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問靜淡定無比,我沒那麼說,不要瞎說,我絕不承認。
馬隆環顧四周將領,一群將領或假裝深思,或真的一臉茫然,完全看不懂上中下三策的優劣和取舍,他無奈的苦笑,他是統領涼州軍隊的最高將領,這個該死的搞不清是行政計謀還是軍事計謀的東西必須他來拿主意。
胡問靜努力蹦躂:“馬護軍何以猶豫?當取上策!不費朝廷一兵一卒,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馬隆瞪她一眼,閉上眼睛許久,又猛然睜開,死死的盯著胡問靜:“馬某取下策。”
胡問靜長歎,庸將啊庸將。
馬隆直視胡問靜的眼睛,認真的道:“馬某知道下策是垃圾,上策才是救國救民,可是上策和中策的下場都是馬某人頭落地,馬某老了,但是依然怕死,馬某不敢拿自己的人頭和清譽去換百年後世人的評價,馬某隻能取下策。”
胡問靜平靜的道:“其實馬護軍能保住有用之身乃至青雲直上,對救國救民更有好處。”沒想到馬隆竟然說得這麼真切。
馬隆搖頭,對胡問靜的恭維言語不置可否:“以前馬某地位低下,翻閱古書經常恥笑古人,明明有更好的辦法在,為什麼偏要選了最差的辦法?如今手握權柄,這才知道非不知也,是不能也。”他苦笑著看著胡問靜,有些慘然,道:“馬某果然隻是個庸人啊。”
……
番和縣中,一群鮮卑老人欣喜的看著眼前的田地,辛苦了數日,這一片荒地終於有了一些良田的味道。
縣衙的一個農官仔細的檢查著田地,指點著幾個種地的鮮卑中年男子該如何做。
有鮮卑青年帶著不滿坐在田埂上,種地真是辛苦啊,手上竟然起了水泡,哪裡有打獵和白拿漢人的食物來得痛快。那白發鮮卑老人嗬斥著:“天下哪有不辛苦的事情,種地再辛苦,難道比與狼群搏鬥辛苦嗎?哪個種地的農人手中沒有老繭?”
其餘鮮卑老人大力支持那白發鮮卑老人:“我們想要成為真正的漢人,衣食無憂,就要好好的種地,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注1】
幾個一輩子都想做漢人的鮮卑老人其實知道“優待鮮卑漢人的政策”有些不靠譜,他們不知道大縉執行什麼法令,但是有個很簡單的辦法,那就是看周圍的漢人有什麼表情。漢人們聽著那一條條“優待鮮卑漢人的政策”後的古怪表情完全證明了這些優待政策的水分打到了天上,也就那些完全不想當漢人的鮮卑年輕人才看不出來。
在幾個鮮卑老人悄悄討論的時候,那白發鮮卑老人斬釘截鐵:“我們絕不可以說出來。”
一群鮮卑老人很是理解,若是說了出來會怎麼樣呢?當然是鮮卑青年更加憤怒的向漢人報仇。這報仇自然要發動部落之中的所有人,自然會有很多鮮卑人追隨,自然會成為部落的首領,那麼他們這些鮮卑元老呢?自然是徹底的沒了權力,淪為一個吃不飽穿不暖,沒人照顧,沒有特權,沒有威望,沒人理會的鮮卑普通老人。
品嘗過權力味道的鮮卑老人們絕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維護“鮮卑人也是漢人”就是維護鮮卑人的未來,就是維護了世界的和平,鮮卑人也是漢人就是真理,絕對不可動搖。
幾個堅決不肯種地的鮮卑青年從遠處跑了過來,遠遠的就驚喜的叫著:“漢人官府建立‘鮮卑營’,征募鮮卑勇士當兵。”
那滿腹不滿的鮮卑青年從田埂上一躍而起,驚喜的問道:“真的!”
那幾個鮮卑青年大聲的道:“真的!首批征募五十個勇士!”
一群鮮卑青年放下鋤頭圍了過來,驚喜的叫著:“當兵很威風的!”“有糧餉,比種地輕鬆多了。”“我們鮮卑人比漢人勇猛多了,當兵才是我們最好的職業!”
幾個鮮卑老人抓住機會,大聲的道:“鮮卑人也是漢人!所以官府才對鮮卑人一視同仁,征募鮮卑人當兵。我們以前是被壞人欺騙了,隻要我們與其他漢人和平共處,朝廷會給我們想要的一切,住大房子,天天吃牛肉羊肉,以後還能當官老爺!”
往常聽見鮮卑老人們絮絮叨叨“鮮卑人也是漢人”的言語,這幾個鮮卑青年肯定是要反駁的,但是此刻有當兵的利益在,好像就不怎麼能夠反駁鮮卑老人的言語了。
幾個鮮卑青年微微沉默了一會,利索的將話題扯回到了“鮮卑營”上。“才五十個人,怎麼夠分?”“當然是最強壯的人才有資格當兵!”“我們快去縣衙!”
番和縣衙前擠滿了鮮卑人,不僅僅是鮮卑青年,好些鮮卑老人和女子也興奮的跑來看熱鬨,鮮卑人的身後更有無數的漢人和其餘胡人驚訝的圍觀。
番和縣尉大聲的道:“本縣隻要五十個最勇猛的男子!”
現場無數鮮卑人大聲的歡呼著,必須是最厲害的勇士。
番和縣尉指著不遠處的石鎖:“能夠舉起石鎖的人才有資格進入鮮卑營。”
無數鮮卑人大聲的叫喊,這個辦法公開公平公正。一個個鮮卑青年開始卷袖子活動筋骨,能不能當兵就看自己的了。
很快,大約有一百多個鮮卑青年舉起了石鎖。
那縣尉繼續宣布:“第二關,射箭!隻有射中靶心的人才能進入鮮卑營。”
鮮卑青年毫無異意,如此公開公平的選出最強的五十個鮮卑人,就是輸了也服氣。
那縣尉不斷地提出各種考核:“……第六關,會說漢語。若是聽不懂我說的語言,又怎麼做事?”一群鮮卑人用力點頭,應該的。更有鮮卑人得意的看其餘人:“你們漢語不成,我一定可以通過!”有鮮卑人氣得臉都青了,沒有輸在力氣上,沒有輸在射箭上,沒有輸在格鬥上,竟然輸在了漢語上?回去一定要好好的學習漢語!
一輪輪的考核後,場中終於隻剩下了五十個鮮卑青年,所有鮮卑人期盼的看著番和縣尉。
番和縣尉挺起胸膛,大聲的道:“來人,給他們士卒的服裝,從此刻起,你們就是大縉鮮卑營的士卒了!”
數千鮮卑人大聲的歡呼,那五十個鮮卑青年得意的向周圍舉手示意,隻覺今日榮耀無比。
一群羯人大聲的罵著:“憑什麼他們以後就是士卒了?”一群鮮卑人隻管大聲的歡呼,人無己有,幸福感更加的強烈了。有鮮卑老人大聲的叫:“鮮卑人也是漢人!”熱烈的氣氛中好些鮮卑人大聲的叫著:“鮮卑人也是漢人!”
一群漢人無所謂的笑著,好男不當兵,當兵是要提著腦袋的,誰願意去啊,每年朝廷征兵的時候漢人躲還躲不及呢。
那縣尉與縣令微笑著互相看了一眼,今日隻是挑撥鮮卑人與其他胡人之間的矛盾,以胡製胡的第一步。
次日,番和縣尉帶著五十個鮮卑士卒圍住了一群強買強賣的羯人:“立刻放下武器!做生意講究自願,哪有強買強賣的?”一群鮮卑士卒大聲附和著,反正強買強賣的又不是鮮卑人,當然要公平公正的執法。
一群羯人看看鮮卑士卒人多,恨恨的吐口水:“鮮卑人什麼時候成了漢人的狗!”
一群鮮卑士卒大怒,番和縣尉卻做和事佬:“算了,被人罵幾句而已,我天天被人罵,習慣了。”
一群鮮卑士卒給縣尉麵子,沒有當場發飆,回到營地之後好些人卻怒氣衝衝,馬蛋!一群羯人也敢罵鮮卑人?成為士卒是鮮卑勇士應有的榮耀,羯人算個P!
又過數日,縣尉對五十個鮮卑士卒道:“昨日有商鋪告狀,有羯人搶劫了商鋪的財物,這必須依法嚴懲,我們去把犯法的羯人抓回來。”一群鮮卑士卒無所謂,抓的又不是鮮卑人。
一群羯人看著鮮卑士卒在羯人營地中橫衝直撞,抓了好幾個羯人,怒不可遏:“鮮卑狗!”好幾個人打眼色,必須報複鮮卑狗!
日落的時候,十幾個鮮卑士卒聚在酒肆中喝酒,不用種地,不用打獵,就能有銀錢的感覺真是太好了。
一個鮮卑士卒道:“果然當官老爺才最重要,我今日去買菜,那個漢人看了我的軍服,愣是給我便宜了些。”
一群鮮卑士卒大笑,這就是兵老爺官老爺的特權啊。又是一個鮮卑士卒道:“等我存一些銀子,我就娶妻生子!”其餘鮮卑士卒大笑著打趣,歡快的喝著酒。
幾十個羯人慢慢的靠近,猛然拿出了棍棒,有羯人厲聲叫著:“給我打!”
十幾個鮮卑士卒措手不及,手中又沒有武器,倉促間拿起板凳招架,卻敵不過羯人人多,很快被打倒在地。羯人狠狠地額打著,直到十幾個鮮卑士卒渾身是血,這才罷手。
一個羯人厲聲警告著:“再敢做漢人的狗就打死了你們!”揚長而去。
十幾個鮮卑士卒被打的消息飛快的傳到了縣衙,縣尉大怒,帶著剩下的三十餘個鮮卑士卒手拿利刃趕到了羯人營地。數百羯人冷冷的對著縣尉,打架而已,又怎麼樣了,以前鮮卑人和羯人打架的多了去了,官府從來都不管。
縣尉厲聲道:“打架?這是襲擊官兵!這是造反!立刻把打人的凶手交出來,否則休怪本官心狠手辣!”
三十幾個鮮卑士卒惡狠狠的盯著羯人們,王八蛋,竟然打鮮卑人!
一個羯人慢悠悠的站了出來,不屑的道:“不是我們的人打的,我們不認識。”其餘羯人大笑,就是這樣,有本事自己找凶手啊。
縣尉笑了:“殺了!”一個鮮卑士卒衝上去就是一刀,將那個羯人砍翻在地,那羯人淒厲的慘叫,而那鮮卑士卒繼續一刀一刀的砍著:“叫你打我們鮮卑人!叫你打我們鮮卑人!拓跋寬都要成親了,你竟然打他!”
周圍的羯人淒厲的怒吼,想要救人,卻被其餘鮮卑士卒惡狠狠的攔住,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那羯人被鮮卑士卒砍死。
那縣尉冷冷的道:“敢打官兵就是造反,死有餘辜,立刻把人交出來!”
一群鮮卑士卒大聲的附和:“快把人交出來!”
一群羯人惡狠狠的看著鮮卑士卒們,仿佛要把他們吞了下去。
那縣尉看著周圍的羯人和鮮卑士卒,心中冷冷的笑著,這沾了血,就再也無法回頭了。
番和縣衙之內,縣令飛快的給馬隆和朝廷寫公文:“……羯人和鮮卑人之間再無信任可言……假日時日,必成水火不容之勢……”
他寫完公文,吹乾了墨跡,大聲的狂笑,這番和縣的胡人問題終於開始有了變化了。
“以後吾可以無憂矣!”他知道這句話說得太大,需要“憂”的地方多了去了,小小的離間計距離平定胡人問題差了十萬八千裡,但是他看著鮮卑人與羯人翻臉就是一萬分的高興,不說這麼高大上的話就不夠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