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不動,我不動!練好烏龜流,走遍天下都不怕。”
江陵城中有吃有喝,管司馬柬到底乾什麼,多些時間還能多練兵,搞不好到了糧食成熟的時候還能順順利利收割糧食呢。
……
官道邊一座小小的亭子中,司馬柬輕輕的吹乾了紙上的墨跡,然後仔細的欣賞著,似乎這書法又上了一層樓。
杜預恭恭敬敬的站在一邊,態度與以前相比判若兩人。
司馬柬微笑著問道:“杜公看本王這幅字如何?”
杜預恭敬的道:“似乎比以前寫的更好了。”
司馬柬哈哈大笑,杜預心中更加的畏懼了。
司馬柬慢慢的道:“杜公心中此刻隻怕驚恐極了……”杜預心中一凜,司馬柬轉頭看杜預,淡淡的道:“……因為杜公完全看不透本王的心思。”
杜預沉默片刻,認真的道:“是。”
司馬柬笑了,杜預果然是朝廷大臣,知道什麼時候該說真話。他盯著杜預,道:“父皇駕崩,事發突然,其中內情叵測,杜公以為本王該怎麼做?”
司馬柬笑著,不等杜預開口,繼續說道:“其一,本王立刻率軍回洛陽。”
“這胡問靜一直是父皇嫡係,托孤重臣,未曾有一絲的背叛我父皇,此刻我父皇意外駕崩,司馬遹登基,其餘諸王對皇位虎視眈眈,本王理應聯合胡問靜護住司馬遹的皇位。隻要司馬遹是皇帝,本王就是一個實權皇叔,隻要熬過了諸王的反叛,本王多半就能取代司馬駿鎮守關中了。”大縉朝能夠鎮守關中的都是皇帝最信任的皇室宗親,若是司馬遹坐穩了皇位,不是他司馬柬還有誰能鎮守關中?
杜預點頭:“殿下所料不錯,老臣也是這麼想。”
司馬柬搖頭,道:“可是,父皇駕崩,齊王等被誅,真相撲朔迷離,本王身在京城之外怎麼可能知道真相?究竟是齊王等反叛弑君,還是賈充反叛弑君,殺了其餘王侯?”
司馬柬麵色凝重:“本王真心不知道。若是賈充謀反,本王入京城就是送死。”
杜預長長的歎了口氣,原來如此,司馬柬打的是這個主意啊,他的老命算是保住了,道:“是啊,這真相究竟是什麼呢。”
司馬柬道:“這第二條路就是本王不管真相是什麼,立刻回封地,征召大軍起兵勤王。”
“這先帝死得不明不白,這齊王等王侯死得不明不白,誰知道是不是賈充想要篡位?天下懷疑者數之不儘,隻要本王高聚義旗,天下定然響應,這賈充不是弑君謀逆也是弑君謀逆了。”
“天下王侯圍攻賈充,賈充必死,本王作為首個倡議者在誅殺賈充胡問靜後自然聲威一時無兩,皇室宗親中人才凋零,本王又是先帝血脈,又有勤王的大功,這皇位九成的可能就是本王的,縱然有皇室在圍剿賈充的過程之□□勞比我更大,眾望所歸成了帝皇,本王也不失朝中重臣之位。”
杜預默默地歎氣。
遠處,有百餘騎疾馳而至,騎兵看了一眼坐在涼亭之中的司馬柬等人,見他們隻有十幾人,又穿著普通人的衣衫,隻是掃了一眼就飛快的疾馳而過。
司馬柬望著那百餘騎忽然笑了:“那領先的女子是胡問靜,我認得她。”
杜預不曾見過胡問靜,他年紀大了,老眼昏花,沒能看清剛才那百餘騎的人的相貌。
司馬柬看著胡問靜的背影,道:“胡問靜這是趕去救援荊州了。”他的嘴角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這胡問靜不夠聰明啊。”
杜預微笑點頭,胡問靜不夠聰明?胡問靜去荊州?你個蠢貨!
司馬柬慢慢的道:“在杜公眼中,本王多半也是隻有這兩個選擇了。”
杜預毫不猶豫的點頭:“是,老臣無能,也隻能想出這兩個選擇,卻不知道殿下為何選擇其他。”
司馬柬微微拂去騎兵揚起的塵土,任由杜預恭恭敬敬的行禮,許久才道:“這父皇的最後的命令就是收複荊州,不讓胡問靜有機會成為威脅我大縉的亂臣賊子。在胡問靜看來這是父皇想要過橋抽板,鳥儘弓藏,但其實這是父皇的仁義,不想發生君臣相殘的悲劇,斷了胡問靜成為逆賊的機會。沒了荊州的地盤和權柄,胡問靜以後在洛陽為了朝廷悉心效力,未來不失公卿。”
“父皇革去了胡問靜的荊州刺史一職,這也算是成全了君臣之義了,以後定然會成為佳話。”
杜預點頭,對這個說法早有預料,凡是君主奪大臣的權柄都是這麼說的,從來沒人承認是龍椅受到了威脅。他眼角努力擠出淚水,恭敬的道:“先帝仁慈也。”
司馬柬道:“那賈充更是深受我父皇大恩,若沒有我父皇定然不會有賈充的今日。”
“賈充和胡問靜都是我父皇心中的重臣,難道這兩人真的會背叛他嗎?”
“本王不太信。若是本王冒然興義兵討伐賈充和胡問靜,豈不是寒了忠臣的心?本王被天下人恥笑識人不明也就罷了,若是那些對皇位虎視眈眈的王侯借此機會奪取了皇位呢?那本王正是無顏見父皇了。”
杜預用力的點頭,擦著眼角的淚水:“是啊,怎麼見先帝於九泉之下呢。”杜預一點都不看好司馬柬,司馬柬一會兒懷疑賈充胡問靜,不敢進京,一會兒又說賈充胡問靜是忠臣,無非透露出他的膽怯和多疑而已,這種心性也能成大事?但這種心性足夠殺了他這個老家夥幾百次了。
司馬柬慢慢的道:“人的嘴是靠不住的,不論賈充和胡問靜說什麼,本王都不會信的。人的行動卻不會騙人。所以,本王想要試探一下胡問靜,看清胡問靜的真心,看清父皇駕崩的真相。”
他望著胡問靜遠去的方向,道:“本王繼續執行父皇的遺命取了荊州,胡問靜若是真心效力我司馬家,小小的委屈算不了什麼,這荊州本來就是我司馬家的,本王將來給她更高的榮譽,更好的地盤,豫州,並州,兗州,隨便她選。”
司馬柬厲聲道:“若是胡問靜心中有鬼,自然就會立刻翻臉,那本王就立刻舉起誅殺逆賊的大旗,率軍進攻洛陽。”
杜預用力點頭,大聲的道:“殿下真仁義之主也!”單膝跪下,老淚縱橫。真忒麼的倒黴,司馬柬果然是個膽小懦弱陰狠無恥□□絲男!
什麼不想冤枉了忠臣,不想冤枉那就直接去洛陽當麵質問啊?怕死不敢去而已。
什麼試探胡問靜的忠心,才派人進攻荊州,這種理由騙腦殘都騙不到。
杜預淚水長流,崇拜的看著司馬柬,這個廢物完全繼承了司馬家的虛偽很陰狠。
司馬柬征召了三千農夫跟隨陶侃進攻江夏,心裡打得主意其實非常的簡單。
荊州空虛,陶侃有三千農夫在手,難道還打不過隻有幾十個衙役的縣城?陶侃定然可以一舉奪取了江夏乃至整個荊州的。有胡問靜打下的基礎在,荊州有糧有田,熬上些年頭有了人口後,這荊州就是南陽王司馬柬奪取天下的根基。
若是荊州早有提防,看似空虛其實藏有重兵,或者陶侃是個廢物,三千人竟然被荊州的幾十人打敗了,那麼這三千農夫就是司馬柬“隻是試探”的證據。司馬柬有三千精銳士卒在手,有名將杜預在,卻征召了三千農夫和無名之輩陶侃出戰,這不是故意試探,故意打敗仗還能是什麼?
至於殺上洛陽,或者高舉勤王的旗幟,司馬柬是絕對不敢的。這都是老虎之類的猛獸做的事情,司馬柬隻是一條躲在角落的毒蛇,從來不會與人正麵硬杠。
杜預看清了司馬柬的思路,若是他有的選擇,他一定會甩司馬柬幾十個耳光,重重的吐上一口口水:“賤人!”
可是杜預沒得選擇。在他看到司馬柬帶回來的司馬炎的親筆信後,與鎮南將軍府的將領們宣誓效忠南陽王的時候,他就沒了退路。在司馬柬聽聞司馬炎駕崩,毫不猶豫的派陶侃征召農夫進攻江夏,順便把他的幾個手下派去協助陶侃的時候,他更是沒了退路。
這個司馬柬心機深沉,陰狠毒辣,不念恩情,不念親情,若是稍有違逆了他,隻要他有機會就會毫不猶豫的斬殺了違逆他的人。
杜預此刻隻能老老實實的陪著司馬柬演戲,老老實實的裝忠臣,一步錯,步步錯,他心中想著重返朝廷成為大佬的心,就結結實實的跳進了深不可測的巨坑。
杜預抹掉老淚,欣慰的看著司馬柬,道:“殿下宅心仁厚,乃真君子也。老臣能夠得此主公,今生再無遺憾。”老夫都叫“主公”了,應該信任我了吧?
司馬柬微笑著,終於收服了杜預了?有杜預在,隻要能夠練出數萬精銳,這天下終究是他的。
幾個隨從取出了茶水點心,輕輕的放在石桌之上。
司馬柬隨意的取了一塊點心遞到了杜預的手中,又自取了一塊,慢慢的吃著,道:“這出門在外,茶點隻能將就一些了,杜公勿怪。”杜預賠著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種毫無誠意的客套話,隨意的看著四周。江南地區夏秋之際多有陰雨,這官道也不過是泥土鋪建的,此刻應著淩亂的馬蹄印。
司馬柬吃了茶點,緩緩的道:“本王評價胡問靜不夠聰明,是三個理由。其一,胡問靜急急忙忙的離開京城趕去荊州,多半是得知本王進攻荊州了,可她隻帶了區區百餘騎,這是以為百餘騎可以破杜公三千精銳嗎?狂妄自大至此,實在是愚蠢。”他看了一眼杜預,這是抬舉你的領軍能力呢。杜預果斷的露出了蘊含得意和感激的神情。
司馬柬繼續道:“其二,不論父皇駕崩的真相是什麼,京城此刻都是重中之重,彆人進京城而不可得,豈有主動離開了京城的道理?胡問靜分不清輕重緩急,愚昧無比。”杜預點頭附和:“對,離開中樞實為不智。”
司馬柬道:“其三……”
他笑了:“……本王就在胡問靜的眼皮底下,胡問靜卻不曾知道,你說這是不是愚蠢透頂?”
司馬柬放聲大笑,胡問靜以驍勇聞名,又竊據了天下權柄,卻被他戲耍於股掌之中,這得意之感忍到了此刻再也無法抑製。
杜預捋須笑著:“主公乃當世英雄,哪裡是一個小小的胡問靜可以比擬的?今日主公戲耍胡問靜之事隻怕反而給了胡問靜名留青史的機會。”
司馬柬大笑,杜預還是很識趣的嘛。
杜預微笑著,眼角看向四周,這四周看似隻有區區十幾人,其實就在兩邊密林深處卻隱藏著三千餘人。司馬柬怎麼會不帶著他的大軍呢?
他微笑著,有三千大軍在手卻不敢圍剿胡問靜百餘騎,這司馬柬的膽量可見一斑了。而在路邊裝逼,完全不考慮冒出幾個賊人追殺,三千大軍是否來得及接應,這司馬柬的智商之低同樣令人震驚。
司馬柬笑了一會,道:“來人,起駕回建鄴。”賈充和胡問靜是不是謀朝篡位,他一點都不在意。這殺了司馬家的幾十個王侯已經注定了不管賈充和胡問靜是什麼用意都無法擺脫了權臣篡位的質疑,司馬家剩餘的近兩百個王侯們一定會起大軍誅殺賈充和胡問靜。他隻要躲在建鄴看熱鬨就好,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何必早早的跳到前台呢?他的司馬炎的皇子的身份又不會因為躲藏而產生變化。
一群手下開始收拾物品,有人吹響了號角,隱藏在樹林深處的三千精銳慢慢的走了出來。
杜預轉頭看了一眼官道上的馬蹄印,忽然心中一動,該死的!
司馬柬上了馬車,開始思索天下大局。揚州雖大,但是在大縉的眼中不值一提,但這江東新定,大縉的鎮南將軍府卻不會裁撤,他在建鄴慢慢的訓練士卒,沒有關中之險,卻如同關中一般坐看天下廝殺,幾年之後挾數萬精銳士卒入主中原,這天下自然就是他的了。
他轉頭看向胡問靜消失的方向,輕輕的道:“胡問靜,你就是本王手中的刀,可千萬不要讓本王失望啊。”最好胡問靜殺光了其餘敢覬覦皇位的皇室宗親,這樣他就不用親自動手了。
杜預剛剛上了馬車,忽然臉孔扭曲,尷尬的看著司馬柬:“殿下,老臣肚子不舒服。”
司馬柬微笑:“杜公請隨意。”他心中鄙夷著,這老年人吃了幾個糕餅就要拉肚子了,真是垃圾啊。果然是廉頗老矣,尚能飯否。他看著杜預在十幾個士卒的攙扶和簇擁下進了樹林深處,也不擔憂杜預能做出什麼事情來。一個老頭子孤家寡人能夠做出什麼事情?
三千士卒慢悠悠的擠在官道上,有將領隨意的下著命令,眾人在官道上活動著手腳,這擠在樹林深處並不很舒服,土地潮濕,也沒有吃食,純屬受罪。
有將領皺著眉,跺著腳上的泥汙,低聲對同僚道:“這是要走回建鄴嗎?”他們此刻在揚州境內,回建鄴最好的辦法就是坐船。
同僚低聲道:“南陽王認為坐船會暴露行蹤……”
幾個將領暗暗歎氣,這南陽王率軍進攻江夏的時候不怕暴露行蹤,此刻反而怕暴露了?這是什麼腦子。
有士卒忽然驚叫著:“那是什麼人?”
眾人轉頭,隻見百餘騎兵牽著坐騎慢慢的靠近,領頭的正是胡問靜。
司馬柬一怔,胡問靜怎麼又回來了?他笑了,也不懼怕,大聲的叫道:“胡問靜,你是想要向本王效忠嗎?”這騎兵沒有騎馬,怎麼看都是誠意滿滿的投降啊。他得意的笑著,胡問靜直接投降,那麼他更可以遙控胡問靜誅殺其餘覬覦皇位的皇室宗親了,若是怕皇室宗親憤怒他手段殘忍,他大不了最後殺了胡問靜滅口就是了。
一群將領呆呆的看著司馬柬,這是騎兵衝鋒前的準備啊!他們轉頭拚命的喊叫著:“結陣!結陣!”隻是眾多士卒原本就鬆鬆散散的,哪裡可能立刻結陣?
胡問靜笑了,翻身上馬,身上的紙甲飛揚。她舉起了手臂:“諸位,跟隨我殺叛軍!”
眾人齊聲歡呼:“殺賊!殺賊!殺賊!”
司馬柬臉色大變,厲聲道:“胡問靜!你想乾什麼?本王是南陽王司馬柬!”
胡問靜縱馬疾馳,百餘騎跟在她身後疾衝,隻是片刻間就衝進了混亂的司馬柬的大軍之中,所過之處鮮血飄灑,人頭飛舞,慘叫聲不絕於耳。
胡問靜一劍砍殺一個士卒,大聲的道:“司馬柬!胡某終於找到了你了!看胡某砍下你的腦袋當球踢!”
司馬柬臉色鐵青,胡問靜這個蠢貨竟然想要殺他?到底有沒有腦子啊!他厲聲道:“胡問靜,本王沒有想要占領荊州,本王隻是派出了三千農夫而已,本王是演戲給滿朝文武看!你我可以假裝是仇敵,其實是盟友的!”司馬柬不知道陶侃到底打下了荊州沒有,但是此刻不重要,必須先緩住了激動地胡問靜。
胡問靜大笑:“所以,胡某的手下死了就能複活了?胡某的手下就死了白死?等胡某砍下你的狗頭再來演戲給你看!”奮力砍殺衝鋒。
司馬柬大怒,這種借口虧胡問靜說得出來,他厲聲道:“胡問靜,你想清楚了,此刻天下王侯都要圍剿與你,隻有本王出麵作證你們是忠臣,天下王侯才會確定你們不是謀朝篡位。”他手握重兵,不會是胡問靜和賈充的傀儡,若是他公開支持胡問靜和賈充,或者乾脆做了皇帝,司馬家的王侯自然能確定賈充和胡問靜不是謀朝篡位,除此之外彆無他法洗清賈充和胡問靜的嫌疑。
胡問靜點頭:“好,你站著彆動,等我過來!”信手又斬殺一個士卒。
司馬柬憤怒的看著胡問靜,這個蠢貨為什麼就是不理解呢?
揚州軍中有將領大聲的叫著:“列陣!不要跑!長矛兵列陣!”可眼看胡問靜百餘騎擋者披靡,哪有士卒聽命?
“快逃進樹林!”有士卒大聲的叫著,騎兵不可能進入樹林廝殺的。一眾士兵扔下刀劍,急急忙忙的跑向樹林,這原本就混亂的陣型更加的不堪了。
胡問靜縱聲長笑:“司馬柬!千萬不要跑,胡某是演戲,你相信胡某,胡某隻是演戲,絕不會傷你一根毫毛的!”長劍劈砍,越來越近。
司馬柬厲聲叫著:“擋住她!殺了她!”可身邊的士卒越來越少。
“殿下,快下馬車!”有護衛死死的扯住馬車,大聲的叫著。馬車怎麼跑得過戰馬?唯一的機會就是下馬車進入樹林。
司馬柬看著胡問靜勢如破竹,隻覺手腳都軟了,奮力跳下馬車,可腳下一軟險些摔倒。幾個護衛拚命的扶住他,急匆匆的向樹林深處跑去。
胡問靜殺到樹林邊,眼看樹林密集,高低不平,毫不猶豫的跳下了戰馬。
“下馬,跟隨胡某殺了司馬柬為荊州子弟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