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愷身份很高貴, 洛陽巨富、吏部尚書、大縉朝皇帝司馬炎的舅舅,王愷有特彆的喜歡炫富,炫富最簡單的方式是什麼?當然是修建一個巨大的房子了。王宅內亭台樓閣無數, 僅僅花園就占地六七十畝, 其中有樓閣、荷塘、魚池、假山、牌樓、遊廊、遊步道、樹木花草,每一處景色單獨成園, 取雅致之名,各有樓宇三五間, 客人若是想要在王宅儘性遊玩,沒有個兩三日都無法徹底欣賞王宅各處的景色之美。王愷常常感歎,王宅若不是不想掃了帝皇的威風,那麼他還可以將王宅再擴大了三倍以上。
今日這偌大的花園之中擺下了盛宴款待數百賓客, 上千仆役遊走其中端茶倒水, 另有數百護衛守護四方,可這理應鬨哄哄的花園之中此刻卻靜悄悄的, 唯有任愷的慘叫聲和賈南風的狂笑聲。
無數穿著漂亮的輕紗或華麗的絲綢的女客捂住了嘴, 死死的看著滿身是血的任愷和任罕。任愷還能慘叫幾聲, 任罕竟然一絲的聲音都沒有,難道是被打死了?
有幾個年輕的女子聞著空氣中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毫不猶豫的暈了過去,身邊的家眷急忙扶住,此時此刻也不敢大聲的呼喊,隻能閉著嘴, 緊緊的抱住, 所幸很清楚暈倒的女客隻是受了些驚嚇,不會有什麼大礙,倒也不算驚慌。
附近的年輕男子冷冷的看著那些或暈倒, 或臉色慘白的女子們,深深的鄙夷著,又不是屍山血海,花園既大且通風,有P個血腥氣?想想那些擠在人群中的女孩子距離任愷遠的很,多半連血跡都看不清,這暈過去的人真是太懦弱了。
一個站在某個帥哥附近的女孩子看看四周,若有所悟,捂住了額頭,搖搖晃晃,準確的倒在了那帥哥的懷裡。其餘女孩子怒了,竟然有人乘機投懷送抱!太狡猾了!紛紛開始搖搖欲墜。
四周的帥哥公子們心領神會,急切的站到了仰慕的女孩子邊上,等著女孩子暈倒。片刻之間,年輕男女的站位飛快的變化,有的女孩子身邊有三四個帥哥,有的男子身邊有三四個美女。
一群有抱負有野心的男子女子卻急忙躲開幾步,以為這裡是誰家的後花園嗎?以為受傷的是誰家的老管家嗎?如此時時刻刻想著帥哥美人,不如去當種豬啊。
與事不關己,隻想著趁機建立美好的感情的年輕男女們不同,一群官員們死死的看著胡問靜和賈南風,當眾毆打朝廷重臣,你們到底知不知道這其中的含義?
有官員心中飛快的轉念,這是表示太尉賈充對任愷已經忍無可忍,要采取肉(體)毀滅了嗎?會有多少官員被牽涉在內?會不會發生血洗長街的慘事?
有官員盯著狂笑的賈南風,他從頭到尾不關心胡問靜打了任愷,胡問靜不過是個小卒子,任愷已經老得快要死了,兩人在赴宴的官員眼中都是邊緣人物,有什麼好關心的?他一直盯著賈南風,看著賈南風從驚愕到驚喜,從想笑卻壓抑住又放聲狂笑。他心中對賈南風不屑到了極點。賈家與任愷是關係極差,刀來劍往,看到對方倒黴會開心無比,可是身為未來的皇後怎麼可以當眾笑出來?任愷再怎麼老朽了,再怎麼馬上就要致仕了,他現在依然是朝廷的吏部尚書,是朝廷的肱骨大臣,賈南風見任愷挨了打怎麼可以大聲的笑?就這心機和心境也能當一國之後?想到司馬衷是個白癡,這賈南風很有可能就是未來的大縉的實際掌權者,就這分不清輕重的人也能掌管大縉嗎?
有官員慢慢的看向衛瓘,從衛瓘的臉上看到了傷心,緊張,悲痛等等一連串與在場官員彆無二致的表情,心中飛快的琢磨著衛瓘這個家夥也不可靠啊,明明是武將出身,明明距離任愷隻有幾步路,卻坐看任愷挨打,一點點製止的意思都沒有,這其中的心思簡直昭然若揭。
一眾官員冷冷的看著,胡問靜當中重傷了吏部尚書任愷,這件事情沒有這麼容易過去。
胡問靜死死的盯著賈南風,眼神中千言萬語,賈南風看見了,懂了,這是怕承擔責任?賈南風回眼色,不用怕,萬事有本宮在,本宮早就想打任愷了,打得好。胡問靜肝都疼了,嗖的就到了賈南風的麵前,慘叫道:“太子妃娘娘受驚了!快找禦醫!太子妃娘娘嚇傻了!”死命的打眼色,你丫要尖叫慘叫哭叫嚎叫,就是不能笑!
賈南風終於懂了,以袖遮臉大聲的尖叫:“啊啊啊啊!本宮好怕,嚇死本宮了!”
王愷鐵青了臉,蠢貨!急急忙忙的跑過來大聲的叫道:“來人,快送太子妃娘娘去休息!快煎定魂散!快請禦醫!”轉頭對胡問靜打眼色,這麼多人都看見賈南風毫無政治素養的狂笑,隻怕亡羊補牢沒什麼效果。
胡問靜扯著賈南風的衣袖,大聲的道:“太子妃年輕單純,受了驚嚇,言語失控,有何奇怪?是胡某之錯也。”
“年輕單純”四個字重音,重音,重音!
一群官員緩緩的點頭,眼神中的淩厲立刻少了幾分,賈南風才二十四五歲而已,雖然不能說是少年人了,但在朝廷官員的眼中其實就是個丫丫學步的嬰兒,稚嫩些也是理所當然的,換個角度說賈南風越是稚嫩越是容易掌控。
有官員想的更多,賈南風控製不住自己的真實內心,喜形於色,這說明胡問靜重傷任愷不是有預謀的,不是賈充要用肉(體)毀滅的方式消滅政敵,今日的鬨劇隻是一個同樣沉不住氣的十五歲少女無恥的毆打老人而已,性質立馬就完全不同了。
王愷注意到了四周氛圍的變化,悄悄鬆了口氣,一連串的催促仆役立刻將賈南風送去後堂休息。他飛快的轉念,雖然不清楚司馬炎和賈充有什麼計劃,但是刻意想要通過他將胡問靜展示在一群大佬麵前的心思是確鑿無疑的,他怎麼都要先護著胡問靜,努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王愷看了一眼胡問靜,見胡問靜一臉的不在意,不禁有些慍怒,瞧你捅了大簍子了,這要怎麼收場?胡問靜真心地不在意,相信我,胡某這段時間之內刀槍不入百毒不侵。王愷恨不得一腳踢飛了胡問靜,怎麼升官之後就腦殘了?
四周的官員冷冷的看著王愷和胡問靜,你們繼續眼神交流啊,就算去後堂串通供詞都沒用,今日必須給所有官員一個交代,若是小小的六品官可以隨便的重傷朝廷重臣而不受懲罰,誰忒麼的還敢在朝廷當官?
王愷看著周圍的官員們,深情的目光中無聲的詢問著,能不能假裝沒看見?
一群官員更深情的看王愷,做夢!
王敞看看老頭子沒辦法了,悄悄湊過來,低聲道:“要不,隨便打幾下?”所謂血債血償,胡問靜打了任愷,那一報還一報,同樣痛打胡問靜是最簡單最公平的方式,找幾個人當眾把胡問靜打趴下,然後禦醫高呼,“不好!胡騎都尉的24根肋骨全部斷了!啊!胡騎都尉的手腳也斷了!啊!胡騎都尉的脊椎骨也斷了!這一生隻怕九成九要坐在輪椅上了!”這打斷了任愷的幾根肋骨而已,胡問靜全身骨頭都斷了,難道眾人還能說什麼?
王愷點頭,瞅胡問靜,乖,讓我找人打你一頓。胡問靜點頭,記住要派幾百個仆役圍起來打,保證外麵的人看不清到底打了沒有。
王敞大聲的道:“來人!給我打死了胡騎都尉給任尚書報仇!”
一群仆役看看王敞,會意,大聲的應著,開始捋袖子。
小問竹跑了出來,擋在胡問靜的身前努力呲牙:“誰敢打我姐姐!”又使勁拉胡問靜的手臂:“姐姐,我們快跑!”
王敞怒了,又是小問竹搗蛋!
胡問靜瞪王敞,我家妹妹最聽話了,抱住小問竹,低聲耳語:“等會有人打我們,我們就假裝睡著了,不要說話,不要動,不要睜眼睛,不要笑。”小問竹用力點頭。胡問靜瞅王敞,看,我家問竹多乖多機靈,你快點動手,我買一送一,胡家姐妹都被打斷了全身骨頭,滿朝文武還有什麼不滿的?
四周一大群官員冷冷的看著王敞,要不要我們轉過頭等你們在臉上塗抹一些雞血豬血狗血?
“發生了什麼事?”有個威嚴的聲音問道。
眾人回頭,卻見皇帝司馬炎帶著賈充和一群皇子站在眾人的背後。
王愷悲傷的看著司馬炎,你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個時候來!
司馬炎的目光從一個個官員的臉上掠過,看到了滿身是血的任愷父子,大吃一驚,叫道:“任愛卿!”一群禦前侍衛臉色大變,馬蛋,難道有刺客!玩命的衝到了司馬炎的身前將他衛護在了中間,刀劍出鞘,死死的盯著周圍,更有太監跌跌撞撞的跑到了王宅之外,厲聲尖叫:“來人!護駕!”一群禦林軍瘋狂的湧入王家。
王愷更悲傷了,馬蛋啊!
衛瓘笑了,慢慢的走了出來,道:“陛下,胡騎都尉無故毆打任尚書父子。”
胡問靜不服,努力跳腳:“胡說!誹謗!造謠!衛司空是耳朵聾了還是眼睛瞎了,竟然當眾誣陷胡某!做人不能這麼無恥!所有人都知道胡某誤會了任尚書打碎禦賜的茶杯茶壺,看不起陛下,為陛下除奸。”
王敞急忙道:“是,一場誤會而已。”細細的將事發經過一五一十的說了,既沒有隱瞞胡問靜與任愷的“磨礪”、胡問靜高呼打碎了禦賜之物,也沒有隱瞞胡問靜掏出了金瘡藥。
王敞道:“事實就是如此。”轉身看四周,王某實話實說,絲毫沒有說謊,這件事從頭到尾就是誤會。一群官員微笑著看王敞,你丫不會以為筆削春秋就能掩蓋真相了吧?不愧是王廢物王紈絝王笨蛋王草包。
司馬炎看左右官員們的神情,一秒鐘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他冷冷的看著胡問靜,這輩子沒有見過敢這麼鬨騰的人。
賈充狠狠的瞪了胡問靜一眼,咳嗽一聲,問道:“任尚書如何了?”
周圍的年輕男女看賈充,還能如何?當然是重傷了。
幾個賈充派係的官員卻站了出來,道:“任尚書受了些皮肉傷,絕無性命之憂。胡騎都尉忠君愛國之心日月可鑒,但年輕人終究是衝動了些,所以誤會了任尚書,任尚書年高德劭,久經風雨,愛護後輩,自然是不會在乎這些小誤會的。”轉頭看任愷,都說你愛護後輩年高德劭了,你還能怎麼樣?快說“大家一場誤會,小事一件”。
任愷毫不猶豫的暈了過去,誰呼喚都絕不搭理。用道德用大義裹挾彆人原諒仇人那是老夫的拿手好戲,你們不會以為對老夫來這一套也有用吧?想要老夫以德服人化乾戈為玉帛,做夢!
一群官員微笑著看著任愷“暈”過去,然後轉頭看賈充和司馬炎,化乾戈為玉帛那是小人物才會遇到的事情,任愷不願意委屈,現在你們說這件事怎麼處理?
司馬炎悲傷的看著昏迷不醒的任愷,以袖掩麵痛哭出聲:“任愷任元褒是朕的肱骨之臣,對本朝有大功,朕舍不得任元褒致仕,任元褒這才勉強拖著老朽的身體為朝廷效力,為朕排憂解難,不想今日竟然被人毆打,這都是朕的錯啊!”
一群官員冷冷的看著司馬炎,“朕的錯”?難道你想把事情攬到自己的身上?難道這胡問靜真的是留給太子司馬衷的班底,說什麼都不能動她?
有官員冷笑著,司馬炎老了,昏庸了。
司馬炎放下衣袖,冷冷的盯著胡問靜,厲聲道:“胡騎都尉毆打朝廷重臣當嚴懲以儆效尤!來人,將胡問靜押入天牢,秋後處斬!”
一群官員淡定的看著司馬炎,這種話忽悠誰去?然後看賈充,等著賈充出來將懲罰降低一級。
胡問靜淡定的看四周,催促賈充,快點給個罰酒三杯的處罰,罰酒三杯不夠就罰俸三年,胡某用三年的俸祿打了任愷一頓,也算是花了預料之外的重大代價了。
一群官員怒視胡問靜,竟然一點不在意,果然囂張!
賈充果然站了出來,道:“陛下息怒,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為一人而亂了朝廷的法紀,非社稷之福也。任尚書一生為了江山社稷,斷斷不會同意陛下為了他一人而用了重刑。”
一群官員平靜無比,你丫敢罰酒三杯或者調到其他城市繼續做太守做騎都尉,老子立刻彈劾你!
賈充看了一眼胡問靜,慢慢的道:“以老臣之見,胡問靜誤會任尚書打碎禦賜之物是假,借機報複任尚書是真,當處以重罰,不如革除胡問靜的所有官職,貶為平民。”
周圍的年輕人呆呆的看著賈充,賈充不但沒有放水,反而采取了嚴懲,這是怎麼回事?
胡問靜死死的盯著賈充,眼神中複雜無比。
站在一角的魏舒笑了,胡問靜真是幼稚啊,她一定沒有想到賈充會如此狠辣,心中一定在想“有沒有搞錯!你到底是哪邊的?坑我?信不信我翻臉?”可是這些小孩子一般的念頭在朝廷中根本行不通。胡問靜打了任愷就成了朝廷百官的眾矢之的,哪怕賈充想要維護胡問靜也不是這麼容易的。魏舒不知道胡問靜、賈充、四個皇子究竟在乾什麼,但是敢確定不管做什麼都不值得賈充站出來維護胡問靜。
魏舒看著胡問靜不敢置信的眼神,心中微微冷笑,胡問靜是不是想著在替賈充辦大事,所以她不論做了什麼事情,賈充看在“那件大事”的份上,就必須無條件的為她擦屁股?魏舒幾乎大笑出聲,這種diao絲的幼稚想法真是太有趣了,他在幾十年中看到過了無數次,每一次都笑得打跌。
他冷冷的看著胡問靜,胡問靜自己作死,賈充能怎麼辦?這麼腦殘的女子可以混到六品官,這大縉朝真是狗屎的很啊。
魏舒轉頭看了一眼衛瓘,衛瓘心狠手辣,竟然為了讓任愷加入他的一邊而早早的就布置了今天的局麵。他說什麼都不能和衛瓘為伍,否則被衛瓘坑死了都不知道。司馬衷、司馬攸、司馬瑋、司馬允……大縉朝想當皇帝的人一大串,他誰的人都不是,誰都不投靠,隻管老老實實的做皇帝的人。
一群官員淡淡的看著賈充,很是理解賈充的做法。胡問靜這丫頭不是一把聽話的刀,竟然惹了大(麻)煩,打破了賈充的盤算,賈充最簡單的方式不是維護胡問靜,而是割斷與胡問靜的關係。對賈充而言胡問靜始終都是一把刀而已,隻有刀子為自己效力,哪有為了刀子傷了自己的道理?何況從賈充的角度而言,培養了許久的胡問靜,今日已經獲得了意料之外的回報。任愷挨了打,斷了肋骨,要多久才能病愈回朝?哪怕不考慮這段空白時間賈充會不會收拾了任愷在朝廷的黨羽,隻說等任愷回到朝廷的時候已經是走路都走不動的年齡了,賈充隨便一句話就讓任愷直接退休回家吃自己了。
一眾官員淡淡的笑著,對大佬而言手下都是棋子,用一個胡問靜兌掉了任愷,那實在是撿了大便宜了,至於可以替代胡問靜的小卒子到處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