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問靜在滎陽城強行三抽一征兵, 得老弱菜鳥士卒萬餘,一眼望去儘數打著敷衍了事偷懶耍滑的念頭。
她完全沒有好好的說話的意思,大笑道:“來人, 給他們每個人發一根竹竿訓練十日,十日後出征天下, 若是不好好練習, 那就死在戰場上吧,哈哈哈哈!”
胡問靜瘋狂的笑聲嚇住了一群老弱菜鳥士卒, 人人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怖,訓練的時候格外的認真。
“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叫喊聲響徹滎陽城外。
傍晚,營地中一眾老弱菜鳥士卒渾身疼痛, 看著出操也就是拿著細竹竿喊口號,然後刺出, 一點都不累, 可實際上練了一整天之後渾身腰酸背痛,腿腳抽筋的都不像自己的了。
某個男子很是不忿:“為什麼我要當兵?為什麼我要死?兄弟們, 我們逃跑吧, 就算不能回滎陽, 我們也可以去其他地方的,隨便找個山野鄉村躲起來也比死在戰場上好。”
一群人呆呆的看著那個男子:“你腦子是不是有病?胡刺史殺人不眨眼的,誰敢跑就將誰千刀萬剮, 人頭掛在營寨門口, 我們為什麼要跟你去送死?”
那男子對這些人鄙夷到了極點:“早也是死, 晚也是死,為什麼不現在搏一把逃走?”
其餘人完全沒有被那男子的言詞打動,誰不知道打仗隻要勇敢和勇猛就有很大幾率活下去, 而逃跑肯定立刻被胡刺史殺了。
有人冷笑著對那男子道:“你想要逃走,一個人逃豈不是目標更小,為什麼要我們跟著一起逃?是不是想要我們做替死鬼吸引胡刺史的注意,你就借著我們的人頭逃了?”這個猜測實在是太過惡毒,人群中有些心動想要逃走的人立刻息了心思,惡狠狠的看著那個男子,差點被那個男子利用當了替死鬼。
那男子憤怒的看著眾人:“我一心為了大家好,你們不領情也就罷了,竟然還汙蔑我,真是豈有此理!”轉身就走,真忒麼的倒黴,竟然個個都不上鉤。
煒千躺在草苫上,渾身肌肉都在顫抖,沒想到這傻乎乎的練習竟然這麼累人。她閉著眼睛,不知道未來會是怎麼樣的,昨日胡問靜的言語依然在她的心中回蕩。儘管隔了一天了,好些言語已經模糊不清,但是那些言語中對世界的不滿和憤怒卻沒有因為那些言語的消失而消失,反而一遍遍的在她的心中回蕩。
煒千想起了她的一個鄰居。
那個鄰居姓什麼,煒千已經記不得了,隻記得那個鄰居是個偷雞摸狗的痞子,整日也不工作,有錢了就呼朋喚友喝酒聊天,沒錢就去街上的鋪子裡收“保護費”,巷子裡誰家有了好的物什被他看上了,就上門索要,若是不給就是看不起他,就是不給麵子,就是“忘恩負義”,就是不講江湖規矩,招呼了一群痞子打上了門。
就這麼一個垃圾一般的人物,前些年卻發達了,搬家住進了新房子,全身一身光鮮的衣衫。那痞子毫不掩飾自己為什麼發達:“我舅舅的表弟的族兄是張閥的管家。”就憑借這點關係,那痞子就發達了,有了自己的鋪子,養了一群打手,在城裡橫著走路。
煒千很討厭這個鄰居,不是自己貧窮而彆人卻發達了的羨慕妒忌恨,而是討厭這個鄰居破壞了她心中的正道。
做好人,有好報;每天踏踏實實的做事,幸福就會到來;不欺負彆人,不傷害彆人,不做壞事;做壞事會有報應;隻要道德好,隻要五講四美三熱愛,人生就會幸福;鳳凰會停留在道德高尚的人的家的樹上;國君會重用道德高尚的人,懲罰道德低下的人……
一個個煒千從小聽到大,深入骨髓,以為真理的東西在那個鄰居的“發達”麵前儘數粉碎。
一個痞子,一個收“保護費”的痞子,一個對鄰裡極度不友善的痞子,可謂是天時地利人和一無所有,毫無道德和節操,就這麼一個小痞子,為什麼就過得比巷子裡大多數人好呢?為什麼巷子裡的所有人都過著一天野菜粥一天雜糧饢餅的窘迫日子,而那個痞子卻日日白麵饅頭,頓頓吃肉?
這個世界一定是哪裡錯了。
煒千又想到了對門的張家五口人。張家為了五兩銀子而包庇賊人,所以自取滅亡純屬活該?張家應該厲聲嗬斥那個賊子,將五兩銀子視若糞土,哪怕麵對那個賊子的刀劍也毫不退縮,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那個賊子定然慚愧退卻?
煒千昨日見了張家五口的屍體,也曾鄙夷和嘲笑過張家,為了五兩銀子,結果全家都死了,值得嗎?
可是,時間過去了一日,她越來越分不清該怎麼看待張家的慘劇了。
若是她和張家易地而處,家中五口人,有老有小,每天隻能吃野菜粥,小孩子一直被其他人鄙夷,每件衣服都打著補丁,自己眼看年紀漸長,體力漸衰,家中要用錢的地方越來越多,卻一籌莫展,此刻忽然天上掉下來了五兩銀子,她真的能夠不動心?五兩銀子啊!這條巷子裡的人的工錢普遍在200文多到300文,五兩銀子就是將近兩年的收入啊,她真的能夠不動心?她會不會想著那有錢人看起來不像是壞人、就算那有錢人是壞人,自己家人多勢眾不用怕、外麵風聲很緊,那有錢人不敢造次等等,收了五兩銀子?
隻怕會的。
煒千早知道司馬騰進了張家,但是沒有拚命的阻止張家,難道就不是覺得風險不大,而五兩銀子巨大無比?
煒千的心情複雜無比。張家,她,或者這巷子裡的每一家人,或者這滎陽城中,這大縉天下的每一個普通人家,誰能拒絕五兩銀子的誘惑?
隔著牆壁,煒千不知道司馬騰和張家究竟起了什麼糾紛,竟然下(毒)手殺了張家全家。或許張家有取死之道,或者是司馬騰心狠手辣。這些都不重要,煒千隻是憤怒無比。
一個毫無道德的痞子可以過上頓頓吃肉的生活,老老實實沒做什麼壞事的張家五口人就必須死全家了。
為什麼?
這狗屎的世界一定有哪裡錯了!
煒千被憤怒填充了胸膛,她聽不懂胡問靜的言語中的那些道理,她隻知道胡問靜有一點沒有說錯,這個世界隻有兩種人,一種是高高在上的可以肆意殺人的朱門酒肉臭的大老爺,一種是被肆意屠殺卻不能也不敢反抗的兩腳羊。她就是那兩腳羊中的一個。她為什麼不跟著胡問靜摧毀這個狗屎的世界,建立新世界?這個新世界該是什麼樣的?公正的社會是什麼樣的?煒千不知道,也想不出來,但是她想看看,反正這個世界已經不能再爛了,看看新的世界又有何妨。
第二日。
萬餘人在城外有氣無力的訓練,十日後就要打仗雖然恐懼,但是人的體力有限,昨日訓練之後全身肌肉都在疼,今日說什麼都不可能像昨天一樣賣力了。
有人想的很明白:“其實打仗也不是很可怕的。”他打聽過了,胡刺史的手下好像就沒怎麼傷亡,跟著胡刺史打仗多半是不會死的,敵人都會被胡刺史打敗,就像那些被擊潰的勤王義軍一樣。他們這些小兵跟在胡刺史等猛將身後的作用就是嚇唬人和打掃戰場,很有可能敵人都沒有看到就贏了,那又何必訓練的太辛苦呢。
有人沒想這麼多,但是彆人都在偷懶,法不責眾,他沒道理太賣力,大家都手腳抽筋用不上力,這是客觀現實,又不是他胡亂捏造的。
一群懶洋洋的出操的人之中,煒千厲聲的叫著:“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奮力的刺出手中的竹竿。
周圍好些人鄙夷嘲笑的看著煒千,這個女人是不是腦子不太清醒,這麼賣力乾什麼,聲音大喊得響亮有獎啊。
有人低聲諷刺道:“指不定今晚可以多喝一碗野菜粥。”
若不是胡刺史的士卒就在邊上監督,周圍的人都要大笑了,這句諷刺真是太辛辣了,完全是聯係實際嘛,昨日胡刺史就給所有的老弱菜鳥士卒每人一碗野菜粥兩個野菜饅頭,雖然這裡大多數人家中的夥食也不過如此,甚至還少了兩個野菜饅頭,但完全不妨礙眾人拿野菜粥嘲笑他人。一直聽說當兵吃皇糧,吃得飽穿得暖,尊稱兵老爺,可胡刺史這麼小氣就給野菜粥野菜饅頭,那是腦子有病才要為胡刺史賣命啊。
嘲笑聲中,煒千繼續賣力的練習。她想得很清楚了,不管明天會怎麼樣,好好的練習,儘量的強大自己絕對不會有錯。至於彆人不但不認真練習,還要嘲笑她,她又不是他們的娘,管他們去死。
快到傍晚的時候,胡問靜走了過來,在一群群老弱菜鳥士卒中點名:“你,你,還有你……都出來。”大約百十個人被挑了出來。
煒千惶恐的走了出去,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其餘人好奇的看著,訓練太辛苦,有個八卦看也是蠻好的。
胡問靜對著被挑出來的人說道:“隻有你們幾個老老實實的練習,必須獲得獎勵。你們以後就是這些人的頭目,所有待遇與他們不同。”
胡問靜揮手,有人端了飯菜過來:“以後這就是你們的夥食。”
煒千看著眼前的白米飯,雞蛋,韭菜,豬肉,哪怕過年都沒有吃過如此豐盛的飯菜。她怔怔的看著,忽然理解了一句話:“機會隻給有準備的人。”
其餘人羨慕的看著豐盛的菜肴,後悔到了極點,要是老子也好好的練習,是不是也能吃豬肉了?
好些人下定了決心明日要好好的練習,豬肉可不是經常能夠吃到的東西啊。
胡問靜再次揮手,一群士卒開始從老弱菜鳥士卒中抓人,每一支隊伍中都有幾人被挑了出來,很快就達到了數百人,那數百人大喜,難道他們也要做頭目了?
胡問靜淡淡的道:“有獎就有罰,這些人偷懶耍滑,杖責五軍棍。”
一群被挑出來的滑頭嘟嘟囔囔,要被打肯定一萬分的不願意,但是官老爺要打人又能怎麼辦。有人油滑的叫著:“官老爺,要是打傷了小人,小人沒有辦法出操可怪不得小人。”好幾個人附和,挨了打之後肯定要傷筋動骨一百天的,不能出操,更不能打仗了。想想用挨了五板子換來舒舒服服的躺一百天,還不用去賣命打仗,其實也蠻劃算的。
幾個士卒按到了那為首的滑頭,那滑頭依然笑著:“都是自己人,用力輕一點,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山水有相逢……”
“啪!”軍棍狠狠地落在了那人的背脊上,瞬間排開肉綻,那滑頭立刻暈了過去。
那軍棍依然落下,五棍之下那人動都不動,不知道是直接打死了還是暈過去就沒醒過。
其餘滑頭立刻嚇壞了:“不,我不要挨打,我不要挨打!”有人轉身就逃,一個士卒追上幾步,抽刀斬殺,那滑頭慘呼出聲,身上鮮血四濺。那士卒繼續砍殺,隻是幾刀那逃跑的滑頭就再也沒了聲音。
周圍無數老弱菜鳥士卒儘數驚呼出聲,再也沒人敢逃。
胡問靜冷冷的道:“都記住了,軍營之中敢抗命就是死!”
一群老弱菜鳥士卒臉色慘白,諂媚的笑著點頭,一切詭辯和逃跑的想法儘數消失不見。
胡問靜看著萬餘老弱菜鳥士卒,這些人都是普通的百姓,她就要用鮮血和皮鞭練出最凶殘的軍隊。什麼以德服人,什麼端著飯碗與士卒同甘共苦,什麼半夜查房,給士卒蓋被子,她通通不需要。
胡問靜淡淡的笑著:“胡某是滅世的魔頭,是賊寇,要仁德乾什麼。胡某隻要最快的速度練出最能打的士卒,然後統一世界。”黃巾賊、李自成等等可以靠一群拿著木棍的農民席卷世界,她為什麼就不可以。
“胡某要讓這個世界看清楚胡某的真麵目,哈哈哈哈!”
……
滎陽以西三十餘裡就是虎牢關,虎牢關把守著洛陽的東麵要地,一旦虎牢關破滅,則洛陽以東無險可守,如此戰略要地在天下一統之後卻分文不值。大縉已經平定了所有的敵人,洛陽在大縉腹地中的腹地,還要雄關要隘乾什麼?
這虎牢關隻有區區百餘士卒鎮守,唯一的作用就是收關稅,來往客商想要過虎牢關必須繳納一筆稅賦。隻是能夠把貨物賣到洛陽的商號的東家多半是豪門大閥,族人在朝廷中為官者數不勝數,小小的隻有百餘士卒的守將腦子有病才敢得罪這些豪門大閥,這收稅的事情是提也休提。虎牢關沒了稅收,這守衛的百餘士卒就更加的輕鬆了,這關卡的大門就從來沒有關過,真正的夜不閉戶,一群士卒隻管在這裡那裡曬太陽混日子。
但這幾日虎牢關如臨大敵,關卡上所有士卒刀劍出鞘,死死的盯著東麵的滎陽。
虎牢關的守將眼睛都是紅色的,幾日幾夜沒能好好的合眼了,在關卡上來回走動,不時咒罵:“該死的,為什麼還沒有消息?”
洛陽朝廷的王侯死了一大堆,小皇帝司馬遹好像要第二次做傀儡了,這些朝廷大事原本是與小小的虎牢關守將是毫無關係的,他隻是一個八品小武將,又被發配在這毫無油水的虎牢關曬太陽,朝廷大事什麼時候輪到他去操心了?
但天下忽然風起雲湧,司馬越傳檄天下起兵勤王,他這個小小的虎牢關的守將就尷尬了。若是司馬越從滎陽向西入虎牢關,他是開了城門迎接東海王司馬越撥亂反正,還是死守關卡為國儘忠?守將為這個“小小的”選擇夜不能寐。
不等守將想清楚該怎麼做,胡刺史又率人出了虎牢關直奔滎陽。雖然胡刺史什麼都沒有說,但是隻看胡刺史帶了一千步騎,殺氣騰騰,此中含義不言自明。
虎牢關守將立刻陷入了比站隊更加糟糕的境地。
不知不覺之中,他竟然已經站隊了!
他任由胡問靜率千餘步騎直出虎牢關奇襲滎陽,那就是徹徹底底地站在胡問靜這一邊了,東海王司馬越會認為他隻是一個小將,隻是奉命行事,所以無罪?
虎牢關守將自己都不信。不管他怎麼想,他已經完成了站隊,已經是胡刺史、賈太尉這一邊的了。
虎牢關守將想明白了這一點,連夜召集百餘士卒加強虎牢關的守衛,多年沒有修葺的關卡是來不及填補碎石了,但是至少可以在日落之後立刻關上大門,白天經過虎牢關的客商也必須接受最嚴格的檢查,雖然他也不知道該檢查什麼。總而言之,他必須守好了虎牢關,斷斷不能讓虎牢關落入了東海王司馬越的手中。
可是,就憑這區區百餘人可以守住虎牢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