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裡果然沒有火!”一個鮮卑士卒驚喜的叫,大步衝向那明亮的火場中唯一幽暗的地方。
“噗!”那個鮮卑士卒斷成了兩截,鮮血落在了火焰之中,瞬間化成了蒸汽。
“跑?以為可以從我胡問靜的手中逃跑?”一個嘶啞的女聲冷冷的問道。
一道人影從火焰中慢慢的走了出來,目光冰涼。
慕容軒轅驚恐的看著那道人影,慢慢的退後:“是你……”該死的,那個縉人女將領是個瘋子,竟然追殺到了火場之中!
身後的喊殺聲越來越近,不斷地有縉人士卒衝進了火海之中,將慕容軒轅等人團團圍住,好幾人身上燃燒著火焰,卻隻是隨手撲滅,仿佛燒焦的不是他們的血肉。
“滅火!滅火!”有縉人叫著,拿槍杆刀劍挑開了燃燒的物品,清出一條道路,更多的縉人衝了進來,惡狠狠的看著慕容軒轅。
火場之中,濃煙翻滾,不時有火舌燎人。
慕容軒轅與幾十個鮮卑人被數百縉人圍在中間,緊張的看著四周,有鮮卑勇士死死的盯著前方的胡問靜,隻要殺了這個縉人女將領衝進了那幽暗的無火之地就是一條生路。他悄悄的向著身邊的鮮卑士卒和勇士們打眼色,厲聲叫著:“殺!”就要衝向胡問靜,卻被一隻手臂攔住。
那鮮卑勇士愕然轉頭,卻見慕容軒轅鎮定的看著他,嘴角露出了淺淺的微笑。
一群鮮卑士卒驚訝的道:“公子……”
慕容軒轅轉頭看著胡問靜,慢慢的道:“我慕容軒轅率領數萬胡人造反作亂,原本以為可以占領武威城,進而占領關中席卷天下。”
一群鮮卑士卒眼角帶淚,慕容公子這是想要在臨死前逼逼半天嗎?
慕容軒轅笑了:“可是,我慕容軒轅終於是失敗了,竟然敗在了閣下的手中。”他看著周圍的火光和天空,長歎出聲:“時也命也。”
一群鮮卑士卒淚流滿麵,果然是時也命也!
慕容軒轅盯著胡問靜,問道:“可是,你以為我們胡人為什麼要造反作亂?我是鮮卑人,跟隨我作亂的不僅僅是鮮卑人,還有氐人,匈奴人,羯人,涼州的所有胡人種族都有人參與。你覺得我們胡人為什麼要造反作亂?”
他看著周圍的縉人,一字一句的道:“難道我們胡人沒有血肉嗎?難道我們胡人不會死嗎?難道刀劍砍在我們胡人的身上不會流血嗎?難道我們胡人沒有家人嗎?難道我們胡人不知道造反作亂九死一生嗎?”
慕容軒轅厲聲道:“因為我們胡人想要活下去啊!因為我們胡人的草原上的草都枯萎了,牛馬都凍死餓死了。因為縉人欺壓我們胡人啊,我們胡人一頭羊就隻值得幾鬥麥子,你說這公平嗎?”
周圍縉人靜靜的盯著慕容軒轅。
慕容軒轅悲聲大叫:“誰有空飯吃願意造反作亂?不是我們胡人要造反作亂,是官逼民反啊!”
不斷地有縉人湧入,遠處依然有廝殺聲,有人在追殺潰敗的胡人,有人大聲的叫著:“……武威城中所有百姓拿起刀劍跟隨胡司馬殺胡人……保護妻兒……不從者殺無赦!”
慕容軒轅眼角流淚,真誠的盯著胡問靜的眼睛,道:“一切都是我慕容軒轅的錯,我願意向閣下投降,帶領鮮卑人世代臣服大縉,與縉人永遠友好和睦相處。”
一群鮮卑士卒和勇士驚愕的看著慕容軒轅,下一秒陡然懂了,一齊淒厲的喊著:“是我們錯了!我們願意向大縉投降,生生世世成為大縉的子民。”
周圍的縉人百姓和士卒一齊看著胡問靜,胡人投降了,怎麼處理?
胡問靜仰天大笑:“殺了無數的縉人,毀滅了武威城,你竟然以為可以投降免死?”無數縉人大叫:“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更有縉人放聲大哭,就因為這個胡人作亂,他們的家園家人儘數沒了,怎麼可能放過這個胡人?
慕容軒轅和一群鮮卑士卒臉色大變,難道不能?
一個人大聲的道:“當然可以投降免死!”眾人轉頭看去,卻見一個頭發散亂的男子帶著幾人擠開人群走了過來。
那人看著四周的人,大聲的道:“本官是武威長史柳乾。”
四周的縉人仔細的看,終於有人認出了他,驚呼道:“柳長史。”
那柳長史轉頭四顧,所有人臉上身上都是血汙,倉促之間認不出是誰叫他,他來不及詢問,客客氣氣的將胡問靜扯到一邊,道:“胡……司馬……”他不認得胡問靜,但就算是白癡聽見全城都在大叫“跟隨胡司馬殺胡人”也知道這個女子就是胡司馬,他一時搞不清朝廷怎麼會派個女的司馬,或者這個女子叫做胡絲瑪,隻能含含糊糊的稱呼著:“這個胡人殺不得。”
胡問靜眼中光芒閃爍:“為何殺不得?”
那柳長史低聲道:“胡人造反作亂,武威城殘破已經是事實,但是我們能夠抓住了胡人頭領那就是大功,我們不需要擔心朝廷的責怪。”他微笑著,真是走運啊,繼續道:“朝廷對胡人一直采取懷柔政策,哪怕胡人造反作亂了,隻要願意向朝廷臣服,朝廷還是願意網開一麵既往不咎的。”
胡問靜問道:“武威城死傷無數,難道也要既往不咎?”
那柳長史瞥了一眼慕容軒轅,又低聲道:“這個慕容軒轅雖然犯了大罪,武威城中死了無數的百姓和官員……”他微微歎氣,那些府衙的同伴隻怕多半都死了,“……可是隻要能夠以此人示恩胡人,感化胡人,這比殺了一個胡人要有利無數倍。”有些話不能明說,朝廷優待胡人頭目,胡人再怎麼造反再怎麼殺人盈野,隻要胡人頭目肯投降,絕對可以受到優待,而完成“吸納”胡人頭目的官員立刻就會加官進爵,當年司馬駿不就是與禿發樹機能達成協議之後才晉升為征西大將軍的嗎?
那柳長史見胡問靜似乎依然執迷不悟,料定這個女子不是胡司馬,而是胡絲瑪,不然怎麼會連這都不懂?他目光中露出鄙夷,誰有空和平民浪費時間。
那柳長史走開幾步,麵對慕容軒轅大聲的道:“本官代表大縉朝廷接受你的投降!大縉對胡人漢人一視同仁,漢人願意與鮮卑人,匈奴人,氐人,羯人,羌人世世代代友好共處,永為兄弟。”
慕容軒轅微笑著,恭恭敬敬的對著那柳長史行禮:“是,我慕容軒轅代表鮮卑族數十萬人願意與漢人世世代代永為兄弟!”
那柳長史大喜,武威城雖然焚於戰火,但是隻要能夠降服了慕容軒轅就不算虧。“慕容頭領,且隨本官去……”柳長史看了看周圍的火光,道:“離開火場,尋個僻靜的地方。”四周火焰燎人,空氣也滿是焦味,呼吸很是不暢,必須換個地方好好的談談。
慕容軒轅和一群鮮卑人相視而笑,胡人造反作亂失敗了又有何妨,投降就能全身而退。慕容軒轅對著柳長史客客氣氣的說著話,這次雖然失敗了,但是武威城肯定完蛋了,周圍的胡人一定會大大的受到鼓勵,然後認為他是最優秀的頭領,紛紛投靠在他的身邊。
“等我再次糾結了大軍,一定血洗涼州。”慕容軒轅心中發誓。
一群縉人死死的盯著那柳長史與慕容軒轅攜手而行,心中怒火萬丈,好些人惡狠狠的盯著柳長史,卻不敢出聲。
一個嘶啞的女聲冷冷的道:“所以,這幾萬百姓就白死了?”
柳長史猛然轉頭,見那說話的人正是那該死的胡絲瑪,臉色一變,想要嗬斥幾句,卻看見周圍的縉人狠狠地眼神,臉色又是一變,柔和的道:“胡絲瑪年紀太小,不懂的長遠的利益。”他大聲的道:“當年禿發樹機能率幾十萬胡人作亂,秦州涼州儘數淪陷,幾十萬胡人兵臨關中,如此大罪朝廷為何赦免了禿發樹機能?難道朝廷不恨嗎?僅僅涼州刺史就死了三任,胡烈蘇刺史,蘇愉蘇刺史、牽弘牽刺史戰死,朝廷難道不痛不恨?但朝廷沒有處死禿發樹機能,因為殺了一個禿發樹機能就能平定了涼州秦州的胡漢衝突嗎?殺了一個禿發樹機能還有無數個禿發樹機能,隻有讓胡人知道我們的恩義才會真心的投降大縉,與我們漢人永為兄弟。”
胡問靜笑了:“禿發樹機能投降之後隻過一年就有叛亂了,還殺了第四個涼州刺史楊欣。”周圍的縉人嘩然,身為涼州人誰不知道啊。
那柳長史惡狠狠的瞪著胡問靜,真不該用禿發樹機能舉例的,他腦子一轉,立刻想到了更好的例子,道:“蜀地蠻夷造反作亂,馬謖對諸葛亮言,攻城為下,攻心為上,當以懷柔吸納蠻夷,諸葛亮允之,七擒七縱孟獲,孟獲感其恩義終於投降蜀國,終生不複叛亂。這就是恩義的力量啊。”孟獲有沒有再造反他是不知道的,但這些百姓更加不知道了。
火光之中,胡問靜笑了,火舌飛舞,將她照耀的忽明忽暗。
“我從來沒有到過武威城,我不知道這座廢墟以前是什麼樣子的,是居民房還是商鋪。”
無數百姓轉頭四顧,大火之中誰能一眼看出這是哪裡?
“這個武威城的人我一個都不認得。”胡問靜嘶啞的聲音平靜無比,周圍所有人都盯著胡問靜,那柳長史冷笑,怎麼,想要煽動百姓造反嗎?
胡問靜指著火焰中的一具屍體:“那個人我不知道他是乾什麼的,是為了生活而奔波的孝子,還是終於和青梅竹馬約會的呆頭鵝。”
她又指著另一具屍體道:“我也不知道這具渾身赤(裸)的屍體活著的時候長什麼模樣。”
無數縉人看著火焰中赤(裸)的屍體,火焰已經吞噬了她的大半個身體,原本應該雪白的身體焦黑一片,唯有手臂還能看到一片雪白。
“她或許隻是個少女,或許是三個孩子的母親,或許是剛嫁人的新娘子。”
柳長史淡定極了,就這種言語有個P用?他慢悠悠的開始積累淚水,待會必須痛哭流涕,與民同悲。
胡問靜陡然猖狂的大笑:“你們是不是以為我要說,這些人也是人,也有家人兄弟,死得冤枉,必須報仇雪恨?”
柳長史與周圍的縉人驚愕的看著胡問靜,難道不是?
“這些人胡某一個都不認識,胡某為什麼要為他們心痛?人世間的悲歡本不相通,我隻覺得吵。哈哈哈哈!”胡問靜肆無忌憚的大聲的笑著。
周圍的人惡狠狠的看著胡問靜,竟然說出這麼沒有人性的言語!
胡問靜陡然止住了笑,惡狠狠的看著一群鮮卑人:“我才不管胡人是不是過得淒慘,才不管胡人是不是不會種地沒地方放羊,是不是被奸商欺壓貨物賤賣,胡人有委屈,漢人有委屈,胡人要活下去,漢人也要活下去,關胡某P事!難道胡某還要坐下來聽你們絮絮叨叨的說幾萬件胡人欺壓漢人,漢人欺壓胡人的事情?”
“今日是胡某第一天上任,你們就敢給胡某送這麼一個大禮,胡某不殺光了你們,胡某還當P個官!”
“燒殺搶掠被抓了竟然還不能殺了,還能升官發財了?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鋪路無骸骨!哈哈哈,這忒麼的狗屎的世界胡某真是喜歡極了!”
“可是,這個狗屎的世界隻允許胡某一個人為非作歹殺人放火,其餘誰敢為非作歹,燒殺搶掠,胡某就要砍下誰的腦袋!”
“今日在武威城中手中沾染了無辜的百姓鮮血的人不論是胡人還是漢人統統必須死!”
四周無數縉人呆呆的看著胡問靜,忽然有人大叫:“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柳長史憤怒的看著四周,厲聲道:“誰敢殺了那個胡人?想要造反……”
一截劍尖從他的胸膛中透了出來。
胡問靜冷冷的道:“誰敢阻撓我殺光這些人渣的樂趣,胡某就殺了誰!”
那柳長史緩緩的軟倒,不敢置信的看著胡問靜:“你敢殺官造反?”
四周百姓大聲的歡呼,武威城中死了這麼多人,胡漢的仇恨深得無法化解,誰忒麼的敢站在胡人這一邊就殺了誰!
火光之中,胡問靜揮手:“來人,將這些胡人碎屍萬段!”
無數縉人大笑:“殺胡人!”“碎屍萬段!”
一群鮮卑人臉色大變,死死的盯著胡問靜,美好的投降後再叛亂的計劃眼看就要成功了,竟然又壞在了這個女人的手中。
慕容軒轅厲聲道:“等一下!”他看著四周猙獰的逼近的縉人,大聲的道:“武威城的糧倉在我的手中,若是我死了,整個糧倉就會被我的手下燒成灰燼!”
四周的縉人腳步一頓。
慕容軒轅笑了,就知道有糧倉這張底牌在就所向披靡:“你們沒有糧食,吃什麼?一齊餓死嗎?”
四周的縉人沉默了。
慕容軒轅誠懇的道:“隻要放過了我們,我們保證與漢人時代友好,永為兄弟,而糧倉也會安全的完完整整的保留下來,大家都有飯吃,不好嗎?難道就為了出一口氣,殺了我這個改過自新浪子回頭的人,然後大家都餓死嗎?”
四周的縉人看著胡問靜,怎麼辦?
一個半身都是血的將領被一個士卒攙扶著從人群後麵走了過來,大聲的道:“胡司馬!”走到胡問靜耳邊,低聲道:“兵不厭詐,且拿到了糧倉之後再殺了這個胡人頭領!”身為當兵的誰在乎信用,隻要能殺了賊人,再卑鄙的計策都不會有一絲的猶豫。
胡問靜搖頭,這個胡人頭領能夠算到投降是生路,能夠留下糧倉做後手,誰知道會不會安排了其他手段,萬一這個胡人頭領在糧倉中挖了地道呢?或者進了糧倉之後與她對峙,結果扶風王司馬駿趕到,堅決要提拔胡人頭領做涼州刺史呢?萬萬不可給他一點的機會。她惡狠狠的道:“斬草要除根!”
那將領一怔,何以像個賊人?
胡問靜大聲的笑:“不就是糧倉被燒嗎?那又有什麼關係?”
四周的縉人和那將領呆呆的看著胡問靜,不懂糧倉燒了怎麼會沒關係。
胡問靜大聲的笑:“又不是災荒,整個涼州都寸草不生了,大家沒了糧食隻能餓死。武威城的糧倉燒了就燒了,武威郡的鄉村呢?武威郡的其他城市呢?西平郡呢?張掖郡呢?整個涼州呢?小小的武威城的糧倉算老幾!沒了武威郡的糧食,其他地方有的是糧食,難道還怕餓死了?”
一群縉人用力點頭,有道理!
胡問靜持劍慢慢走向慕容軒轅,厲聲道:“你能言善辯,熟知大縉朝廷的心思,今日若是放你一條生路,誰知道你會不會是第二個禿發樹機能!”
一群縉人用力點頭,禿發樹機能投降後再次叛變的曆史猶在眼前,誰會相信投降的胡人。
慕容軒轅心中飛快的轉念,道:“胡司馬,你是司馬對吧?若是你將我向朝廷獻俘,你猜你可以提升到什麼職務?”
一道劍光陡然掠過慕容軒轅的脖頸,人頭飛起,鮮血噴湧。
胡問靜慢慢的道:“誰忒麼的在乎升官發財?今日不殺你胡某怎麼咽下這口氣!”
十幾個鮮卑士卒淒厲的叫,卻被一擁而上的縉人砍成了肉醬。
胡問靜厲聲下令:“掃蕩武威郡所有的角落,殺光所有作亂的胡人!”
縉人百姓士卒們厲聲叫嚷:“殺光胡人!”
一個時辰之後,糧倉被縉人包圍,糧倉中的胡人點火燒掉了糧倉,糧倉的大火自從雲霄,隔了幾十裡地依然清楚可見。可武威城中的縉人誰都不在意,隻有瘋狂的殺戮。
到天明的時候,武威城中大火還在燃燒,但作亂的胡人儘數被殺,無數縉人百姓站在廢墟和濃煙中或淒厲的哭泣,或茫然的看著周圍。數年前禿發樹機能叛亂,淪陷的是涼州,今日鮮卑人慕容軒轅叛亂,這涼州又倒黴了。這涼州,這武威郡就真的不能讓漢人生活下去嗎?
有百姓已經失去了再次建造武威郡的信心,三年一次小亂,五年一次大亂,誰受得了。他長長的歎息:“搬家吧,我要去關內,我這輩子也不想看到胡人了。”這涼州再好,終究不是久留之地,為了安穩的生活還是去其他地方吧。
有百姓惡狠狠的看著廢墟:“胡人想要,就留給胡人好了。”沒了漢人,胡人還能種地嗎?這涼州可不能放馬牧羊,看那些胡人會不會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