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衙役笑了:“真有人不怕死啊。”他高高的舉起了棍子,惡狠狠的對著那錢家人的腦袋重重的落下,隻是一棍子,那錢家人的腦袋立刻鮮血狂湧,搖晃了一下倒在了地上,一聲不吭,也不知道是死了還是暈了。
那衙役大笑著:“還有誰敢辱罵縣令老爺?”
四周的圍觀者搖頭歎息:“竟然有這麼拎不清的人。”好些人讚同,官老爺就是官老爺,百姓竟然敢罵官老爺了,沒看見那罵了街道保長是草包的人被千裡抓回來坐牢嗎?辱罵不入流的保長都是如此,何況辱罵堂堂縣令?
“唉,真是膽兒肥啊。”有人搖頭晃腦,當日胡刺史殺人如麻,襄陽城外的土地都被鮮血染紅了,城門口的街道之上到處都是屍體,為什麼如今還有人敢無視朝廷命官?
一群百姓用力點頭,老虎就是老虎,必以為老虎打盹就能摸老虎屁股了,何況到老虎的頭上拉屎呢?
那錢家七八歲的男孩憤怒的看著打他屁股的衙役,隻覺屁股上巨疼無比,他大聲的叫著:“今日之仇,我將來一定殺了你們全家!”
四周的百姓頓時消聲,眼神複雜的看著那七八歲的小男孩。
那衙役驚愕的看著那小男孩,他手下留情隻是打了那小男孩的屁股啊,可那小男孩的陰狠的眼神一點點都不像是開玩笑。那衙役慢慢的,認真的道:“你隻怕這輩子都沒有機會殺我全家了。”他舉起了棍子,心中再也沒有對小孩子的仁慈,隻有對未來會殺他全家的賊子的驚恐和警覺,全力一棍打在了那小孩子的背脊上,那小孩子立刻就昏死了過去。那衙役卻不停手,一棍又一棍的全力打下,每一棍都鮮血四濺。
四周的人低聲驚呼,憐憫的搖頭,那孩子就算不死也廢了。
襄陽的監牢之中,那八個錢家孝子和鄰居淡定的趴在陰暗之中,他們已經挨過了板子,屁股痛的厲害,無法仰臥,隻能趴著。監牢之中長久不見太陽,稻草上滿是黴腐氣息,他們一點都不介意,也不覺得後悔,唯有滿腹的悲憤。
“老子的老爹死在了醫館,老子找他要錢有什麼錯?”“窮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嗎?”“窮人就活該沒錢治病嗎?”“等老子出去了就去殺了那大夫全家。”“老子還要殺了那女老爺全家!”“對,要殺了那個女老爺全家,這叫替(天)行道。”
那八個人笑著,什麼殺了那大夫全家,殺了官老爺全家其實也就是泄憤而已,他們其實是不敢的,那官老爺雖然隻是個女人,但是官老爺啊,他們怎麼敢殺官老爺全家?但是那華大夫必須賠償更多的銀子,他們都被華大夫勾結官老爺送進了大牢,難道就不該得到更多的賠償嗎?
“出了大牢之後,我們就去那華同泰門口坐著,不打人,不砸東西,就是罵人,不讓其餘人去看病。”大牢中有許多有能力,說話又好聽的人,一個孝子很快就學會了更和諧更不會被官府找出毛病的辦法。“不賠錢,我們就絕對不走。”
大牢中不少人大聲的叫好,這個世上又多了八個劫富濟貧替天(行)道的人,何其的美好。
一群衙役進了大牢,道:“哪些人是華同泰案子的人?”
那錢家的人和鄰居們淡定無比,這是來抓他們去農莊苦役了?幾人一點點都不怕,襄陽人都去那農莊裡看過了,也就是一個普通的莊子而已,工作是累些,但是既不會死也不會上腳鐐,十天還能夠吃一次肉呢,這個苦役有什麼大不了的,距離家也隻有這麼點距離,就當替人打工好了,唯一的缺點就是沒有工錢,而且還耽誤了自家的農時。
“等老子出去了,這筆錢也要華大夫賠!”幾個人大聲的咒罵著,慢騰騰的,小心翼翼的爬起來,唯恐牽動了屁股上的傷痕。
幾個衙役點了人數,與牢頭確認了,這才道:“走吧。”
幾個錢家的人大聲的罵著:“老子現在乾不得農活,去了農莊也是躺著。”
衙役們不理,隻是抓了幾人出去,一一捆綁了起來。有一個錢家人記性極好,一眼就看到了劉星,道:“我認得你,你昨日也在華同泰!”其餘錢家人大罵:“果然是收了錢的貪官!”“我要去京城告禦狀!”
劉星微微有些顫抖,馬上就要看到殺人了,為什麼心裡不但不害怕,反而激動的渾身發抖啊,糟糕,我一定是病了,等會回家喝杯板藍根。
菜市口已經有衙役馬馬虎虎的圍了一個小圈子,幾個因為惹惱了縣令被重判的百姓而已,沒有人劫法場的,何必太認真。
幾個錢家人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被提溜到了菜市口依然莫名其妙,有人還在不斷地對著周圍的人大喊:“縣令狗官貪贓枉法!”“我爹死了,卻要打我,沒天理啊!”
周圍無數百姓默默的看著那八個人,低聲指指點點。那八個錢家的孝子和鄰居得意極了,這輩子都沒有遇到過如此高光時刻過。
“我要上京城告禦狀!我一定要告死了貪官!”幾人大聲的叫著,喊幾句告禦狀很有高大上的感覺,能夠凸顯他們的英雄氣概,而且那縣令老爺和華大夫說不定就怕了,老老實實的賠錢了。
白絮坐在一張椅子上,望著那八個人的眼神中又是悲哀又是冰涼。若是她昨天就下手狠一些,這八個人其實不用死的。她的心一陣悸動,到了什麼地位在什麼時候做什麼事情真是身不由己啊。
她張開嘴,道:“這八人入室搶劫,意圖行凶殺人,斬立決。”聲音乾澀的她都不認得是自己的聲音。
那錢家的八個人隻顧著叫嚷,根本沒聽清楚白絮說些什麼:“……貪官!老子遲早殺你全家!”“不賠錢,我絕不放過你!”“華老兒,你等著,等我出來我就殺你全家!”
一群衙役將那八個人扯到街道中間,一腳踢在膝蓋上,將那八個人按倒在地。那八個人猶自大罵,白絮絲毫沒有阻止的意思,繼續罵吧,讓所有人知道我白絮殺人如麻,草菅人命才好。
劉星渾身的血液都往頭上湧去,一眨不眨的盯著那八個人以及高高舉起的利刃。
“噗!”一把刀子落下,一個錢家的孝子鮮血四濺,倒在了血泊之中。
其餘七個錢家的孝子和鄰居呆呆的看著被殺的那人,愣了幾秒,陡然淒厲的慘叫:“啊啊啊!”“不要殺我!”“我爹死了,我沒錯,為什麼殺我!”“我就是去幫個忙而已,我什麼都沒做啊!”
七個人激烈的掙紮著,卻被衙役們死死的按住。
白絮冷冷的看著,這次的死刑齷齪無比,毫無人性,可是她沒得選擇。
“殺了!”她冷冷的道,這才發現她的聲音已經恢複了正常。
“噗!”又是一個人被殺。其餘的人有的奮力的掙紮,有的卻尿濕了褲子,有的徹底癱倒在了地上,有的憤怒的嘶吼:“天日昭昭!我爹死了,我要大夫賠錢有什麼錯?為什麼要殺我!為什麼不殺那個大夫?我爹死了啊!我爹被那個大夫……”
“噗!”
嘶吼聲戛然而止。
淒厲的慘叫和求饒聲中,屠刀毫不遲疑的落下,八個隻是訛詐醫館的可憐百姓儘數被殺。
四周圍觀的百姓們有的興奮的笑著,有的驚恐的捂住了嘴,有的漫不經心,有的嘻嘻哈哈。
白絮看著血泊中的八具屍體,很想嘔吐,真是可笑,她殺了這麼多賊子都從來沒有嘔吐過,怎麼此刻要嘔吐了?白絮強行壓製住惡心的感覺,站了起來,厲聲道:“知道為什麼本官要殺他們嗎?”
四周的百姓小心翼翼的看著白絮,不敢回答。
白絮仰天大笑:“因為他們的家人敢毆打本官!那就是想要造反!本官想殺就殺了!”
四周的百姓諂媚的笑著,一點都不覺得白絮揭開了巨大的陰謀的真相什麼的,官老爺想要殺了P民,那自然是想殺就殺了,難道還需要理由嗎?
白絮看著諂媚的笑著的百姓,心中又是一陣惡心。她重重的拂袖而去,再不走,她會被這些百姓和自己惡心到吐了。
……
人群中,戴竹搖搖欲墜,就因為訛詐錢財,那幾個人就被殺了?未免也太重了!
附近有人說著:“訛詐錢財,打板子不就好了,為什麼要殺了?”戴竹看了一眼,那說話的人她不認識,顯然隻是有感而發而已。
那人的夥伴低聲道:“蠢貨!沒聽見白縣令的言語嗎?入室搶劫,殺人未遂,這罪名雖然斬立決重了一點,但也就是重了一點點而已。”
那提問的人更是不滿了:“就是訛詐而已,頂多算是打人和勒索,怎麼就成了入室搶劫和殺人未遂了?這真是官字兩個口啊,隨便官老爺怎麼說都成。”
那人的夥伴笑了:“何止官字兩個口,誰的言語就不是兩個口了?”
那兩人隨意的說笑著離開,戴竹卻待在原地,如遭雷擊。
“誰的言語不是兩個口?”她的心中重複著這句話。昨日華大夫趕來與她說了一番話,她總是覺得哪裡不對。華大夫與她家認識幾十年了,她還沒有出生華大夫就租了她家的屋子,兩家的關係可說是很深了,她聽華大夫倚老賣老的教訓她絲毫沒有反感,華大夫在她的眼中就是一個慈祥可親的長輩。可她聽完了華大夫的言語,翻來覆去的一夜都沒有睡安穩,仿佛哪個地方讓她驚恐不安。
“誰的言語不是兩個口。”
這句普普通通的言語仿佛一道閃電照亮了戴竹的腦海。
為什麼華大夫要急切的趕來與她說鄰居都是好人,不挺身而出也可以做好事?為什麼華大夫不能等到第二天第三天再與她說這些言語?為什麼華大夫這麼在意她心中怎麼想?
戴竹心中的疑點在閃電中儘數暴露了出來。
為什麼……為什麼在那幾個孝子和“見義勇為”的百姓攔住她逼迫她交出房契的時候,華大夫沒有站出來說不要交?為什麼華大夫沒有將事情說清楚,撇清她這個房東的關係?為什麼華大夫的家人就站在一邊,卻一言不出,任由她這個房東出頭為華大夫講理?為什麼華大夫開店幾十年,卻依然租她家的房子,而沒有去其他地方買一個房子?為什麼華大夫明知道她今日要來收租,卻偏偏要去采藥?為什麼作為一個上了年紀的大夫要親自去采藥,而不是去藥鋪買?
一個個疑問在戴竹的心中不斷的湧現而出,讓她越想越是驚慌。
假如,隻是假如,假如那白縣令沒有來,她被那些孝子逼著交出了房契,華大夫會怎麼說怎麼做?是爽快的賠錢與她,還是說“大家都是苦命人,都是受害者,一定要團結起來奪回房子”,或者說“算了,錢財是身外之物”?
假如那白縣令說“既然人死在了這裡,醫館就該賠錢”,“為什麼他們不訛詐彆人,隻訛詐你?你一定也有錯。”那麼,華大夫是會掏錢,還是說且寬限幾日,然後連夜脫逃,那些孝子找不到華大夫,就霸占了她的房子?然後縣令再次說“既然人死在了你家裡,你就有責任”?
戴竹心中越想越是驚恐,手腳冰涼。人的言語都有兩個口,不,不是兩個口,而是上嘴唇和下嘴唇一碰就有言語冒了出來,誰知道那些言語是真是假?
戴竹的額頭出了一層冷汗,昨天她其實在鬼門關前打了個轉?她該怎麼預防未來?沒了錢家的小子,會不會有李家的孝子?這次躲過去了,下一次呢?她是不是該將華大夫趕走,將房子收回來,從此再也不租給開醫館開藥鋪的人?
戴竹很是惶恐,這一切隻是她的胡思亂想,還是被她猜到了真相?
劉星在散去的人群中看到了呆呆站著,不斷的發抖的戴竹,急忙跑了過去:“戴竹,你嚇住了?彆怕,沒事的。”戴竹清醒了過來,顫抖著道:“劉星。”忽然,戴竹怔住了,呆呆的看著劉星的衣衫。
劉星得意了:“我現在已經是衙役了!”
戴竹認真的道:“還招衙役嗎?”隻要成了衙役老爺,還有人敢搶他的房子嗎?她所有的問題迎刃而解。
……
白絮在襄陽肆意殺戮百姓的消息飛快的傳到了荊州各個縣城。
周渝歎了口氣,將邸報慢慢的撕碎。她和白絮相處的時間很長,又是一起追殺賊子的搭檔,她在荊州官員之中算是最了解白絮的了。她知道白絮是個非常善良的人,隻是善良隻能存在於門閥的宅院當中,無法存在於陽光之下。
周渝微微出神,白絮這是擊碎了她自己的內心了。
她有些傷感,否定自己是一件痛苦的事情,當否定自己並不是因為自己卑鄙無恥,而是因為自己過於高尚和理想,這痛苦就會翻倍。此刻白絮隻怕……
周渝無奈的搖了搖頭,白絮能夠練出一身武藝,這內心要比她堅毅的多,至少她多半是打不過白絮的。
周渝沉吟著,道:“來人,通知江夏各地,若是有人膽敢藐視朝廷,立即殺了。”
……
李朗看著邸報,隨意的笑了一下,既不鄙夷,也不惋惜。他早就知道白絮終究會有這麼一天,因為凡是心善的人當了官,都會被書本之外的現實驚訝的目瞪口呆。書本中的忠孝節義,禮義廉恥,在現實中幾乎找不到。進入基層官場其實是跳入無底深淵,看遍深淵外看不到的狗屎事情。
李朗漫不經心的將邸報扔在了一堆故紙當中,他可以從簡單的邸報之中看出胡問靜的用意,這是要用白絮的遭遇讓所有剛剛當上了官的菜鳥們明白人心的醜陋,明白官府的威嚴不容褻瀆。
或許以後還會有不少剛從平民成為官員的善良人兒再次重複白絮的經曆。
李朗又笑了,不是或許,是一定。
他拿起另一本公文,皺眉看著,新城郡的百姓很是不願意種芋頭,他該怎麼逼迫百姓種芋頭呢?聽說白絮動用了徭役,強行讓百姓在荒地中種植芋頭。李朗並不覺得這個辦法好,種芋頭是為了讓百姓吃飽,給百姓好處還要逼著他們乾,白白使用了有限的徭役,那修建水利呢,防洪呢,修橋鋪路呢?這些對百姓的好處更加婉轉曲折的地方怎麼辦?今年的徭役已經沒了,難道花錢雇傭百姓修建水利修橋鋪路嗎?
李朗皺著眉頭,在關中的時候沒有這些問題,或者這些問題被胡人的問題壓了下去,沒有爆發出來,他一時之間沒有想到該怎麼處理。“或者,問問胡問靜?”
若是麵對其他上司,這向上司問計的辦法是極其愚蠢的,這豈不是暴露自己的無能嗎?但是李朗認為胡問靜在這方麵極其的出色,絕不會認為下級是個廢物,反而更願意教導下級怎麼處理。
李朗真心的笑了,跟著胡問靜混還是很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