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佩霖飛快的解開了衣衫,將繈褓包在了裡麵,用體溫溫暖著冰涼的嬰兒。
“彆怕,爹爹來了,爹爹不會讓你死的。”他低聲道,越說聲音越是堅定。
江佩霖飛快的跑回了產房,大聲的叫著:“娘子,這就是我們的女兒,你來看,這就是我們的女兒!”他的妻子不敢置信的看著他。他笑了笑,又催促著妻子:“快給她喂奶,她餓了!”又轉頭叮囑目瞪口呆的丫鬟:“去,找些熱水來,給我女兒洗澡。”
江佩霖的妻子緊緊的抱著女兒,看著女兒努力的吃奶,怯怯的問道:“你……你不……怎麼向公公婆婆交代……”
江佩霖咧嘴笑:“江家有我哥哥們傳宗接代,用不著靠我,我就是沒有兒子也無所謂,誰在乎死後的祭祀呢,大不了早點喝孟婆湯投胎好了。”
江佩霖的妻子緊張的問道:“可是,公公婆婆會……”
“就說是天意不讓我洗女。”江佩霖柔和的看著女兒,隨意的說著,這個借口假的過分,但是沒有關係。他伸出手,拿手指輕輕的觸摸著女兒的臉,道:“若是爹娘震怒,我大不了離開江家好了。”
江佩霖可以猜到爹娘和兄長們會如何的憤怒,若是因為他不洗女,連累其他人沒了第二個第三個第一百個兒子呢?那他就自動逐出江家好了。
江佩霖笑著:“我有手有腳,餓不死的,大不了我們去集體農莊。”未來可能很艱辛,但是他不是很在乎,與禽獸不如相比,他寧可做個窮困的人。
江佩霖的妻子看著丈夫,忽然放聲大哭。
……
襄陽。
衙門前貼出了一張告示,衙役使勁的敲著鑼鼓,看著越來越多的人聚攏過來,劉星站在凳子上,大聲的道:“都聽好了,荊州刺史胡老爺有令!”
周圍的百姓一聽“荊州刺史胡老爺”,立刻就嚇住了,有百姓顫抖著道:“不會有韭菜稅吧?”一群百姓麵無人色,就沒見過比荊州刺史胡老爺更貪錢的,芋頭都能收稅!
有百姓惡狠狠的看著衙役,在人群中低聲的嘀咕著:“還不是為了錢!”早有無數聰明人看破了胡刺史的花招,胡刺史搞狗屎一般的芋頭稅就是為了讓百姓服芋頭役,為胡刺史開墾荒地,種植糧食,這些荒地不用說早就被胡刺史用低廉到發指的價格買下了,幾年之後荒地成了熟地,胡刺史轉手以十倍百倍的價格賣出去,立馬發了大財。
劉星沒有聽見人群中的低聲嘀咕,大聲的讀著布告道:“……將免者以告,公令醫守之……”
一群百姓沒聽懂,緊張的看劉星。
劉星解釋道:“就是說,家裡有孕婦要分娩生孩子的,衙門會派大夫照顧,會派穩婆接生。不用給錢!”
一群百姓聽著號令,尤其是最後四個字,很是鬆了口氣。有百姓大聲的道:“好!刺史老爺是青天大老爺啊!”一群百姓大聲的附和,凡是不用給錢的事情隻管配合衙門好了,喊幾句青天大老爺又不用給錢。
劉星繼續讀布告:“……生兒,一壺酒,一兔;生女,二壺酒,一豚……”
這次的內容太簡單,百姓都聽懂了,也就是孕婦生兒子衙門贈送一壺酒,一隻兔子,生女兒贈送兩壺酒一隻豬。
有百姓驚訝了:“為何生了兒子還不如生個女兒?”生兒子一壺酒,生女兒兩壺酒;生兒子才一隻小兔子,生女兒就是一頭豬,這差距實在太大了,兔子能夠和豬比嗎?
劉星大聲的道:“你管刺史老爺怎麼想的,這是衙門白給你的,不服?不服就不要生孩子不要拿酒肉啊!”
一群百姓聽著劉星的嗬斥,賠著笑:“衙役老爺息怒。”“就是啊,白拿的,就一個喜氣而已,衙門愛送什麼禮關你們P事。”
劉星見眾人懼怕她,心中得意極了,有故意裝著氣憤,眾人賠笑許久,劉星這才繼續讀布告:“……生二子,公與之餼;生三人,公與之母……”她不等百姓詢問,直接解釋道:“就是說,生兩個孩子,公家出糧食;生三個孩子,公家再配個奶媽管孩子。
一群百姓對這個一點點都不覺得有吸引力,誰不知道“多生是福”,彆說生兩個三個了,隻要生得出來,十個八個都不嫌多。
有百姓笑著:“就當白拿了糧食。”眾人點頭,生兩個就有糧食拿,簡直是白撿啊。
劉星繼續道:“……令孤子、寡婦、疾疹、貧病者,農莊納宦其子……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孤兒,寡婦,生了大病的,貧困的人,都去農莊,農莊會承擔撫養義務。”
一群百姓點頭:“這真是好,那些可憐人以後就有飯吃,不會凍死了。”其實心中一點點都不羨慕,農莊的活計大家都看到過了,肯定沒有傳說中半夜雞叫那麼誇張,但是這工作量真是嚇死人啊,自己家種地幾乎是中午之後不乾活的,誰也不想頂著大太陽乾活,可是在農莊隻是中午之後不在地裡乾活而已,有的是在陰涼的地方乾的活計,什麼喂雞喂豬,打掃雞舍豬圈,收拾糞便等等,就沒得停下來,這種勞苦的日子不是到了絕路誰願意過?
“還有嗎?還有嗎?”有百姓大聲的叫著,聽了半天,好像都是衙門給百姓發福利,胡刺史還有這麼善良的時候?
劉星笑了:“聽清楚了,下麵才是重點。”
一群百姓毫不在意,有百姓笑著:“是不是給我發個老婆,我看你就不錯。”
劉星臉色一沉,跳下凳子,一刀就砍了過去,那貧嘴之人嚇得魂飛魄散,急忙躲閃,卻已經挨了一刀,他想要逃,卻看見其餘衙役抽出了刀子包圍著他,冷冷的笑著。劉星又是幾刀砍下,那貧嘴之人渾身是血,淒厲的慘叫:“老爺,我錯了,我不敢了!”劉星力量小,又不會用刀子,第一次砍人毫無技巧可言,更不知道哪裡致命,那貧嘴之人看似身上好幾處傷口,其實都是淺淺的皮外傷。
劉星喘了口氣,使勁拿刀背砸在那人的嘴上,立刻就打落了那人好幾顆牙齒。
她冷笑著看著那貧嘴之人,道:“拖下去,打二十大板,然後去礦區挖礦一個月。”
那貧嘴之人拚命的叫著:“小人冤枉啊,小人冤枉啊,衙役老爺,小人冤枉啊。”見了年輕小娘子就調(戲)幾句已經是深入骨髓的習慣了,忘記了這個看上去瘦瘦弱弱的女子也是一個衙役老爺,不然給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調(戲)衙役老爺啊。
戴竹走過來搖頭:“罰得太輕了,打斷了他的腿,全家今年稅賦翻倍。”瞥了劉星一眼,白縣令用八個百姓的鮮血才重新豎立的威嚴難道要壞在你的手中?
劉星惡狠狠的笑著:“他又不可能從礦區活著出來,何必多此一舉呢。”
周圍的百姓聽著兩個女衙役老爺談笑間將一個人的性命就這麼扔在了礦區之中,一齊擠出了最溫和最禮貌的笑容:“那個人登徒子活該!”“衙役老爺都敢(調)戲,沒有千刀萬剮就是便宜了他!”“若是依我說,應該滿門抄斬,株連九族!”各種討好的言語不住口的說著,衙役老爺就是衙役老爺,女衙役老爺依然是衙役老爺,誰敢惹衙役老爺這不是找死嗎?
按理,此刻劉星就該繼續站在凳子上開始讀布告的重頭戲了,可是劉星人生第一次砍了人,渾身都在顫抖,也不知道是興奮還是後怕。戴竹替她踩上了凳子,她懶得朗讀原文之後再一一解釋,乾脆直接上大白話,道:“凡家中隻有兒子沒有女兒的,征收兒子稅,沒錢可以服徭役抵稅。有女兒的,可以抵消兒子稅。一個女兒抵消一個兒子的稅。”
百姓大嘩,有人想要大罵,這不是變了法子的收稅服徭役嗎?刺史老爺真是無恥到了極點!但話到嘴邊隻能嗚咽幾聲。民不與官鬥,縣令老爺已經隨便殺人了,刺史老爺那是一根手指頭就碾死了一戶口本。
有百姓想得開:“還好,我家有女兒。”至少兒子稅或者兒子徭役是不用擔心了。
有百姓麵色鐵青,家中的女兒都溺死了,難道隻能再去服兒子役?
有百姓惡狠狠的看著天空,天理昭昭啊!不殺胡刺史不能平民憤!
戴竹看看神情各異的百姓們,這就受不了了?她笑著,繼續道:“殺嬰兒者,家產充公,淩遲。”
一群百姓深呼吸,這是說以後不能洗女了?這衙門真是管得太寬了!有百姓惡狠狠的盯著地麵,刺史老爺想要通過不準許洗女而毀掉了自己家中有兒子傳宗接代的夢想?絕不可能!老子不溺死了女嬰,有的是其他辦法!餓死!病逝!凍死!從床上翻身摔死!孕婦翻身壓死嬰兒!喝水噎死!那百姓猙獰的笑著,想要一個嬰兒死何其的容易,難道病死和意外死也能算殺嬰兒嗎?就不信衙門的仵作這麼厲害。
戴竹繼續道:“家中有未滿十八歲的子女死了,不論是什麼原因死的,統統收取兒童喪葬稅一兩銀子,沒錢就礦區徭役一個月。”
那想著讓女嬰花樣死的男子猛然抬頭看著戴竹,失聲道:“不論什麼理由都是一兩銀子?”他瞬間忘記了自己想要花樣殺死女嬰,卻想到了兒子也不是那麼容易養大的,誰家沒有遇到過、聽說過死了獨子的事情?
一群百姓若不是畏懼衙役們手中的刀子,一定罵死了胡問靜的祖宗十八代!王八蛋,家裡死了子女也要征稅?還忒麼的是一兩銀子!這以後死人都死不起了嗎?傷天害理啊!
劉星站在一邊冷笑,這不論什麼原因死了孩子就要去挖礦當然是不講理到了極點,小孩子病死的數量可不小,難道要在死了愛子愛女的人的心中再插一把刀?但若不是如此一刀切,又怎麼防得住那些毫無人性的人將嬰兒花樣死?亂世用重典,不外如是。
其實在操作之中也不用擔心那些真的家中遇到了不幸死了子女的人被一刀切誤傷了。仵作和大夫聯手後輕易的就能搞清楚幼兒的死因,若真是不幸病死,那就讓家人在礦區修養調理好了,礦區又不是隻有挖礦一個活計,稱重,清點數量,做飯,看守,輕鬆的夥計多了去了。
劉星盯著一群百姓,心中想著,隻要縣衙的縣令和衙役有良心,終究不會傷害了一個好人,頓時感覺到了肩上擔子的沉重。
有百姓冷笑幾聲,心裡想著老子若是死了子女,不上報,你又能把我怎麼樣?
好些百姓都想到了,隻要不是被賊人殺死的,家裡死了人有誰會上報衙門?爹娘死了還有出殯,這未成年的子女死了隨便草席一卷扔掉了就是了。
有一些百姓更是很有經驗,家中多次溺死了女嬰,甚至都沒有用草席,也就是隨便找個荒郊野外扔了就是了,自己家裡人不說,還有誰知道?什麼兒童喪葬稅根本是一句空戶而已。
戴竹冷冷的道:“你們是不是想著,我溺死了女兒,打死了兒子,隨便找個地方埋了就是了,反正官府也不知道?”一群百姓堅決不吭聲。
戴竹笑了,取出一份名單,道:“……三裡屯的王小六在不在?”王小六嚇了一跳,急忙道:“在!”
戴竹念道:“王小六,家中一兩歲女兒,一男嬰,對不對?”那王小六用力點頭:“對,對!”
戴竹繼續道:“百井坊巷的張大虎在不在?”她也不看人,直接道:“張大虎,家中一個八歲的兒子,妻子懷孕五個月。若是你兒子死了,或者五個月後你家娘子的肚子裡的孩子被溺死了,你就等著被千刀萬剮吧!”
她繼續念著:“……葛衙莊王小毛……長慶街周阿水……”一個個家中的子女和孕婦都被報了出來。
四周的百姓中好些人臉色慘白,為什麼官府對自己家的情況了如指掌?是了!芋頭稅!衙門收繳芋頭稅的時候查清了所有人的底細!該死的芋頭稅!該死的胡刺史!
戴竹看著王小六,冷冷的道:“若是被衙門發現你的女兒兒子死了,你卻沒有上報,那就是欺瞞朝廷,那就是公然與朝廷做對,直接殺了。”
王小六大汗淋漓,陪笑道:“我怎麼敢呢?”急急忙忙的退後幾步,混入了人群之中。
戴竹慢慢的卷起了案卷,冷冷的道:“胡刺史的布告是念完了。我最後送你們一句話,惹誰都不要惹胡刺史,胡刺史殺人不眨眼的。”
四周百姓飛快的低頭看地麵,唯恐暴露了眼神中的憤怒。
有人大聲的叫著:“刺史老爺真是好人啊。”拚命的對四周的百姓打眼色,四周的百姓會意,大聲的叫著:“刺史老爺真是大好人!”“我這輩子都沒有見過刺史老爺這樣的大好人。”“青天老爺啊!”
毫無誠意的歡呼聲中,眾人三三兩兩的散去,走出老遠,再也看不到縣衙和衙役們,有人大聲的罵著:“呸!老子想要洗女關衙門P事!老子就是要洗女!老子就是要兒子!你能把老子怎麼樣!”
其餘人同樣跟著大罵,心裡卻惶恐極了,在荊州,胡刺史就是王法,衙門的衙役就是王法,百姓還能和朝廷鬥嗎?
某個老婦將兒子扯到了路邊,低聲道:“媳婦若是生了女兒,且慢洗女。且看看其餘人的下場,若是真的洗女就會家產充公,淩遲……”她打了個寒顫,“……那我們就緩緩。”
那兒子用力的點頭,要是隻是官府隨便說說,那就不用理會,照樣洗女,要是官府真的將洗女的人淩遲了,他說什麼都不敢洗女啊。
有百姓憤怒極了,他家中隻有兩個兒子,沒有女兒,這是不是表示他要繳兒子稅或者服兒子役了?這芋頭稅服役一個月,兒子稅又是一個月,兩個兒子就是兩個月,他一年要服役三個月?這簡直是萬稅啊!還讓不讓人活了?
他憤怒的仰天大喊:“蒼天啊,為什麼不打雷劈死了胡刺史!”
周圍好些百姓深有同感,老天爺為什麼不收了胡刺史這個狗官?
有百姓大聲的道:“我們去佛寺求菩薩收了胡刺史這個狗官!”某個百姓悲涼的道:“菩薩隻是保佑我們下輩子能投胎到富貴人家,不管降妖除魔。”
一群百姓大怒,什麼垃圾寺廟!以後再也不去了!
有百姓眼神猙獰,道:“我們去龍王廟求雨!隻要下雨就會打雷,隻要打雷就能劈死了胡狗官!”
一眾百姓用力點頭,抹掉眼角被狗官欺(淩)的淚水,大聲的道:“好!去龍王廟!打雷劈死了胡狗官!”
當日,龍王廟前聚集了襄陽城數千百姓,香煙繚繞,哭喊聲震天:“下雨吧,打雷吧,劈死了胡狗官吧!”
有外地人經過,見龍王廟青煙直上天空,跪在地上哭泣求雨的百姓一直排隊到了廟外數裡,深深的歎息:“唉,看來今年這荊州又是大旱啊。”
……
荊州刺史府中,胡問靜聽著各處的彙報,很是滿意,荊州處處都有人頭京觀,各個縣令都不忌諱殺人,這凶名終於有了作用,如此逆天的法令竟然也沒人造反。
賈午苦勸:“過了!過了!一旦被朝廷諸公知道,你一定會有大(麻)煩。”芋頭稅,兒子稅,殺嬰就淩遲,哪一條是朝廷允許的?
胡問靜瞄了賈午一眼,道:“我知道啊,我很清楚我做的一切都經不起朝廷的審核。”胡問靜隻是抓住沒人理會她的時機,瘋狂的將原本不可能被朝廷通過的法令飛快的推行荊州各地。
“將來朝廷有人嚴格禁止胡某胡作非為,那胡某就向朝廷宣布已經廢止了這些條例。隻要胡某不向下發廢止的公文,隻要各個縣衙不四處敲鑼打鼓的宣布廢棄了舊的法令,哪個百姓知道法令已經廢止了?胡某的目的照樣完美完成。”
胡問靜淡定無比,上情下達彆說在大縉朝是問題,就是到了蔣光頭的時代依然是個大問題,某個城市在大清滅亡十幾二十年了,依然在執行大清的法令教育學子。
胡問靜一點都不覺得她在這大縉朝做個欺上瞞下的狗官有什麼難度。
“那麼,開始第二步吧。”胡問靜下令道。僅僅靠大棒是不夠的,還要給百姓一些胡蘿卜,不然再好的想法都不會有好效果。
“胡某要的是結果,不是過程,更不是正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