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詞好像有獨特的力量,隻有做了皇帝才是真正的成為了一個完整的人,不是皇帝的人是殘缺的。
司馬虓的手抖得越來越厲害,秦失其鹿而天下共逐之,司馬昭的子孫後代丟失了皇位,為什麼其餘司馬家的人就不能共逐之?
司馬虓緊閉的眼睛陡然睜開,冷冷的道:“來人!本王要起兵勤王!”
……
某個司馬家的閒散王侯怔怔的看著《勤王檄文》,問道:“真的要起兵勤王?”
老實說,他隻是一個小小的侯爺,在司馬家的王侯中位於底層的底層,這京城怎麼變天都輪不到他得到權勢的,也要為起兵勤王嗎?
這“勤王”二字說得容易,其實要出人出糧的,死了的人都是自己的,耗費的糧食也是自己的,耽誤的耕種還是自己的,他至於為了什麼利益都沒有的事情出兵勤王嗎?
一個手下笑道:“當年曹操起兵討伐董卓,然後那些沒有起兵的刺史太守儘數被當做董卓餘孽殺了。”
那閒散王侯打了個顫:“這意思是我若不起兵就會被當做賈充的同黨,怎麼會這麼不講理?”
那手下微微有些尷尬,他隨口一說而已,沒想到那閒散王侯竟然當真了。他能怎麼解釋?老實說你就是個廢物王侯,所以投靠你的門客也是廢物?
那手下鎮定的笑著,嫻熟的轉移話題,道:“聽說,司馬缸起兵了。”
那閒散王侯大吃一驚:“司馬缸?關司馬缸什麼事情?”他好歹是司馬懿的子孫後代,可那司馬缸隻是司馬懿的堂兄弟的子孫後代,稱皇室宗親都不夠資格,哪怕賈充篡位當了皇帝清洗司馬家的血脈都未必會清理司馬缸。
那手下笑道:“司馬家的王朝若是被篡位了,姓司馬的哪裡會有好日子,侯爺可見到曹家的人富貴的?”
那閒散王侯又抖了一下,曹家的後代就算沒有殺絕,現在撐死就是一個小地主而已,門閥都不算。
那手下繼續道:“賈充想要謀朝篡位,可是必敗無疑,征西大將軍司馬駿近在咫尺,麾下猛將如雲,謀士如雨,剿滅賈充易如反掌。”
那閒散王侯心中大定,終於下定了決心,大聲的道:“好,我也起兵勤王,司馬家的天下無論如何不能落在外人的手中!”
他的言語雖然鏗鏘有力,但行動卻又是另一回事:“你帶著我的旗號,帶一百人去就夠了。”表態而已,何必真的出動兵馬,一百個人已經足以顯示他的誠意。
……
東海王的《勤王檄文》已經傳遍了天下,某個縣城之內,數個門閥閥主坐在一起皺眉深思。
一個閥主低聲道:“這天怎麼又變了。”
其餘閥主也很是不滿,這年頭動不動就謀朝篡位,剛習慣改口大魏為大縉,難道又要改口了?
另一個閥主試探著看著眾人,道:“聽說潁川庾氏、譙國桓氏、陳郡謝氏、太原王氏也舉義旗,起義軍,討伐逆賊。我們也要參與嗎?”
其餘閥主都不吭聲,那些大門閥有資格決定誰坐龍椅,他們這些小門閥摻和什麼?但說話要小心謹慎,得罪了皇帝無所謂,得罪了門閥很容易被滅門的。
一個閥主咳嗽一聲,道:“我等地處窮鄉僻壤,手中也沒有軍隊,若是冒然起兵隻怕會亂了自己人的陣腳,憑空給自己人添麻煩。”
其餘閥主一齊點頭,對,對,對!一個和尚挑水喝,三個和尚沒水喝。
那閥主建議道:“所以,不如我們等敲鑼打鼓,掛王旗支持朝廷誅殺逆賊。”
眾人一齊點頭,也就是說喊喊口號,惠而不費,真是好辦法。
一群閥主一致通過,這聚會就變成了閒聊。“……最近天氣越來越冷了,這地裡的收成一年比一年差……”“……這胡人怎麼越來越多了……”“……胡人怎麼這麼能生……”
……
洛陽城。
胡問靜看著太極殿中一群大臣,大驚失色:“你們還沒死?”轉頭認真的教訓賈充:“沒看見城外馬上就要有幾萬支勤王義軍了嗎?留著這些二五仔乾當內奸嗎?做人要心狠手辣,婦人之仁要不得!十幾歲的中二少年都懂得道理你竟然不懂?”
一群官員麵無人色,死死的看著賈充,你不是說你不是亂臣賊子嗎,怎麼要殺滿朝文武公卿?
侍從王戎臉色鐵青,是張華的“曹賊論”暴露了?是他們寫信給其餘王侯暴露了?這可怎麼辦?是威武不能屈,引頸就戮,還是怒斥幾句逆賊不得好死然後撞柱而死?他看著其餘參與的官員,眾人的眼神中都閃過一絲厲聲,奸臣篡位,道德淪喪,人性扭曲,此時此刻就該孔曰成仁孟曰取義!
眾人眼神交錯,心意相通,緩緩的點頭,一齊嗖的就跪下了。
王戎悲憤無比:“太尉,你可記得當年是誰和你一起去喝花酒,是誰請客付錢,是誰在你喝醉了後扶了你一把,是誰被你吐了一身?你豈能忘記我們之間的深情厚誼!”
一個官員大哭:“太尉!太尉!我們一朝為臣多年,怎麼會是內奸呢?”
另一個官員伸手去抱賈充的大腿,可惜賈充躲開了,他大聲的哭泣:“太尉,我以前雖然是任愷的人,但是身在曹營心在漢,我的心一直都是太尉的啊!”
大殿中無數官員嚎哭,忠孝節義算老幾,大縉朝忠孝節義的人都被司馬懿殺了一批,司馬師司馬昭又殺了一批,最後司馬炎又殺了一批,祖孫三代人殺絕了大縉朝忠孝節義的人,留下來的個個都是自私自利的王八蛋,誰有空孔曰成仁孟曰取義。
賈充認真的看著胡問靜:“這些都是豪門大閥中的中堅力量,我們若是殺了他們,這天下門閥定然都容不得我們,我們絕對活不過三個月。”
一群官員用力點頭:“對,我們都是豪門大閥的代表,隻要我們支持賈太尉,這天下就平定了。”
胡問靜皺眉:“胡某不信!除非……”
一群官員心中大定,還以為胡問靜真的要殺人,原來不過是與賈充唱雙簧,一個紅臉一個白臉,小心的問道:“除非什麼?”
胡問靜板著臉:“除非諸位寫信給門閥,說清楚司馬越等人謀逆弑君!”
一群官員很是理解,司馬越的《勤王檄文》都已經傳到洛陽城了,此刻必須抹黑司馬越。眾人一齊點頭:“是,司馬越弑君,人人得而誅之!”立馬動手開始寫信。
至少有百餘個官員瞬間麵無人色,呆呆的站著不動。
周圍的人驚愕的看著他們,脖子這麼硬,竟然硬扛胡問靜的屠刀?
那百餘個官員悲憤極了,誰脖子硬了,我們不會寫字!
擁有豪門大閥的血統就能當官,當了官所有的事情都有小官處理,平日裡幾乎不到衙門,這叫做“清高”,“不為汙濁的世俗(玷)汙”,這就是竹林七賢的風骨!所以為什麼要會寫字?
一個官員淚水長流,摸著胸口的寶玉顫聲道:“沒想到我英俊瀟灑,不被世俗(玷)汙,卻要因此而死……”
一群文盲官員涕淚長流,不知道現在喊胡問靜奶奶是不是能夠活命。
某個奮力寫信的官員悄悄道:“蠢貨!這裡幾千個官員,難道隻有你們百來人不識字?”
那群文盲官員腦海中靈光一閃,陡然想起了一個詞語:“濫竽充數!”
眾人臉上猶自帶著淚光,可神情中卻帶著自信瀟灑又從容的微笑,淡定的坐下,拿起毛筆,在雪白的昂貴的宣紙上悠悠的畫了一道又一道的縱線橫線圓圈三角形,這裡密密麻麻的擠著幾千個官員,就不信胡問靜能夠看到他們再畫圈圈。
龍椅邊,賈南風看到胡問靜同樣大驚失色:“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胡問靜去荊州與司馬柬開打,算上來回時間和雙方的作戰,怎麼都要好幾個月吧。
賈充笑了:“怎麼可能,先帝一死就注定了打不起來了。司馬柬心機深沉,絕不會做沒好處的事情,胡問靜隻帶百餘騎趕回荊州不是去打仗,而是去與司馬柬談判,確定雙方怎麼聯手的,大家都是先帝一係的,何必自相殘殺。”他微微一笑,轉頭看了一眼胡問靜,這一點胡問靜和他都在第一時間就想到了,不然胡問靜怎麼可能在京城慢悠悠的處理了一日的公務才出發去追司馬柬?她就不擔心小問竹被司馬柬斬殺了?
他捋須笑道:“司馬柬要什麼條件?鎮南將軍府的大軍可在他的手中?”他想來想去,司馬柬能夠隨意調動大軍討伐荊州的唯一可能就是這支大軍是鎮南將軍府的常備軍隊。
胡問靜看著賈充的眼神肝腸寸斷。
賈充一瞅,大驚失色:“難道打起來了?”轉念一想,該死的,忘記司馬家的人腦袋都不怎麼正常,最喜歡宅鬥宮鬥陰陽怪氣雲裡霧裡真真假假了。他慢慢的問道:“司馬柬不會想著要割斷與我們的聯係,坐山觀虎鬥,等我們殺光了朝廷中的反對力量,所以派遣一支偏師,不,拉了一群農夫攻打荊州,結果死傷無數,然後你就翻臉了?”
胡問靜長長的歎氣,就是這樣。
賈充無奈的搖頭,真是天意啊。原本以為多了一支力量,沒想到竟然遇到了腦殘中二王八蛋。賈充在心中惡狠狠的咒罵著,他知道自己有些失態了,司馬家的人又不是第一天腦殘了,他至於如此痛罵司馬柬嗎?他知道那是因為司馬柬的手中控製著精銳的鎮南將軍府的軍隊。
大縉朝的“精銳”軍隊完全不能與大魏朝的相比,曹魏的時候每時每刻都在打仗,統帥軍隊的都是屍山血海殺出來的武將,這軍隊自然就精銳了,大縉朝統治軍隊的都是文臣,好些“統帥”壓根沒有見過血,比如率軍平吳的王渾,這輩子就沒見過戰場的廝殺,比如王戎,殺雞都不會,比如杜預,竟然不會騎馬射箭。這些“統帥”也就隻能“運籌帷幄決勝千裡”,諸葛亮和司馬懿能躲在營帳中當統率大軍,他們為什麼不能?但這樣的統帥對練兵明顯是一竅不通的,這軍隊的士氣就弱了些,戰鬥力就渣了些,諸葛亮帶了幾萬大軍打隻有一千多人的郝昭打了二十幾天都沒能打下來,這文官帶領的“精銳”軍隊的戰鬥力之渣可見一斑。
賈充對鎮南將軍府的軍隊的戰鬥力是不抱什麼指望的,但這支軍隊好歹是職業軍隊吧,鎧甲、盾牌、刀劍、弓(弩)都完整,士卒怎麼都比農夫強吧?若是他有了鎮南將軍府的數千“精銳”士卒在洛陽城外呼應,這守住洛陽的可能性立刻大增,甚至有可能其餘司馬家的王侯根本不敢造反。
大縉的中央軍有部分在賈充手中,大部分遲疑不決,保持中立;征西大將軍一直做縮頭烏龜,西涼和幽州兩個邊鎮的將領都與賈充胡問靜親善,鎮南將軍府的將士若是加入了洛陽一方,這天下大半的職業士卒都在洛陽方麵了,其餘王侯真的敢起兵勤王?
如今這不戰而勝的機會破滅,賈充怎麼能夠不怒?
賈充悄悄的調整心態,壓製了怒氣,天下不如意事常(八)九,他在憤怒司馬柬腦殘,司馬柬多半也在憤怒胡問靜腦殘,為了幾個區區P民的性命至於要與他開打嗎?
賈充的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他富且貴了,可他始終沒覺得與那些豪門子弟是一類人,胡問靜想來也是如此。富貴了又如何,那來自幼年的苦難深深的滲透在骨子裡,將自己與那些窮苦的百姓劃為同一種人,當那些豪門大閥的子弟竟然把百姓看做了不如狗的東西,肆意的殺戮,隨意的當做棋子的時候,這又怎麼忍耐?若是忍耐了,又怎麼麵對自己的手下自己的良心?
賈充一點不奇怪胡問靜會與司馬柬翻臉,若是胡問靜不是這種人,他又怎麼敢與胡問靜結盟。隻是,這洛陽隻怕要麵臨大戰了。
胡問靜看看地圖,每一個司馬家的王侯的封地都被插上了醒目的紅色小旗幟,一眼看去中原地區密密麻麻的都是小旗幟。這若是打起來是不是會中原地區十室九空啊?
胡問靜認真的思考,在未來的曆史課本上會不會寫著大縉末年,“權臣胡問靜禍害天下,激起一百八十八王叛亂,連年征戰,漢人死傷幾百萬,北方胡人乘機南下,掀開了五胡亂華的序幕。”她轉頭看賈南風,胡某代替你遺臭萬年,你該好好的感謝我。賈南風看著胡問靜的眼神莫名其妙,又發瘋了?
胡問靜抬頭看屋頂,真是狗屎啊!這天下竟然越來越糟糕了。她咬牙切齒,那就更糟糕好了!胡某不在乎!
司馬遹想要爬下龍椅去玩,被賈南風使勁的按住,隨手給了他一個風車,想要怎麼樣都行,但是絕對要在龍椅之上。
賈南風看著胡問靜和賈充的臉色不太好,笑了:“何必如此愁苦,以我之見,這事情容易的很。”
她一點都不在意司馬家的王侯起兵討伐洛陽,司馬遹是天下正統,那些勤王大軍到了洛陽城外後隻要司馬遹在城門上一站,那些司馬家的王侯和豪門大閥的子弟敢不跪下?
胡問靜呆呆的看著賈南風:“你今天吃藥了嗎?”
賈南風笑了,經曆了玄武門之變的她當然也不會單純的以為皇帝的名號多麼有用,但她除了有皇帝司馬遹之外,手中也有大軍啊。賈充在中央軍之內原本就安插了心腹,算上這次收服的中央軍和禦林軍,賈充的手中至少有七八萬士卒,難道還怕了那些隻有一群家丁的廢物?
賈南風冷笑著:“本宮手中有大義,有大軍,那些司馬家的王侯隻管帶了幾十萬大軍討伐賈家,洛陽的堅固城池和大軍能夠讓司馬家的王侯知道他們犯了多大的錯誤。”
賈南風乜視胡問靜,對賈充道:“父親不用擔心,我還有其他妙計。”她抿嘴笑著,司馬家的王侯雖多,可不是鐵板一塊,她已經想好了挑撥的計策,拉攏那些不得誌的閒散王侯,在盟軍之中製造混亂,挑撥離間,這盟軍用不了多久就會潰散。
她得意的笑著:“父親,其實女兒還是很適合執掌天下的。”
賈充用力點頭,微笑捋須:“不愧是賈某的女兒。”心中真是無奈極了,宅鬥高手的思維真是與眾不同。
胡問靜轉頭看賈充,眼神之中滿是鄙夷:“你還沒有你女兒懂事。”到了此刻依然優柔寡斷,這是想著與司馬家的王侯和解嗎?
賈充苦笑,和解?他還不至於腦殘至此。他此刻依然沒有拿出什麼手段,非不知也,實不能也。彆看一群黨羽個個站在他一邊,其實沒有一個人想要做反賊,造反是要掉腦袋的,做個權臣不好嗎?那七八萬中央軍中也就隻有他的心腹控製的萬餘軍隊可靠些,其餘其實都是打著隻聽皇帝命令的旗號的牆頭草,站在城頭裝模作樣是毫無問題的,一旦真要開打未必就願意玩命。
賈南風鎮定無比,抿嘴笑道:“有一萬忠心耿耿的中央軍精銳足矣,我們有猛將胡問靜在,何必懼怕那些烏合之眾?若是他們敢來,胡問靜率軍出擊,隻是幾個衝鋒就能將他們儘數殺了。”
胡問靜和賈充轉頭看賈南風,非常有道理,可是,太不知道大局了。
胡問靜轉頭看賈充:“我有一計可定天下。”
賈充差點吐口水:“你那計謀不說我也知道,這也配叫做定天下?”
胡問靜認真極了:“做人不能太貪心。”
三人就在太極殿中說話,也不避諱大殿中的數千官員,雖然三人的聲音極輕,隔了幾步就聽不見,也不虞被人聽去,但太極殿中眾位官員中好些人瞄了三人一眼,隻覺這三人都是禍亂朝綱的無恥之徒,非殺之而後快。有官員心中冷哼,這三個狗賊囂張不了多久了,隻要各地數百支勤王大軍趕到,這三個狗賊定然會被千刀萬剮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