可是讀過《我的奮鬥》,聽說過傳(銷)洗腦,看過無數男主女主靠演講收攏一大批手下的小說電影電視劇的?胡某怎麼會失敗?”李朗完全聽不懂胡問靜在說什麼,隻覺高深莫測,以及確定胡縣令一定要作死。
胡問靜站了起來,一抬腳站到了案幾上,咳嗽兩聲,嫌棄不夠高,周圍的百姓也就能看到前幾排,揮手招呼幾個衙役:“過來,抬到肩膀上。”
幾個衙役會意,小心的將案幾扛在了肩膀上。
胡問靜斜眼警告幾個衙役:“本官要跳上去了,你們都給本官站穩了,若是摔了本官,等著挨板子!”四個衙役用力點頭,小心的扛著案幾,倒也很是平穩。
人影一閃,胡問靜跳到了案幾之上,案幾不停的搖晃,胡問靜站在案幾上東倒西歪,該死的,不會掉下去吧?又是幾個衙役急急忙忙跑過來,一齊扶住了案幾,案幾這才平穩了。胡問靜鬆了口氣,怒視一群衙役,廢物!
小問竹站在地上,睜大眼睛看著胡問靜,真是羨慕極了,好想也跳上去啊。
胡問靜站穩腳跟,居高臨下冷冷的看著周圍的百姓們,大聲的道:“知道胡某平生最喜歡什麼?”
一群百姓微笑,肯定是說忠孝節義了,然後說個正能量的雞湯故事,比如雪地跪求小黃文……不,跪求良藥,然後終於救了生病的親人什麼的。
胡問靜道:“……胡某平生最喜歡的就是錢!”
周圍的百姓們驚愕的看著胡問靜,難道不該是禮義廉恥忠孝節義嗎?
胡問靜大聲的道:“有錢才有豬肉,才能穿漂亮又柔軟的絲綢衣服,才能住在青磚碧瓦的房子裡,才能睡在比雲彩還要柔軟的被窩裡,冬天不用怕冷,因為房間裡有幾十個炭盆,夏天不用怕熱,因為房間裡有幾百個比人還要高的冰塊,還有美貌的丫鬟扇著涼風。每天可以睡覺睡到自然醒,不用乾活,不用被掌櫃罵,不用被田裡的螞蟥叮咬。”
一群百姓用力點頭,隻覺新縣令的話說到了心坎裡,比仁義道德實在多了。
胡問靜繼續道:“所以胡某每天好好的工作,認真的種田,吃飯都舍不得多吃,就盼著省下錢,以後買大房子,買很多的田地,再也不用辛苦勞作了。”
百姓們笑,大家都是一樣的。
胡問靜道:“所以胡某最恨的就是搶我錢財的盜匪!你丫的自己不努力工作,以為拿把刀了不起,搶走我辛苦存下的血汗錢,你忒麼的是人嗎?”
百姓們激動地大聲的叫:“盜匪不是人!”“我也最恨盜匪了!”“縣令老爺說到了我的心裡!”更有人哭泣了:“我養了兩年的豬啊,就等賣了換一件新衣服,結果被天殺的賊人搶走了!”有人哭得幾乎要昏厥:“我存了十年的錢準備娶媳婦的啊,那些該死的賊人全部搶走了!還我的錢,還我的媳婦啊!”不少百姓感同身受,觸景傷情,哭得稀裡嘩啦,人人都有慘痛的經曆。
李朗和一群官員衙役怔怔的看著胡問靜,悄悄的豎起大拇指,好樣的,牛逼!
胡問靜厲聲道:“千陽縣盜匪多如牛毛,胡某上任第一天差點就被搶了,明天盜匪還會來嗎?後天呢?躲過了初一,能夠躲過十五嗎?胡某能一輩子運氣好,不被盜匪搶光我的財物嗎?胡某要是運氣好,就投胎在帝皇家做公主了,還會在這裡?既然胡某在這裡,胡某運氣不好,那麼胡某就一定會被盜匪搶,隻是早晚而已!”
一群百姓用力的點頭抹眼淚,隻要在千陽縣就沒有沒被搶過的人。
胡問靜舉起拳頭,大聲的道:“盜匪不給我們生路,我們就不給盜匪生路,我們去殺了那些盜匪,幸幸福福的活下去!做人要靠自己,英特納雄耐爾一定會實現!”
周圍的百姓大聲的叫好:“殺了那些盜匪,幸幸福福的活下去!”那英什麼的太拗口,記不住啊,而且那是什麼東西?
胡問靜繼續道:“為了幸幸福福的生活,到本官這裡報名,拿起刀劍,殺光了賊人!我們要打造自己的幸福家園!”
一群百姓歡聲雷動:“殺光賊人,殺光賊人!”
胡問靜得意的斜眼瞄李朗,下一刻,這些激動地百姓就會大聲的歡呼,自帶乾糧兵器紅藥水,堅決的跟隨在她的身後參與剿匪,殺光所有賊人,其中更有未來會名動天下的名將幾百人,大帥幾十人,軍師十幾人,猛將如雲,謀士如雨,左青龍,右白虎,分分鐘掃平天下,唯我獨尊!
李朗和一群官員用力點頭,深深的看著胡問靜,眼神之中充滿了佩服和崇拜,天上地下,唯有胡縣令才是位麵之子!
圍觀的百姓人潮湧動,飛快的散去。
有人叫著:“回家吃飯咯。”有人打著哈欠:“我還想睡一會。”有人活動著脖子,抬頭看胡縣令好累啊。有人抹著嗓子,哭喊了這麼久,嗓子有些不舒服,回家找點胖大海吃吃。
胡問靜驚呆了,死死的看著一群百姓:“喂喂喂,你不是養了兩年的豬被歹人搶走了嗎?”那百姓用力點頭,灑脫的很:“豬嘛,再養就是了。”胡問靜又盯著一人:“你不是存了十年的老婆本都沒了?”那人意誌堅定極了:“大丈夫何患無妻?隻要我辛辛苦苦的工作,我一定可以存夠老婆本的!”
一群百姓微笑著轉頭看胡問靜,腳下加快了腳步,堅決堅定的回家,絕不會傻乎乎的加入縣令的隊伍剿匪。朝廷十年不敢惹胡人,新縣令竟然想要帶著大家打胡人,打傷打死了胡人,朝廷追究下來,你丫的甩甩手棄車保帥,殺了幾個百姓謝罪,我們的腦袋就這麼容易砍?朝廷要剿匪,縣衙要剿匪,縣令要剿匪,那就用縣裡的士卒和衙役啊,縣裡的士卒和衙役加起來幾十人總是有的,對付十幾個賊人還不夠嗎,憑什麼要我們百姓送死送人頭?
胡問靜站在高高的案幾上,臉色大變,驚愕的看著李朗和一群官員,李朗和一群官員悲傷的看著胡問靜,看我們乾什麼,我們已經很配合你了,又是豎大拇指,又是流淚感動,忽悠百姓不成功難道能怪我們?不過這個結果很好啊,要是真的剿滅了那些胡人盜匪,扶風王司馬駿的案幾上就會多了好幾顆官員的人頭了。
胡問靜渾身發抖,雙目無神,喃喃的道:“為何百姓會離開?難道百姓們不該雀躍著加入本官的剿匪大軍,與本官殺光了賊人,還世界朗朗乾坤嗎?”李朗和一群官員暗暗歎息,胡問靜到底是洛陽來的大小姐,竟然以為說一些熱血沸騰的言語就能忽悠百姓剿匪,百姓要是這麼好忽悠,世界早已實現英特納雄耐爾了。
胡問靜站在案幾上長歎一聲,捶胸頓足:“本官有雄心壯誌,可民心不堪戰,奈何?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掩麵痛哭。
一群衙役咬牙切齒的看著胡問靜,你歎息歸歎息,頓足乾什麼?要是我們扛不住案幾倒下了怪誰?
胡問靜跳下案幾,厲聲道:“李縣尉!”
李朗急忙搶前幾步,道:“下官在。”一群官員的心怦怦跳,胡問靜不會感覺丟了麵子,乾脆帶著幾十個士卒和衙役立刻出擊剿匪吧?
胡問靜眼冒精光,厲聲道:“立刻……”
一群官吏魂都要掉了!
“……立刻寫公文給扶風王,千陽縣胡人生存艱難,朝不保夕,本縣令欲給胡人發米發糧發錢發被子發房子,需要糧草銀錢若乾。”
李朗和一群官吏板著臉,恭敬的應著,胡問靜這是惹不起胡人,乾脆把胡人當大爺供起來?其實也是可以的,胡人有了錢糧之後總會安穩些的,至於有沒有後患關他們P事。
“是,我等立刻寫公文。”一群官員微笑著,雖然新縣令胡問靜不是那種有個尚書老子皇子男朋友的超級豪門瑪麗蘇,但是反應快,知錯就改,知恥而後勇,還是很不錯的上級的。
“李縣尉,本官有事找你商談。”胡問靜無精打采的道。李朗急忙跟上,一群官員拚命的給李朗打眼色,胡問靜幼小脆弱的心靈一定受傷了,必須好好的安慰一番。
李朗跟著胡問靜進了縣衙內堂,琢磨著怎麼安慰胡縣令,卻聽見胡問靜道:“帶上你信得過的人,我們立刻動手。”
李朗呆呆的看著胡問靜,好久才緩過神來,立馬跪下了:“胡縣令,不要激動!小不忍則亂大謀!這一切隻是你人生中小小的過客,忍一忍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你還有長長的人生,你還要征服星辰大海!”
胡問靜眨眼睛:“此刻全縣的人都知道胡某退縮了,要把胡人當親爹供起來,誰會信是胡某乾的?”
李朗堅決搖頭,剿匪會被人看見的,要人證有人證,要物證有物證,哪有詭辯的餘地。
胡問靜笑了:“人證?物證?唉,你當了這麼多年官還不懂得當官的道理,跟著胡某好好學幾手。”
……
千陽縣外的某個小村莊中,一些人正在準備午飯,一隻處理的乾乾淨淨的羊被架在了篝火之上,香氣和焦氣同時在空氣中飄蕩。
一個年輕人流著口水翻著木棍,調整烤全羊的角度。另一個年輕人極力的反對:“你會不會烤羊啊,烤羊不能動的。”那年輕人翻白臉:“老子吃過的烤全羊比你看見過的羊都要多,沒聞到烤焦了?”
周圍的幾人任由他們吵嘴,有的淡定的坐在樹墩上看著周圍的鳥雀,有的悠然的數著這次劫掠到的物品。刀劍棍棒被隨意的丟在地上,崗哨更是沒有,誰也不覺得官兵敢追過來。
一個頭領模樣的人看著地上的財物,皺著眉,慢慢的道:“越來越少了……”每過一段時間就去搶一票,結果能搶到的東西就越來越少了,縱然他不懂數學,不識字,還是從一次次搶到的財物上發現了不妙的趨勢,很是擔憂會不會再也搶不到東西。
某個人轉頭看頭領,一點都不擔心:“要是千陽縣搶不到東西了,我們就去其他州府,縉人的土地大著呢,有數不儘的財物。”
那頭領搖頭,根據胡人內部的謠傳,能夠肆意的搶劫的地方也就是關中了,秦州十年前的大戰之後再也看不到幾個縉人,想搶也沒東西搶,而並州的天氣越來越冷,地裡不長莊稼,縉人都跑光了,又能搶誰?
一個年輕人看看周圍,弱弱的道:“要不,我們自己種地吧。”關中有很多的土地沒人耕種,他們現在有錢了,為什麼不買下土地,學縉人一般種地呢?
其餘人哈哈大笑,鄙夷的看著那個年輕人:“種地,你會種嗎?”大家祖祖輩輩都是放牧的,騎在馬背上用鼻子聞一聞就能知道哪裡的水草肥沃,牛羊有沒有生病,可種地?有誰知道小麥的種子應該埋多深嗎?
某個人笑著道:“就算你會種地,種出了數不儘的莊稼,然後呢?被像我們這樣的人搶劫嗎?”
一群人轟然大笑,然後卻又沉默了,這個世道不是搶彆人的,就是自己被搶,幾乎沒有選擇。
頭領看著沉默的眾人,厲聲道:“縉人有錢!縉人有糧食!為什麼就不肯給我們?他們有這麼多吃的和錢,又不肯去死,我們不搶縉人的,我們吃什麼!”
眾人用力的點頭,縉人有錢有糧,他們沒有,縉人可以舒舒服服的住在青磚綠瓦的房屋之中,而他們卻隻能在寒冷的草原上放牧,看著牲口被凍死,那就是縉人的錯。
“明天我們再去搶一票!”那頭領大聲的道。縉人一定是把財物都藏起來了,必須多搶幾次。
眾人歡笑:“好!”
……
李朗趴在地上一動都不敢動,透過雜草的縫隙,那十幾個胡人賊人的一舉一動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他甚至聞到了空氣中那烤全羊的香氣,若是平時他一定會流口水的,可是此刻他太緊張了,對這香氣沒有一絲的好感,反而恨的牙癢癢的,要打仗了,空氣裡都是烤全羊的香氣算什麼意思?
“準備!”一個聲音從草叢中傳了過來。李朗手心的汗水瞬間多了好幾倍,額頭的汗水也嘩啦啦的流著。他們有四五十人,打殺這十來個賊人是輕而易舉的,可是下場呢?李朗想到那公文中血淋淋的“施政不仁”“把本王的話當做耳邊風”,立刻就渾身發抖。他後悔極了,無論如何都該拉住胡縣令的,怎麼可以一時衝動的跟著胡縣令來了呢?
“慌什麼!”胡問靜低聲嗬斥著。“胡某會拿自己的人頭胡鬨嗎?”
這句話讓李朗的心安穩了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