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家的幾十個王侯對司馬炎的知趣還是很歡迎的, 弑君已經是巨大的黑鍋了,被弑的“君”還是一個家族內的,這黑鍋大到誰都不想背。
司馬亮熱切的對賈充道:“陛下身體不好,又被孽子驚嚇, 早早的退下來其實是一件好事。”司馬炎肯主動退位對大家都好, 沒有必要撕破了臉鬨出人命嘛。
司馬乾笑著:“太尉乃國家社稷的棟梁, 還要多為朝廷出力。”賈充的身體不怎麼樣了,而且大家求的是皇帝的位置,不是“清君側”,沒必要清洗賈充, 有賈充這個著名的無恥奸臣協助穩定朝廷,這權力的交接也會順利一些。
司馬攸淡淡的道:“司馬遹是個好孩子,本王會守著他的。”放心,才五六歲的孩子而已, 又是司馬家的自己人, 沒想過讓他病死淹死摔死躲貓貓死, 過幾年就讓他輕輕鬆鬆完完整整的退位安享晚年, 哦,過幾年司馬遹也不到十歲,不算晚年, 沒關係,安享人生好了。
賈充微笑著拱手:“以後還要諸君多多協助。”
一群司馬家的人微笑, 最喜歡奸臣了,一看形勢不對就倒向了勝利者的一方, 這才是一團和氣嘛。
大明宮內,司馬炎斥退左右,隻留了胡問靜一人, 原本就疲憊的麵容仿佛又衰老了幾十歲。他顫抖的伸出手指著胡問靜,聲音中飽含了悔恨和痛楚:“朕悔不該不聽愛卿之言。”若是當時咬牙甘冒矢石衝出洛陽,此刻多半已經與中央軍彙合,四處圍剿亂臣賊子了,怎麼會被逼遜位?
胡問靜安慰道:“無論如何,陛下聖體無恙終究是一件大好事。”早說過了你自己挖的坑,含淚也要跳下去。
司馬炎蒼老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他心中清楚胡問靜賈充劉弘都在鄙視他貪生怕死,一點點風險都不感冒,錯失了翻盤的大好良機。可是,他的身體不允許啊。他今年才四十七啊,正當壯年呢,可是他的身子骨比七十七還要差,若是跟隨大軍衝出洛陽,壓根用不著敵軍射箭或砍殺,他就因為跑了幾步而倒在了地上。當皇帝的不用跟著大軍跑步,可以騎馬或乘坐禦輦?禦輦就是一個超級大靶子,傻瓜才乘坐呢。而騎馬也是體力活,真以為騎在馬背上什麼力氣都不用嗎?司馬炎絕不信自己還有體力縱馬疾馳百十裡地,隻怕還沒有離開洛陽他就要墜馬而死。所以,司馬炎真的覺得離開皇宮的風險實在太大了。
隻是,眼前的結果卻明顯是最爛的結果之一。
胡問靜恭恭敬敬的等著司馬炎示下,司馬炎好像對沒有能夠領軍出逃感到很委屈,一群大臣都不考慮他的身體?胡問靜差點就要狂笑了,司馬炎四十七歲就像七十七歲了,為什麼身為帝皇身體會這麼差?那是因為被酒色掏空了身體。
司馬炎出生在豪門大閥司馬家,從小錦衣玉食,偏偏司馬炎又長得英俊,這女色上就沒了節製,身邊美女環繞,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弱水三千隻取一瓢等等那是不存在的,司馬炎還是王侯公子的時候身邊就有幾百個女人,當了皇帝之後毫不猶豫的堅決貫徹“後宮三千”,這後宮充實的幾乎都住不下了,然後在四十歲左右重病了一場,差點就嗝屁了,病愈之後司馬炎不但不節製,反而更加的變本加厲,滅吳後將吳國的三千宮女妃子儘數收在後宮之中,號稱有粉黛近萬,每晚寵幸哪個妃子都成了司馬炎的最大的問題,搞出一個“羊車望幸”,羊車在哪裡停下就寵幸哪個妃子。
胡問靜深深的被司馬炎感動了,什麼是毅力?看司馬炎就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毅力!一個大病初愈的人的三百六十五天始終如一的堅持荒(淫)的生活,絲毫不懼怕後宮粉黛三千人,鐵杵磨成繡花針,這才是真正的有恒心有毅力不在乎生死榮辱啊。
你丫活該老了三十歲!活該走路都要喘氣!活該四十幾歲就考慮傳位!
司馬炎盯著胡問靜,清楚的看到了胡問靜眼神中對他的佩服和崇拜,心中更加的悲傷了,有如此忠臣在,他怎麼就會落到如此田地呢?他心中痛苦無比,下野的皇帝能夠活多久完全看篡位者的心情,而他這個重病號缺醫少藥之下肯定活不久的。司馬炎定了定神,用滿含淚水的眼睛盯著胡問靜,一字一句的道:“胡愛卿,朕……”他心中一疼,這隻怕是最後一次自稱朕了。“……朕有事相托。”
胡問靜心念一轉,立刻明白了,急忙擠出最恭敬的神情,道:“陛下隻管下令。”
司馬炎看胡問靜的神情就知道她猜到了,他心中又是一疼,快要完蛋的帝王能夠托付給臣子什麼事情,還不是隻有托孤一件事。
他慢慢的道:“朕雖然被逼遜位,但是掌控朝廷的能力還是有的。”這句話看似假大空的沒邊,要退位的皇帝怎麼掌控朝廷?但是胡問靜認真的點頭:“是。”
司馬炎微笑,胡問靜是聰明人,他不需要說得太明白的,大家撕破了臉就不好看了。
……
次日的早晨,紫禁城的大門終於再一次打開,無數官員戰戰兢兢的進入了太極殿。
好些官員上朝之前都和家中交代了:“千萬要躲在地窖之中,不管外麵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要出來看。”“若是我死了,千萬不要哭,找機會逃出洛陽,我在揚州老家有良田萬畝,足夠你們安穩的生活了。”
也有官員意氣風發,雖然不曾參與了謀逆,但是朝廷變動才會有上升的機會,指不定自己就能抓住機會抱住新皇帝的大腿呢。
有官員看著站在班列中的某人,心中一驚:“咦,那是衛瓘衛司空。”心中飛快的轉念,衛瓘明顯參與了並州胡人作亂事件,此刻大搖大擺的站在這裡,那司馬炎和太子一係肯定都完蛋了,難道司馬攸上位了?
有官員發現山濤山司徒和吏部尚書任愷不在,心中慘然,兩位朝廷重臣這是殉國了?當大書特書,青史留名。
有官員驚愕的看著賈充,然後又露出了不屑,司馬炎肯定完蛋了,賈充依然站在這裡明顯是投靠了新皇帝,如此無恥之人世所罕見。咦,胡問靜也在?對了,這個女人現在是代並州牧,當然有資格上朝。轉頭四顧,卻沒有看見司馬衷和賈南風,果然謠傳之中司馬衷被殺是真的。
王愷和王敞互相看了一眼,心中複雜極了,他們是皇親國戚,司馬炎的幾個兒子誰上位都不會影響他們的地位,可是眼看熟悉的司馬炎被兒子乾掉了,心中的感覺真是無法言喻啊。
大殿中文物百官無聲無息的猜測著時局,領班太監大聲的道:“陛下上朝。”
太極殿中文武百官齊齊肅穆而立,心中對陛下二字充滿了疑惑,誰忒麼的沒有經過冊封就自稱陛下?眾人死死的盯著大殿的門口,卻見司馬炎在一群禦前侍衛的圍繞之下進入了太極殿。
好些官員一怔,司馬炎安然無恙?看腳步身形好像受傷都沒有,那為什麼要一連幾天封閉宮門?王愷和王敞驚喜的看著司馬炎,總算不是最壞的結果。
司馬炎看了一眼站在兩側的幾十個司馬家的王侯,幾十個司馬家的王侯同樣死死的盯著司馬炎。司馬炎老老實實遜位的條件都談妥了,按理而言應該你好我好大家好,但是誰知道司馬炎會不會腦抽,在大朝會的時候公然嗬斥諸王逼宮,然後上演血濺台階的狗血劇情。
司馬炎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他又不是十幾二十歲的中二少年,談定了條件絕不反悔,因為那已經是最好的情況了。
無數文官官員的注視之下,司馬炎慢慢的開口:“朕登基十餘年……”太極殿中所有人認真的聽著司馬炎的言語,一個字都不敢錯漏。
“……始平王司馬瑋謀逆……太子司馬衷殉難……汝南王司馬亮齊王司馬攸等救駕……”
司馬亮等幾十個司馬家的王侯心中一寬,司馬炎果然很識趣。司馬攸冷冷的盯著司馬炎,若是早早的把位置傳給了他,不,是還給了他,何至於此?他眼角掃了身邊幾十個司馬家的王侯一眼,暗暗憤怒,早就提醒司馬炎不要大封司馬家的人做王侯!早就說過了司馬家一兩百個擁有封地擁有大軍擁有封地官員任免權的王侯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你偏不聽!
司馬炎聲音平穩,繼續說著:“……朕受驚過度,身體再難勝任掌管天下……”
大殿中的文武百官呆呆的看著司馬炎,這是要親眼看到“生而退位”的奇跡了?
司馬炎果然道:“……朕決定遜位給皇太孫司馬遹……”
大殿中文武百官心中瞬間恍然大悟,逼宮!這是逼宮!司馬家內訌了!
胡問靜仔仔細細的看著每一個官員。張三在期盼的看著司馬炎,等著司馬炎宣布誰是顧命大臣;李四盯著衛瓘,眼中帶著欣喜,顯然以為衛瓘要發達了,而他與衛瓘關係應該不錯;王五在打量一群司馬家的王侯,似乎在考慮該拍誰的馬屁;趙六握緊了拳頭,容光煥發,顯然以為動亂之下會有上升的空間;錢七一臉淡定的看著司馬炎,司馬家誰當皇帝都是司馬家的家事,與其他人無關……
滿朝文武竟然沒有一個人想要怒斥司馬家諸王逼宮,想要為司馬炎主持公道。
胡問靜的嘴角露出了微笑,這果然是華夏曆史上最肮臟的時代啊。
賈充一直盯著胡問靜,注意到了胡問靜的笑容,心中有些尷尬,胡問靜這是在鄙夷滿朝文武沒有一個忠臣?可是,這大縉朝哪裡會有忠臣?大縉朝的立國本來就是奸臣立國啊。老曹家篡漢立魏,好歹是有大功與江山社稷的,曹老板在中原未定的時候就遠征烏桓等胡族,穩定漢人疆域,諸胡被曹老板手中的一群大將打得服服帖帖的,數萬鮮卑人看到曹老板數千步兵竟然倉皇而逃。老曹家這篡位篡得是理所當然。可司馬家呢?一路靠陰謀詭計篡位,司馬懿拿得出手的成績就是阻擋諸葛亮和打破遼東公孫淵了,這兩個成績放在曹老板麵前實在是不夠看。而身為托孤大臣篡位的品行有實在是太差了,偏偏還有諸葛亮做對比,司馬家很清楚自己做的不地道,淮南三叛就是大臣們的不服氣。司馬家隻能采取了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手段,凡是拍司馬家馬屁,認為篡位篡得光彩奪目的儘數提拔當大官,比如賈充魏舒衛瓘等人;凡是認為司馬家是奸臣篡位的,要麼就用武力逼他承認司馬家是光輝燦爛的,要麼就□□毀滅,比如山濤和嵇康。如此的手段之下,大縉朝哪來的忠誠烈士?
賈充無聲的笑著,世人都說他是奸臣,他承認,下令弑君的人不是奸臣還能是忠臣?可是大縉朝的文武百官誰不是奸臣呢,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差距而已。他看著胡問靜,胡問靜若是想要從這太極殿數百大臣之中找到一個忠臣,那注定是要失望了。
司馬炎平靜的宣布著:“……長沙王司馬乂離京就藩;城陽王司馬遐改封為衡陽王,離京就藩國;汝陰王司馬謨改封為桂陽王,離京就藩……”
大殿中文武百官心中雪亮,司馬遹衝齡踐祚,這傀儡皇帝實在是太明顯了,司馬炎這是為了企圖保全幾個兒子,將他們都遠遠的打發去了荊州了。隻是,司馬炎明明還有一個已經成年的兒子南陽王司馬柬,為什麼就沒有提及?
司馬炎神情絲毫不變,心中悲涼,你們在猜測為什麼沒有司馬柬?因為朕到了此刻還不知道司馬柬的死活啊。隻是,能夠保全三個年幼的兒子他已經很滿足了。至於他還有很多不滿三歲的孩子,那隻能留在洛陽看天意了,想必司馬亮司馬攸等人再狠毒也不會對三歲以下的孩子下手吧?
司馬亮等幾十個王侯微笑著看著司馬炎,司馬炎的心思他們都知道,也同意將三個小皇子發配去了荊州,三個小孩子而已,對他們毫無威脅,何必在意?世人都說長江以南的地方氣候潮濕,多瘟疫多疾病,壽命會短,幾個北方長大的孩子去了荊州隻怕活不到成年的。
司馬炎繼續宣布著:“……騎都尉胡問靜救駕有功,任折衝將軍,遷荊州刺史……”
大殿中無數官員轉頭看胡問靜,瞬間理解了胡問靜在這次的風波之中的定位,救駕是必然的,不然不會升遷,但是被排斥在諸王之外也是必然的,不然不會被發配到了南方荊州地區了。好些官員轉頭看司馬亮等諸王,眼神之中流露出千言萬語,胡問靜既然終於司馬炎,怎麼可以放虎歸山呢?而且還給她加官進爵,成為了實打實的一地土皇帝,這簡直太不智了。
司馬家幾十個王侯看著滿殿的提醒和討好的眼神,心中又是得意又是嘲笑,作為擁有地盤和軍隊的王侯與擁有朝廷的大權果然是不同的,以前就沒見過這些官員的仰慕眼神。但是,真的以為他們會不在意一個十幾歲的平民女孩子成為一地土皇帝嗎?真是幼稚啊,胡問靜成為荊州的刺史就是司馬炎明晃晃的安排忠臣保護三個年幼的小皇子啊。司馬家一群王侯認為司馬炎的這點小心思是完全可以接受的,誰退位了會不擔心後任皇帝趕儘殺絕?司馬炎將三個小皇子安排到沒人願意去的荊州已經表明了隻想抱住三個小皇子的性命,司馬家一群王侯何必吃相太難看呢。荊州又不是什麼好地方,彆看荊州在魏蜀吳三國的時候地處要害,在大統一的大縉朝內就是一個普通的南方州郡而已,哪裡比得上北方諸州郡的重要性?三個小皇子封國調整為荊州之內也好,胡問靜成為荊州刺史也好,隻是司馬家幾十個王侯給司馬炎的一塊骨頭,免得司馬炎破罐子破摔。
至於胡問靜以十六歲的年齡和平民的身份成為了封疆大吏有違大縉的九品中正製等等規矩,在司馬炎老老實實的完成遜位,不要鬨出什麼血濺當場的大局之下實在算不得什麼。
大殿中數百官員深情的看著幾十個司馬家的王侯,然後又轉頭看胡問靜,心中充滿了佩服。彆看眾人對司馬家的幾十個新貴誠意爆表,其實誰不知道胡問靜成為荊州刺史不過是新舊勢力的一次溫文爾雅的交易,胡問靜能夠在這次巨大的動蕩之中平平靜靜的獲得了提升實在是厲害的很啊。仔細想想胡問靜的際遇簡直是大縉朝獨一份的,短短兩三年時間從平民一口氣成了封疆大吏,真是了不起啊。好些人轉頭看賈充,賈充當年也是在篡位之中表現“突出”才成為了朝廷重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好些官員心中後悔極了,富貴險中求誠不我欺,賈充和胡問靜甘冒奇險參與篡位,果然隻要不死就能夠獲得意想不到的豐厚回報啊。
有好些官員熱切的看著司馬炎,司馬遹肯定也會被篡位的,他們必須提前做好準備,絕不錯過下一次加官進爵的天賜良機。
胡問靜轉頭四顧,得意洋洋,胡某以後就是要地盤有地盤,要軍隊有軍隊的大佬了,哈哈哈哈!轉眼從人群中看到王敞詭異的看著她,這是鄙視她沒能鎮壓叛亂?胡問靜用力瞪回去,看什麼看,胡某已經儘了自己的力了,司馬炎膽小怕死不敢賭命怪誰?
王敞收回目光看地麵,胡問靜還不知道呢,他真是問心有愧啊。
“……司空衛瓘晉升為司徒……”
大殿中一群官員看衛瓘,好些人拱手無聲的道賀,衛瓘微笑著,司馬攸沒能成為皇帝超出了他的預料,他沒想到司馬亮等人的野心這麼大,不過司馬亮等人都是酒囊飯袋,沒什麼大不了的。
司馬炎終於交代完了一切,轉頭看了一眼司馬亮等人,看到了一群欣喜又醜陋的猴子,他很想怒斥幾句,卻終於忍了下來,不再多言,大步走出了太極殿。太極殿外的陽光照射在他的身上,他絲毫沒有感覺到溫暖。棋子已經下了,會不會有結果呢?司馬炎不知道。
司馬亮等幾十個王侯欣慰的看著司馬炎憤怒的走出大殿,注意到司馬炎的腳步不怎麼穩健,很是替司馬炎擔憂,年紀輕輕身子骨就這麼差,早該好好的休息了。眾人互相看了一眼,朝政可以交給賈充衛瓘等人處理,他們必須儘快討論清楚是皇帝輪流做,還是皇帝終生製。這才是至關重要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