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柬皺眉看左右,難道是林間門太密,與胡問靜錯過了?一群將領搖頭,絕不可能。
杜預在後麵淡淡的道:“老夫聚集殘兵,胡問靜知道事不可為,已經跑了。”
一群將領點頭,胡問靜帶著百餘人能夠追殺數千人隻是利用大軍士氣的崩潰而已,一旦數千大軍重新組織起來,百餘沒有戰馬的騎兵就是一盤豆芽菜而已,胡問靜知難而退,很是符合兵法。
司馬柬大怒:“就這樣被胡問靜跑了?”這也太憋屈了!
杜預低聲叮囑著四周的士卒:“仔細搜索,嚴加提防,小心胡問靜躲在樹後草叢中行刺。”一群士卒用力點頭,警惕的盯著四周,胡問靜能夠殺到揚州地界找司馬柬的麻煩,就有可能躲在暗處偷襲,不可不防。
一群將領看著樹林中滿地的屍體,好些人找到了自己的老鄉或朋友,忍不住渾身發抖。當了兵之後就知道腦袋係在褲腰帶上,隨時會被人砍了下來,生死那是等閒事,但是身為精銳竟然死得這麼廢物,簡直悲哀到了極點。
某個將領咬牙切齒:“胡問靜!此仇不報,不共戴天!”
司馬柬臉上不動聲色,心中大喜,這些揚州將士與胡問靜結了死仇,真的是意外之喜啊,以後控製起來更方便了。
杜預長聲歎息:“胡問靜不去荊州,不回洛陽,反而殺入了揚州,這是看破了我們的來曆了,這揚州隻怕以後處處都是戰火了。”
司馬柬臉色大變,胡問靜真的會攻打揚州?看她帶了百餘騎孤軍深入揚州搜索他們的瘋狂勁兒,隻怕真的會做出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惡狠狠的看著杜預,胡問靜為什麼會在揚州搜捕他?是杜預泄密的嗎?
杜預看都不看司馬柬,輕輕的捋須,胡問靜為什麼會在這裡?因為胡問靜比預料的聰明啊。
……
官道上,胡問靜惡狠狠的笑著:“司馬柬,以為殺了胡某的人說句自己人就沒事了?胡某要你的命來抵!”轉頭下令:“來人,放火!”
她仰天大笑:“以為人多就了不起啊,胡某確實不敢硬拚數千人,可是老胡家是縱火慣犯!一把火燒了這個林子,讓你們所有人統統變成烤豬!”
一群手下尷尬的看著胡問靜,放火燒山是技術活,沒有火油怎麼燒樹林啊,難道用蚊香燒嗎?
胡問靜眼珠子都要掉了,花了大力氣四處尋找司馬柬,眼看馬上就要逮住了司馬柬,竟然要眼睜睜的看著他跑了?她惡狠狠的看著樹林,要不要再拚一次?隻是以百餘人正麵硬杠數千人實在是不太靠譜,就算不怕死也不是這麼送人頭的。
有手下機靈無比:“刺史,那是司馬柬的馬車,我們帶走,讓他走路回去,也算小小的教訓了他一次。”胡問靜看那手下的眼神詭異極了,胡某像是撿點破銅爛鐵就吹噓戰功的人嗎?
另一個手下道:“地上還有很多武器,正好扔在馬車上帶走。”胡問靜的臉色都綠了,這更丟人!
一群手下看著綠油油的胡問靜,小心的問:“那……不撿?”
胡問靜轉頭看著樹林,今日力有未逮,竟然隻能看著仇敵在目光所及的地方逍遙自在,她還是太弱小了,必須更加的強大。
“撿起來,帶回去。”胡問靜淡淡的道,麵對陽光,四十五度角朝天,一字一句的道:“今日之屈辱,胡某來日必然會十倍奉還!”
一群手下小心的走開幾步,神經病會傳染。
……
數日後,荊州。
荊州的所有官員齊聚一堂,到現在依然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司馬柬忽然打過來了,忽然精銳士卒變成農夫了,忽然又跑了,司馬柬到底搞什麼鬼?
白絮大罵:“我都準備血戰了,司馬柬竟然跑了?”一群官員用力點頭,差點以為荊州要流血千裡十不存一了,沒想到司馬柬莫名其妙的來了又莫名其妙的走了,這是腦子有病嗎?
胡問靜看著一群手下,確定這次真是菜鳥遇到了腦殘,不好好說清楚這些菜鳥下次最怕會死的莫名其妙。
她道:“先帝司馬炎一死,司馬柬根本沒有攻打荊州的理由,荊州一直是先帝一係的。”一群人點頭,這點她們事後諸葛亮也想通了,司馬炎活著,司馬柬攻打荊州那叫鳥儘弓藏,司馬炎死了那就叫做內訌了。他們搞不清楚的是司馬柬為什麼在知道司馬炎死後依然要打江夏,就不怕引發內訌嗎?
胡問靜看了一眼菜鳥們,隻有賈午得意的微笑,果然宅鬥思維最能理解宅鬥思維了。她道:“司馬柬是想要向天下其餘司馬家的王侯表明態度,他不是與我一夥的。”她細細的解釋了司馬柬的謀劃,以及在司馬柬的眼中攻打江夏就是一場“演戲”而已,打下安陸城或者死傷幾千人會讓這場演戲更加的逼真,大縉朝的王侯們衝著鮮血和屍體就挑不出錯來。
周渝怔怔的聽著,滿臉通紅,眼珠子都要掉了。
賈午很是理解被司馬柬耍了一把的周渝,這司馬柬到底是大縉朝的王侯,從小接受最好的教育,身邊的玩伴不是丞相的孫子就是大將軍的外孫,耳濡目染之下定然是才華出眾的,周渝輸給了司馬柬不算多麼的丟人。
周渝一掌拍在案幾上,聲音巨大無比,嚇了賈午一跳,賈午想要安慰的言語縮回了嗓子裡,隻覺這周渝火氣忒大了些,實在是有些輸不起的味道。
周渝雙目赤紅,厲聲道:“這司馬柬這是把幾千條人命當成什麼了?”
若是司馬柬一心想要吞並荊州,大家為了利益,為了地盤,為了富貴,你殺我,我殺你,周渝當然也會憤怒,但是卻不會像如今這般的憤怒的無以言表。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人類的曆史就是為了自己多吃一口飯的殺人曆史。
胡問靜、荊州各個官員不也為了讓自己和彆人多吃一口飯而殺了不少人嗎?都是不義之人,都是不義之戰,誰也不比誰高級。
但周渝怎麼也沒有想到司馬柬進攻江夏的目的竟然是“演戲”,更沒有想到司馬柬竟然征召了數千農夫“演戲”。
在司馬柬的眼中,這數千農夫以及江夏郡的士卒百姓的性命就隻是戲台上的一句唱詞?無數人的鮮血、頭顱在司馬柬的眼中隻是戲子的流雲水袖嗎?
周渝憤怒無比,明明同樣是人,為什麼普通人在貴胄的眼中就是一根稻草呢?P民就真的隻是一個P嗎?
賈午一怔,急忙閉上了嘴。老實說,在她的心中也沒把P民當做了什麼值得在意的東西,這不是她一個人看不起P民,是所有人門閥子弟官員子弟有錢人看不起P民。
“P民在貴胄的眼中就是個P而已。”胡問靜平靜的道。
胡問靜看著周渝,道:“你們一直待在荊州,不知道這個世界是如何的。”她慢慢的道:“我也不知道那些有錢人是怎麼生活的,是每天650文餐費抱怨吃雞蛋都不夠,是每日進賬208萬文,還是買了一個包包就要120萬文,這些距離我太遙遠,我也不知道有錢人是怎麼生活的。”
賈午嘴唇微動,一日650文餐費怎麼過日子啊?但她沒敢說出聲。
胡問靜認真的道:“可是胡某知道,在那些貴胄的眼中P民隻是P一般的存在。”
眾人臉色微變,之前還以為胡問靜是在隨口發牢騷,看她模樣竟然是當真的?
胡問靜看著眾人,以為那些豪門大閥官員老爺地主老爺自以為血統高貴,侮辱和看不起百姓?哪有這麼簡單。
她道:“一個農民種地的年收入不過幾百文,一個酒樓小二的月收入不過兩百文,一個普通人家每年有分之一到一半的時間門需要吃野菜饅頭野菜粥,這是大縉朝的絕大多數百姓的生活。”
眾人點頭,她們都是百姓出身,一點不覺得這個生活有什麼問題,糧食不夠吃,賺錢又艱難,當然要吃野菜了。
胡問靜的嘴角露出了一絲燦爛的笑容:“你們知道嗎?貴胄家的一串葡萄的價格就是一千多文,每月吃水果就是十萬文,早晨起來吃蟲草,晚上一杯燕窩,縱然是一條狗每日吃的上等牛肉都價值五百文。”
一群荊州官員怔怔的看著胡問靜,不是吹牛吧?
胡問靜看著發呆的荊州官員們,平靜的問道:“當一個人全家的月收入還沒有一條狗的一頓飯錢多,請問,這條狗的主人怎麼會把那個人當作是人?”
眾人臉色大變,捫心自問,若是她們看到一個人的月收入還不如家中的小狗狗的一頓狗糧,她們真的會把那個人當做同類嗎?
胡問靜繼續道:“打死了這個人,賠的錢是不是不應該比那條狗多?”
眾人臉色更加慘白了。
胡問靜道:“狗都不如的人,死了又有什麼好在意的?”
眾人臉色白的不像人了,真話令人絕望。
胡問靜慢慢的道:“所以,貴胄的眼中P民就是一個P而已啊。”生活環境的差距太大了,大到貴胄無法認同P民的存在價值,狗都不如的P民何必存在,又怎麼可能算是人?這個邏輯就是這麼的簡單和恐怖。
一群荊州官員怔怔的看著胡問靜,心中又是憤怒,又是悲傷,人與人之間門的差距竟然到了這種地步?
沈芊檸顫抖著道:“可是,大縉朝最推崇道德啊!‘行狀’不佳,鄉品就差,沒有鄉品就不能當官。”她頓了頓,知道鄉品說服不了什麼,有的人生來鄉品就高到了天上。她又補充道:“我們都學孔孟啊,貴胄子弟比我們學了更多的孔孟之道,應該會仁義為先吧?”
胡問靜古怪的看著沈芊檸,道:“‘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這首憫農詩可好?”
她不等沈芊檸回答,道:“自然是極好的,用詞簡單,卻寫出了種地的辛苦。”
“可是,你知道寫這首憫農詩的作者當官的時候盤剝過甚,百姓寧可渡江而逃,官員問當如何處理,那人道,‘你見過用手捧麥子嗎?飽滿的顆粒總是在下麵,那些秕糠隨風而去,這事不必報來。’”
“你可知道這個作者一頓飯的飯錢就多達好幾百貫甚至上千貫,他喜歡吃雞舌,一餐吃一盤,每頓飯都要殺百多隻雞,他家院子後麵宰殺的雞堆得像個小山。”
胡問靜看著沈芊檸、周渝,以及大堂內的各個官員,道:“嘴上說的,寫在紙上的,都可以是隨便亂說亂寫的,隻有做的事情才是真的。”
“聽其言,觀其行,不外如是。”
“為人如此,為官如此,為將亦當如此。”
胡問靜慢慢的道:“這大縉朝啊,P民就是一個P而已。”
周渝沈芊檸等人顫抖著看著胡問靜,其實當了許久的官,她們多少都接觸到了荊州的門閥子弟曾經的事跡,知道八大門閥是如何的窮奢極欲,可已經被摧毀的八大門閥卻讓她們產生了一個錯覺,這世上的壞人都會遭到報應,都隻能在鄉間門做個小地主,不可能成為朝廷的高官,更不可能成為王侯。
可沒想到現實卻比紙上的過往事跡更加的不堪。
周渝慢慢的,一字一句的道:“這個狗屎的世道!”深深的看了胡問靜一眼,大步出了府衙。
沈芊檸同樣站了起來,深深的看著胡問靜,邁步離開。
大堂內一個個官員都站了起來,深深的注視著胡問靜,然後紛紛離開。
片刻工夫,擠滿了人的大堂內隻剩下了胡問靜和賈午。賈午呆呆的看著身邊空蕩蕩的桌椅,小心的問胡問靜:“她們為什麼要看你?”
胡問靜深思:“難道我臉上有汙漬?”
賈午憤怒的看胡問靜,胡問靜一定知道原因,卻不肯說。她憤怒的深深注視胡問靜,冷哼一聲,大步離開。
胡問靜更加深思了:“難道我今天忘記洗臉了?”
……
夜深人靜,賈午在床上翻來覆去,她怎麼也睡不著,閉上眼睛就想到白日中周渝的憤怒,胡問靜的平靜的“P民就是P”,以及眾人一言不發,深深的注視胡問靜。她是跟著胡問靜一起到得荊州,這荊州的所有官員都是她“看著成長”的,她自詡對荊州的官員們了如指掌,親如一家。她是大縉朝頂級貴胄子弟,但她從來沒有把荊州的官員們當做一個P,大家在農莊中一起經曆過屠殺,一起看著災民從麵黃肌瘦到白白胖胖,一起準備應付叛軍的進攻,她們都是自己人啊。
可今天賈午感受到了深深的排斥。
不是因為她是貴胄,而其他荊州官員都是貴胄眼中的P。而是因為那些荊州官員明明有事情,卻不肯當著她的麵說。
這種情況以前從來沒有過。
賈午很是不舒服。她什麼都沒有做,為什麼要排斥她?
月光照射進房間門,賈午翻身起來拍了拍枕頭,這些人太不講義氣了,竟然瞞著她!
可究竟是什麼事情瞞著她?
賈午閉上眼睛,細細的思索,卻一點點的線索都沒有。她微微的歎氣,她果然不聰明啊。
夜色越來越深,賈午昏昏沉沉的睡去。夢中,她仿佛又一次回到了從洛陽出發來荊州前,賈充認真的盯著她,反複的囑咐,不論什麼事都要聽胡問靜的,不要和胡問靜鬨彆扭,更不要對胡問靜耍心機,耍手段。她看著夢中賈充的眼神,那眼神竟然能與今日的周渝等人極其的相似,隱藏著深深的秘密,卻不肯告訴她。
賈午豁然驚醒,委屈極了。
一個兩個都瞞著她,不肯告訴她,她就這麼不可靠嗎?她就不是自己人嗎?
賈午憤怒的閉上眼睛,打定了主意,明日給小問竹加十倍的大字,不寫完就不準玩,看胡問靜心不心疼,除非胡問靜告訴她究竟那個秘密是什麼。
她安心的睡著,隻覺心裡舒服極了,有小問竹在,就不怕收拾不了你胡問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