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問靜深刻反思, 百姓不肯大規模種植芋頭是因為朝廷的田賦不能用芋頭抵扣,難以存儲的芋頭也無法作為長期食用的主糧,但是這不代表百姓就不能接受餐餐吃芋頭每天吃芋頭了。整個農村的人有三分之二的口糧是野菜、全天下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吃過吃野菜粥的狗屎時代, 比野菜味道好一萬倍的芋頭沒有絲毫的理由不能在一段時間內替代大米成為百姓的主糧。
她惡狠狠的笑:“那是胡某太仁慈了!總想著在芋頭的最佳食用期讓百姓吃的開心。”
一群手下小心的看著胡問靜, 是不是要提醒胡問靜把嘴角的白沫擦掉?
胡問靜厲聲道:“來人,傳令!整個荊州糧食價格漲十倍!”
一群手下嚇得魂飛魄散,米價漲十倍那是要出人命的!眾人拚命的勸阻:“老大,絕對不行!”“刺史, 萬萬不可!”“從來沒有聽說過糧食剛豐收就開始漲價的!”“荊州百姓會造反的!”
胡問靜眼神詭異極了:“造反?怎麼可能。”她嘴角抽搐:“胡某要玩一把大的!”
……
某個米鋪前, 掌櫃一臉愁苦的看著四周的百姓,深深的鞠躬:“小老兒也不想漲價的, 可是這是朝廷的命令啊。”心裡笑開了花, 糧食價格漲十倍啊, 這簡直是給他送金子。
一群百姓憤怒的看著掌櫃, 卻也知道掌櫃沒有說謊,這是朝廷的命令。有百姓憤怒的看著十倍的米價, 這讓百姓怎麼活?有人高呼:“官逼民反啊!”
周圍的人看傻逼, 米價漲了大不了不吃咯, 本來就不是每天都有大米飯的, 多吃點野菜咯,又不是活不下去, 至於造反嗎?有人淡定的轉身走向菜市場:“聽說芋頭很便宜,去買點芋頭當飯吃。”
一群百姓點頭, 芋頭比不要錢的野菜自然是要貴了無數倍, 但是比漲了十倍的大米那是便宜了無數倍。
有人唉聲歎氣,芋頭十來天後就變成磚塊了,就算不考慮口感, 滿打滿算也隻能放一兩個月,一兩個月後米價若是還高到了天上,今年怎麼過日子啊?隻怕除了餓死就是造反了。
有人憤怒的道:“胡狗官!老子若是見了胡狗官一定要打死了她!”一群百姓讚同,荊州曆史上最凶殘的刺史老爺官老爺都沒有在稻米豐收之後將米價上漲十倍的。
菜市場中,堆積成山的芋頭前擠滿了百姓,不時有衙役走過來怒喝:“除了大米,什麼東西的價格都不許漲價,誰敢漲價就抓誰!”一群賣芋頭的菜農完全無所謂,低價跑量,照樣賺翻。
有菜農笑盈盈的看著周圍的顧客:“這芋頭還亂著呢,多了不敢說,三天之內絕對香甜軟糯,趕緊買回去吃,晚了就不好吃了。”周圍的顧客用心的挑著,既然注定了要長期吃芋頭,好歹吃些味道好的。
某個百姓家中,幾個孩子聞著芋頭的香氣,隻覺幸福極了,大口的吃著芋頭,軟軟糯糯的很好吃,比野菜粥好吃多了。幾個成年人同樣很是開心:“家裡還有幾十斤大米呢,悄悄的賣了,我們就有錢還債了。”米鋪有官府盯著必須賣十倍,他可以悄悄的賣九倍啊。
另一個成年人道:“等賣了大米還了債,我們就去當流民投靠刺史老爺。”荊州人都知道刺史老爺的流民營地乾活很是辛苦,從早忙到晚,一年四季都沒有安生的時候,想要打個盹都會被皮鞭抽打,可是可以免費吃飯,每十天就有肉吃,隻要去了流民營地怎麼都不會餓死的。
又是一個成年人道:“對,那些口口聲聲要造反的都是蠢貨,吃不起大米就去流民營地,刺史老爺會管我們飯吃的。”一家人哈哈大笑,隻覺米價漲了十倍真是好事情。
某個村莊內,有百姓守在廚房門口堅決不離開一步,這壓根不是大米,而是一袋袋的銀子,若是被人偷走了怎麼辦?
田野將,不少人忙著摘野菜,臉上卻沒有往日的愁苦,反而歡聲笑語。米價漲了十倍,賣掉大米就能有很多很多的銀錢,再也沒有比這個更幸福的了,簡直是多吃一口野菜就能掙到一套房子的首付啊。
……
荊州在糧食豐收之後價格暴漲十倍,還是荊州刺史的命令,如此荒謬的事情立刻引起了周圍州府的狂歡。
司州,某個豪門大閥的糧倉前燈火通明,驅散了濃烈的黑暗。
某個管家厲聲叫著:“小心些,若是損壞了大米就要了你們的腦袋!”
一群門閥子弟欣喜的看著仆役們小心翼翼的把米袋抬上馬車,按理說門閥老爺們是寧可大米爛在倉庫裡也絕不會賣大米的,可是這些大米隻要到了荊州就能賺十倍啊,若是錯過了這次機會祖宗十八代都會從墳墓裡跳出來的。
門閥閥主大聲的下令:“老五,老七,老十二,你們三個一起去荊州,多帶些人,路上小心些。”大米本來就是重要物資,如今價格又漲了十倍,天知道有多少山賊盯著呢,萬萬不能在路上被搶了。
幾個收到命令的門閥子弟用力點頭:“放心,我們一定快去快回。”幾百輛馬車的糧食翻了十倍的價格,這個數字實在是太大了,就算是最忠心的管事他們都信不過,不得不由門閥公子親自出馬。
揚州,某個莊園之內一群人忙著將大米運上船。
一個公子負手而立,江風拂動他的衣衫。他淡淡的看著運糧船,嘴角露出了冷笑:“今日吾替荊州門閥報仇矣。”胡問靜喪心病狂屠殺荊州士人簡直天怒人怨,他身上沒有官職,出了寫一些詩文痛罵胡問靜之外做不了什麼,今日卻不同了,胡問靜白癡一般隨意的提高荊州的大米價格,荊州百姓怨聲載道,他隻要將大米運到了荊州,然後用五倍的價格出售,這荊州百姓一定會大喜若狂,跟隨他推翻胡問靜。
那公子望著江河上的船隻,好些船隻逆流而上,沉甸甸的船身吃水很深。他冷笑了一聲,這些人一定也是去荊州賣大米的,很好啊,去的人越多,他越是不顯眼。
他極目遠眺,一艘艘船隻消失在西麵的地平線上。
那公子不是魯莽之輩,他想過若是無法煽動百姓造反,那他又該怎麼辦。他的嘴角露出了笑容:“那我就賺了五倍的銀錢回來。”也就是說這次去荊州,要麼是胡問靜被造反的百姓殺了,要麼是他賺了五倍的銀錢回來,怎麼看他都沒有損失。
他笑著道:“自作孽,不可活。”神情中流露出萬分的自信,這個時代將是他的時代。
……
宜都國內,一群官員規規矩矩的坐著,眼下有一個巨大的問題放在了麵前。
荊州刺史胡問靜下令荊州各地米價上漲十倍,作為藩國的宜都國該怎麼辦?
從法令上而言,藩國與荊州刺史沒有一文錢的關係,完全不需要遵照荊州刺史的命令做事,可是事情哪裡有這麼簡單?已經有荊州南郡的百姓進入宜都國大量的買米然後回到南郡販賣了,不少宜都國本地的米鋪都掛上了缺糧的牌子停止了售賣。
缺糧?缺你個頭!剛剛豐收之後你丫缺糧?這擺明了是宜都國本地的米鋪想著把大米高價賣到南郡去,十倍的差價實在是太誘人了。可若是宜都國的糧食都賣到了其他地方去,宜都百姓吃什麼?若是宜都國百姓沒了糧食,又會如何?
一個個問題在宜都國的官員的腦海中徘徊,越想越是恐怖。
宜都太守期盼著看著一群官員:“諸位可有良策?”一群官員有個P的良策,無非是守住出入,不許粒米出宜都國而已。但是宜都國這麼大,又在荊州之內,隨便哪個方向翻山越嶺就到了美好的十倍米價的地方了,這“閉關鎖國”不過是掩耳盜鈴而已,用不了多久宜都國內肯定粒米不剩。
宜都太守看著絕不出聲的下屬們,拿起茶盞慢慢的喝了一口,道:“大家要集思廣益,開動腦筋,發揮主觀能動性。”
一群官員筆挺的坐著,說得好聽,不就是想要人背黑鍋嘛,做夢!
誰都知道針對宜都國內糧食流失其實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立刻抬高糧食價格,把米價同樣漲到了十倍,可是這又會帶來另一個問題,那就是“剝削百姓,擅漲糧價,欺壓過甚,官逼民反”。誰敢提議提高糧食價格誰就會被秋後算賬,被宜都王司馬冏砍成十八截。
一群官員堅決不動,糧食儘數外流甚至激發民變頂多是他們能力不夠,撤職查辦,提高米價激發民變肯定要掉腦袋,兩害相權取其輕。
宜都太守悲涼的看著一群手下,真是深深的懷念蕭明涵啊,為什麼宜都王殿下就不肯再派幾個英俊瀟灑的人過來負責呢?這口黑鍋他背不起啊。
……
洛陽。
司馬亮舉起酒杯,道:“飲勝!”轉頭看著歌舞。
從頭到尾沒有對張華說一句鄙視和責備的言語,但是張華的臉熱辣辣的,在這坐滿了人的大廳之內前所未有的感覺到了孤單寂寞冷。
張華努力不露聲色的看著大廳正中的歌舞。
那領舞的女子舉止優雅又曼妙,旋轉的時候衣衫上的金絲閃爍著光芒,真是好歌舞……好個頭!
張華微笑著看周圍的王侯公卿們,每個人都燦爛的笑著,仿佛專心在歌舞之上,可是他知道每一個人都在恥笑他,今日司馬亮舉辦宴會就是為了恥笑他。
張華盯著歌舞,司馬亮沒有說一個字,可是這恥辱感卻更加的濃厚了,司馬亮都不屑打他的臉,因為他的見識比司馬亮,比這裡的王侯公卿們差了不是一個等級的。
張華臉上笑著,寬大的衣袖中乾枯的手臂上卻青筋鼓起。他竭力的提醒眾人胡問靜或者說司馬炎賈充在荊州有大謀劃,絕不可等閒視之,能夠狠下殺手乾掉了荊州所有官員和大門閥的胡問靜絕對是有謀反之意。可是就在今天……
張華寬大的衣衫微微顫動,他極力的深呼吸,終於抑製了心中的無比震怒。就在今天,朝廷得到了飛鴿傳書,荊州刺史胡問靜下令荊州各地州府米價提高十倍!這世上還有比這個更荒謬的命令嗎?下這個狗屎一般的命令的胡問靜難道不是世上最愚蠢的官員嗎?
張華微笑著看著歌舞,淺淺的品酒,原本酒量很好的他隻喝了幾杯酒竟然就有些微醺,感覺身體有些搖晃。一個他的下屬官員悄悄湊過來,低聲道:“司空……”他微微擺手示意無妨,他還不會出醜,他隻是有些憤怒。
若是胡問靜不是該死的三不管官員,他就下令將胡問靜捉拿下獄!
但此刻,張華隻能默默的忍受著司馬亮和一群王侯公卿們無聲的鄙夷。他唯一慶幸的是他總算擔著司空的職務,在大縉朝龍椅由誰坐未確定的時候,司馬亮等人好歹要給他一些麵子,沒有公然的嘲笑他。
張華心中冷冷的哼了一聲,看了一眼周圍,他一直戰戰兢兢,就因為判斷錯誤了一次就被人小覷了?他很是憤怒,偏偏無法述說。難道他還能像個小女孩一般眼含淚水的哭泣,或者像個小男孩一般故意喝醉酒?
作為老頭子的張華隻能微醺,隻能苦笑,隻能默默地冷哼。
一曲歌舞畢,張華舉起酒杯,輕柔的道:“好!”淺淺的飲了一口。胡問靜隻是個蠢貨,一定要加上更多的定語,他認為可以加上“勇猛”、“沒腦子”、“貪財”、“得意便猖狂”、“無恥”等等定語,司馬炎和賈充若是指望胡問靜為他們帶來翻盤的機會無異於做夢。
大廳中另一個角落,司馬攸和衛瓘笑著討論著歌舞:“……倒是沒想到汝南王殿下有如此的精妙的歌舞……”“……那彈琴的功力不錯,那一段疾風驟雨讓老夫心驚膽戰啊……”
兩人嘴裡說著風月,飛快的交換眼神,胡問靜絕不是魯莽的菜鳥,為什麼要做出這麼愚蠢的事情?
兩人認為很大的可能就是故意裝傻,司馬炎和賈充指定的血脈保護者是個大傻瓜,絕不會對朝廷產生威脅,這才是胡問靜傻瓜一樣提高糧價的最大可能。隻是,就真的是為了這個目的嗎?
司馬攸和賈充說著風月,品著美酒,看著歌舞,心中一絲的把握都沒有。司馬炎和賈充都是老奸巨猾之輩,怎麼會被人輕易的看穿了目的?不轉十七八個彎都不敢相信看到的是真相。
“且看胡問靜下一步是什麼。”兩個人都這麼想著,嘴角露出了微笑。他們的聰明智慧也就和司馬炎賈充在伯仲之間,想要飛快的猜測出對方的真實目的自然很有難度,但是他們占有巨大的優勢,他們有朝廷大勢在手,有十幾萬中央軍在手,有偌大的大縉朝做依靠,他們就算猜錯了司馬炎賈充的手段,大不了也就是輸了一盤而已,他們有的是籌碼,輸得起。可司馬炎和賈充若是輸了一把立馬就完蛋。
……
幾百輛驢車慢悠悠的進入了荊州地界,遠遠地看到幾十個騎兵縱馬靠近,馬上一個胖胖的女孩子厲聲道:“你們是什麼人?”
車隊中的門閥子弟看著那胖女孩子身上既不是官兵也不是仆役的服裝,一時猜不透對方是官兵還是賊人,小心的反問道:“請問閣下是誰?”
那胖胖的女孩子大聲的道:“吾是荊州刺史麾下天下無雙聞風喪膽專吃兔子黃泉的使者回涼!”幾十騎吃吃的笑,一點點都不嚴肅。
車隊中的門閥子弟聽著這長長的名字,唯一搞清楚的是眼前的這個女子不是正經的官兵,但卻是胡刺史的人,這是管事之類的人嗎?他心中不解,恭恭敬敬的道:“原來是大名鼎鼎的黃泉使者回涼啊,久仰久仰。”那長長的名字他就記得最後幾個字了。
那幾十騎笑得更加的歡樂了,回涼怒視眾人,轉頭問那門閥子弟,道:“你們是乾什麼的?”
那門閥子弟認真的道:“我等打算搬到荊州居住。”這個理由在半路上就想到了,若是直言打算在荊州賣糧食隻怕會惹怒了荊州人士,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荊州好不容易有了一次發大財的機會怎麼可以讓外鄉人賺了?這還是小事,喝杯茶,送點禮還是有機會搞定的,更怕的是十倍的糧價之下一群百姓紅了眼睛,把任何高價賣大米的人都看做了殺父仇人,這糧食被搶了隻是小事,小命沒了就麻煩了。
回涼隨意的看了一眼幾百輛驢車的長長隊伍,道:“到了荊州就老實點,若是為非作歹,我立刻把你砍成人棍!”幾十騎不笑了,惡狠狠的盯著長長的車隊,厲聲道:“誰敢為非作歹就砍成了人棍!”
那門閥子弟用力的點頭,心中很是害怕,隻覺這次來荊州是不是太冒險了?
長長的車隊又行了許久,這才終於進入了襄陽。
看著高高的城牆,眾人終於鬆了口氣,接下來就是找個客棧休息,然後悄悄的尋個米鋪或者黑市把糧食賣了,市價是十倍,他們的底線是七倍,給米鋪留下倍的利潤,大家都能賺得盆滿缽滿。
那門閥子弟仔細的安排了眾人住下,又叮囑了眾人千萬不要大意,這幾百車大米就是幾百車銀子,容不得一絲的閃失,然後才帶了十幾人去尋米鋪。
一個門閥子弟看著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低聲道:“五哥,若是米鋪不能吃下這些貨,我們就找個黑市。”他其實更傾向於直接開個米鋪,與其七倍的價格賣給彆人,為什麼不自己開個鋪子呢?所有的手續都按照合法的流程走,該納稅就納稅,該給衙役塞銀子就給衙役塞銀子,又能費得幾何?與三倍米價的差價相比實在是微不足道。
那五哥卻搖頭:“十倍米價之下荊州隨時都會造反,我們不能久留。”其餘幾個門閥子弟微微點頭,仔細的打量著街上,街上的百姓神色如常,買菜的說笑的逛街的,沒有一絲快要因為饑餓而造反的跡象。但是幾個門閥子弟一點都不敢大意,若是民心浮動,街上到處都是乞丐,隨時可能引發暴動,那麼他們隻能立刻轉身就走,什麼賣米發大財什麼的是想也不敢想了。
幾人在街上尋了一家米鋪,左右看看沒什麼惹眼的人盯著,這才快步進了米鋪。
那五哥對掌櫃低聲道:“掌櫃,我手中有一批大米要出售,你開個價。”
那掌櫃臉上那歡迎顧客的職業笑容消失不見,有氣無力的看著他們,嘴唇顫抖,卻又終於隻是長歎一聲,指著插在米袋上的價格牌,轉過了身體。
那幾個門閥子弟心中立刻就怒了,他們都是門閥貴公子,什麼時候被一個低賤的米鋪掌櫃輕視過?在他們的故鄉,米鋪老板連大管事都不是,僅僅就是比仆役稍微好一點的精英仆役而已,連見他們一麵的資格都沒有。幾個門閥子弟互相看了一眼,人離鄉賤,看在天價的大米的麵上必須忍一忍,轉頭看那米袋上的價格牌。
一個門閥子弟陡然一震,驚呼出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