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問靜轉頭看一群又緊張又興奮的衙役和士卒,低聲道:“隻管按照胡某說得做,絕對不會有事。”
眾人盯著胡問靜,興奮的點頭。李朗悲涼的閉上眼睛,你們這些小卒子當然沒事,有事的是當官的啊。
一轉頭,李朗看到胡問靜帶頭從草叢中長身而起,大步的走向了那群賊人,腳步竟然沉穩的很,既不見倉促,也不見緊張。眾人急忙跟上,卻人人緊張,好些人手裡的刀劍棍棒幾乎捏出了水。
一群胡人盜匪立刻看到有人靠近,紛紛緊張的呼喝:“小心!”“有人來了!”“抄家夥!”
有胡人盜匪厲聲大叫:“官兵竟然敢來抓我?看我打死了他們!”官兵有什麼好怕的,官兵又不敢傷害了胡人,隨便一個胡人打幾十個官兵!
附近的人小心的道:“隻怕不是官兵!”
一群胡人盜匪立馬緊張了,不是官兵?
胡人盜匪們仔細一看,隻見來人的臉上亂七八糟的塗抹著紅色綠色黑色白色,衣服更是花花綠綠古古怪怪,怎麼看都不像是縉人。
有胡人盜匪驚愕的指著某個走近的人:“看,那人的頭發竟然是金色的!”“咦,那人的頭發像雞冠!”“那人的服飾是羯人還是鮮卑人?”“他們想要乾什麼?”
胡問靜淡定的看一群衙役和士卒,瞧,那些胡人根本分不清我們是什麼人。李朗和一群衙役士卒心中大定,隻要不被司馬駿追究,四五十人打一群胡人盜匪,怕個毛啊!
那胡人盜匪頭目緊張的盯著胡問靜等人,隻覺這群胡人來意不善,他急忙用匈奴語大聲的道:“你們想乾什麼?”
李朗緊張的看著胡問靜,怎麼辦?說話就露餡。
胡問靜淡定無比:“維阿由阿馬的,艾歪兒阿斯刻喝?”
那胡人盜匪們皺眉,該死的,好像是羯人的語言,聽不懂啊。
李朗等人會意,不就是卷了舌頭亂叫嗎?“嘰裡呱啦糊裡糊塗稀裡嘩啦嘿呦嘿呦!”
胡問靜揮手:“艾剋兒由艾德剋爾由飯穆瑞。”李朗和一群衙役士卒會意,開始兩麵包抄,將十幾個盜匪死死的圍住。大縉乃天下霸主,一群胡人算老幾,想打就打了,何況人多欺負人少,一群衙役士卒誰也沒把胡人盜匪放在眼中。
一群胡人盜匪驚慌的背靠背擠作一團,這些說著聽不懂的話,但是看上去就不好惹的羯人想乾什麼?
有胡人盜匪驚恐之下大叫:“大家抄家夥,殺光了他們!”
立刻有其他胡人盜匪大罵:“你想死嗎?他們人有四五十人,我們才十幾個!”一群胡人盜匪堅決反對隨意動手開打,與縉人官府作戰是毫無危險的,縉人官府根本不敢傷害他們,可眼前的這些人是胡人,若是動手很容易被殺的。
胡人盜匪頭目汗水直流,隻覺這些羯人態度很是惡劣,手中的刀劍都對著他們,殺氣騰騰。他急忙切換成大縉官話,生硬的問道:“你們想乾什麼?是不是有什麼誤會?這批貨物是我們搶下的,與你們無關。你們若是想要,自己去搶啊,縉人軟弱的很,隨便搶,縉人根本不敢反抗的。”
李朗和一群衙役士卒瞬間就毛了!王八蛋啊,這是當麵打臉啊!好幾個衙役士卒轉頭看胡問靜,縣令老爺,快下令吧,砍死了這些王八蛋!
胡問靜堅決反對,這些胡人盜賊手中沒有人命,罪不至死,說好了送去挖鐵礦的。李朗哀怨的看著胡問靜,身為官府何必有節操和法製觀念?
胡問靜冷冷的看著一群胡人盜匪,眼神中的冰冷讓人渾身發抖。李朗和一群衙役士卒獰笑,胡問靜不肯殺,沒關係啊,隻要這些胡人盜匪主動動手,開打之中殺光了能怪誰?眾人柔和的看著一群胡人盜匪,動手吧,快殺我啊。
一群胡人盜匪注意到了李朗等人的古怪目光,心裡更加的發毛了。
有胡人盜匪終於猜到了真相,慘然叫道:“馬蛋啊!是另一群胡人盜匪想要黑吃黑啊!”
一群胡人盜匪恍然大悟,怪不得眼神這麼古怪!繼而驚恐極了,該死的,這裡起碼有四五十個胡人盜匪!怎麼辦?怎麼辦!
有胡人汗水濕透了衣服:“這麼多人!”他一會兒看左邊,一會兒看右邊,一會兒又覺得背後也很危險,隻覺今日必死。
有胡人大聲的叫:“不要這樣!大家都是來自草原,為什麼要在大縉的土地上自相殘殺?”
李朗和一群衙役士卒看著低三下四又哭又叫的胡人們,這輩子都沒有這麼舒爽過,老子平時就像孫子一樣伺候你們,被你們打了罵了搶了都隻能憋住氣不反抗,現在老子是“胡人”了,殺你們就像殺一隻雞。
胡問靜大步向前,一群胡人盜匪拚命的退後,可是背後的人也不敢動彈,隻能越擠越緊。
胡人盜匪頭目怒目圓睜:“王八蛋不講道義!黑吃黑算什麼英雄好漢,有本事與……”
“噗!”胡問靜一腳就將擋路的胡人盜匪頭目踢飛了出去,手裡的長劍架在他的脖子之上,冷冷的俯視著,一點都不在乎附近就是十幾個胡人盜匪。
“兔逼歐阿鬨特兔逼?”
相殘的眼神,冰冷的刀劍,胡人盜匪頭目刹那間跨越時代和語種領悟了胡問靜的問話:“想死還是想活?”
胡人盜匪頭目眼神堅定極了:“投降!”唯恐胡問靜聽不懂縉人的官話,又用匈奴話重複了一遍,將手裡的兵器扔的遠遠地,用最柔和柔順溫順的眼神看著胡問靜:“我投降,不要殺我!”
一群胡人盜匪同樣將手裡的刀劍棍棒儘數丟下,高高的舉起手臂。“我們投降,錢財都歸你們!”“烤全羊也歸你們!”
胡問靜揮手,李朗和一群衙役士卒慢悠悠的靠近,將赤手空拳的胡人盜匪儘數綁了,兵不血刃就拿下了一群胡人盜匪,胡人的勇猛不過如此。
眾人帶著財物,押著胡人盜匪們一路疾馳向礦區,不時遇到路人,但無論是縉人還是胡人都隻是遠遠的看著,沒人敢靠近,隻敢在遠處指指點點。
一群胡人盜匪直到進了鐵礦區才知道是被縉人官府抓了,好些胡人盜匪勇氣倍增,放聲大罵:“你們敢抓我們!”“我們是胡人,你們敢動我們一根毫毛!”
有胡人縱然被捆綁著雙手,依然奮力的衝撞踢踹周圍的縉人,絲毫不把縉人放在眼中。
“噗!”一個胡人盜匪人頭飛起,鮮血飆射。
所有的胡人驚呆了,死死的看著胡問靜。
胡問靜輕輕地甩去長劍上的鮮血,道:“胡某沒有殺你們,是因為你們隻是搶劫,沒有殺人,罪不至死,在這裡挖十幾年的礦,胡某自然會放你們出去。可是……”
她淡淡的笑,將地上的人頭踢來踢去。“要是你們以為胡人了不起,是縉人的爺爺,那胡某隻好殺光了你們了。”
一群胡人呆呆的看著胡問靜,這站在血泊之中淺淺的笑著,將人頭踢來踢去的女子是魔鬼!
鐵礦的礦監原本還對新縣令硬送了幾個胡人過來很是不滿,此刻臉上堆滿了鮮花,甜蜜的笑著:“胡縣令隻管放心,這些人若是不老實挖礦,小人幾鞭子下去就老實了。”
李朗和一群衙役士卒好像第一次見到胡問靜,眼神之中儘是不敢置信。在他們看來,今日敢帶著他們冒充胡人盜匪黑吃黑的胡問靜很有些小聰明,也有地方一把手的無法無天,可是這些其實算不上什麼的,若是他們肯冒一些風險,也能想到假冒胡人黑吃黑的,胡縣令就是腦子比較好使,而且仗著背後有靠山,敢於肆意妄為而已。簡單的說,胡問靜就是一個被驕縱著養大的豪門貴女,仗著聰明和背景無所顧忌。
可是此刻看看胡問靜淡定的甩掉劍上的血,蹭掉鞋底的血跡,終於發覺胡問靜不是他們想象的隻會耍陰謀詭計宅鬥的嬌弱大小姐。
礦區內又臟又臭,胡問靜洗去臉上的汙漬,換了衣衫,不耐煩多待,很快離開。李朗落後幾步,湊到礦監身邊,低聲道:“機靈些,好好的管住嘴。若是被扶風王知道了,胡縣令未必有事,你的腦袋隻怕保不住。嘿嘿,大縉朝唯一一個女官,你掂量掂量分量。”礦監一怔,然後汗如雨下,重重的點頭,若是被司馬駿知道了胡問靜違反他的民族和諧政策,大縉朝唯一一個女官胡問靜隻怕會有各種理由不死,但是他這個小小的不入流的礦監就會死無葬生之地。
“是,我一定管好嘴巴。”礦監誠懇極了。
李朗追上胡問靜,低聲道:“下官警告過了礦監,隻是這礦中人多嘴雜,隻怕會泄露出去,縣令早做打算。”礦監老實了,不代表那些縉人礦工的嘴就會嚴實。
胡問靜站住了腳,轉身看李朗,李朗的臉上的關心真誠無比,她又看一群士卒和衙役,那些士卒衙役的臉上同樣洋溢著光彩。
胡問靜問道:“今日,你們覺得很爽快嗎?”
李朗等人沒想到胡問靜忽然會這麼問,互相看了幾眼,老實的道:“是,自從胡人進了千陽縣以來,從來不曾如此爽快過!”
胡問靜平靜的道:“本官隻覺得今日屈辱無比!”
李朗等人愕然。
胡問靜抬頭看著天空:“在大縉的天下,大縉的縣令,縣尉,衙役,官兵要捉拿十幾個劫掠四方的歹人,竟然不敢顯露身份,隻能假冒胡人,胡某深以為恥!”
眾人沉默,原本的興奮漸漸的消失,取代的是沉重的羞辱感和悲傷。
胡問靜甩袖而行,再不複言。
眾人默默的跟上,心中卻有一股淡淡的悲壯。
李朗追上幾步,再次提醒:“胡縣令,一定要早做打算。”千萬彆以為做的很周密,又是假裝募兵失敗,轉而發公文抱大腿,又是喬裝改扮就萬無一失了,消息一定會泄露的,扶風王一定會發飆,有什麼靠山必須早早的拎出來。
胡問靜笑了:“胡某從來沒有想過要瞞過所有人。”
“不僅僅礦區人多口雜。我們雖然換了衣衫,塗抹了臉麵,可是我們騎得是軍馬,軍隊的軍馬,驛站的官馬在馬股上都會有烙印,若有人細心的觀察,這是瞞不住的。”
李朗大汗淋漓,這個破綻雖然小,但是一旦被發現真的是死穴。
“我們進入礦區的時候是幾十個胡人,出去的時候卻是縣衙的官吏,也是瞞不住的。”
李朗愕然,這點其實很容易預防啊。他腦海中靈光一閃,陡然明白了,失聲道:“你是故意的!”
胡問靜笑了:“是,胡某就是故意的!”
……
千陽縣距離扶風城不過兩百裡,互通消息方便的很。在第二天的時候,司馬駿的案幾上已經放著一大堆胡問靜要求更加關心胡人的生活的公文。
他笑著,揮舞著胡問靜的公文,道:“這也是一個女子能寫出來的字?”公文之中,胡問靜的毛筆字歪七扭八,簡直就是剛學字的頑童寫的。
一群屬官大笑,有官員一本正經的道:“扶風王何以苛求,胡問靜就是一個寒門都不算的野丫頭,識字已經很不錯了,若是要求她讀書寫字,豈不是要了她的性命?”
司馬駿和眾人大笑,胡問靜就是個野丫頭啊。
他看著手中的另一份公文,公文中詳詳細細的敘述了胡問靜想要剿滅胡人盜賊,然後被百姓打臉,於是改邪歸正決定加大對胡人的扶持的具體經過,一言一句都不曾缺了。
司馬駿微微有些委屈,這扶風郡是他的屬地,按照大縉的國法,諸王的屬地之內的官員的任免都由諸王說了算,朝廷不能插手扶風郡的官員任免,他是給司馬炎和賈充麵子才讓胡問靜能在扶風郡為官,但胡問靜這人真是不怎麼樣。
客觀的說,胡問靜還算是個識趣的人,但司馬駿一點都不欣賞,反而有些鄙夷。作為一個官員就該有明斷是非的能力,以及謹言慎行,胡問靜怎麼可以就為了自己差點被胡人盜匪搶了,就不顧後果的發怒征討胡人,這是置國家法令於何處?這也罷了,胡問靜若是敢違逆了他的命令,強行斬殺胡人盜賊,司馬駿雖然會毫不猶豫的殺了胡問靜,但是至少佩服她是條漢子,可胡問靜又匆匆改變初衷,轉為安撫胡人,這算哪門子官員?朝令夕改已經可怕了,這一盞茶時間就改變命令,這還有什麼官威可言?
雖然胡問靜改為認真照顧胡人的結果令司馬駿很滿意,胡問靜比那幾個被他斬殺的愚蠢官員強多了,懂得進退,但是胡問靜的節操實在是太差了,簡直毫無節操。
“就這種貨色,也能入了司馬炎和賈充的眼睛?”司馬駿有些鄙夷,司馬炎的水平真是太差了,賈充之流果然是不過是弄臣。他淡淡的道:“以後沒有大事,就不用監督胡問靜了,不過如此。”他有這麼多大事要辦,哪裡有空理會一個小小的見風使舵的毫無節操的女官?司馬炎和賈充有眼無珠是他們的事情,他隻要鎮守住了關中,這天下就不會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