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胡問靜的心中56個民族就是56種血統完全不同的人,很多少數民族的外貌與漢族有非常明顯的區彆,比如迪麗熱巴就是典型的維吾爾族美女,絕不會有一個中國人誤認為她是漢族。少數民族的文明、文化、文字、語言、習俗、穿衣風格統統與漢族有著巨大的區彆,很多時候僅僅看對方的傳統服飾就會產生雙方不是一個種族的感覺。
可是胡問靜的這種感覺或者說對民族的定義放在大縉朝是徹頭徹尾的錯誤的。
秦滅六國而一統天下,這七個國家的文明文化文字語言習俗各異,按照現代人的標準,是不是可以認為這是七個不同的民族?
南方地區翻過一座山語言就不同,小小一個杭州的主城區竟然還有語言、風俗上的差異,對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一輩子沒有離開過出生地五十裡的大縉朝百姓而言,是不是五十裡外語言風俗完全不同的人就是另一個民族了?
陝北人的傳統服飾中頭上係著白毛巾,難道是另一個民族了?
或者換個角度,難道對一個“關中人”而言,那些說著完全聽不懂的語言的人是“鮮卑人”還是“幽州人”、“荊州人”、“揚州人”,或者僅僅是隔壁村的人,有區彆嗎?終歸是“外地人”而已。
大縉朝的百姓就是這麼“樸實”的區分著來自不同地方的人,所謂的民族概念完全是不存在的。
他們隻有“國”和“土地”的概念,司馬氏在這片土地上立國,取名為“縉”,那麼這片土地就是縉國,這片土地上的人就是縉國人,這片土地外的人就是其他國的人,鮮卑、氐、匈奴就是另一塊土地上另一個國家的人,被縉國人抓到了縉國內,或者主動遷移到了縉國,那自然就是縉國的百姓,與那些人長什麼模樣,說什麼語言,完全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
關中和涼州百姓鄙夷仇恨胡人,不是因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而是“外地人”或者“新加入縉國的百姓”比本地人得到了更多的好處,不用辛苦的種地就有朝廷給吃的,作奸犯科了朝廷也不理會。因為這些不平等的事情造成了關中、涼州百姓的極端排外和地域歧視。
司馬駿不是聖母的想要用“非我族類”替代本民族,而是認為多拉攏一些其他國家的人口充實本國人口,增加朝廷稅收是利國利民的好事。
並州百姓鄙夷胡人,肆意的(淩)辱,不是因為那些胡人“非我族類”,而是因為那些胡人窮,沒有文化,野蠻落後,在並州人心中那些來自鮮卑、匈奴地區的胡人是野蠻和不開化的,來自長江以南的百姓同樣是野蠻和不開化的,隻是“南方人”比北麵“鮮卑匈奴人”好上了那麼一絲絲而已。
在這該死的古代區分是不是不同的“國家”的人的唯一辦法竟然是文字,華夏從秦之後統一了全國的文字,凡是使用同一種文字的人就是一個國家的人,使用另一種文字的人就不是一個國家的人。
可是,該死的大縉朝的文盲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以上,那些遷移而來的胡人更是個個都不會寫字或者根本沒有文字。
這最後一個讓人產生“非我族類”的標誌就在這文盲的世界無奈的消失了。
胡問靜在心中長長地歎氣,終於理解為什麼三十萬滿人可以征服億萬“明人”了。在“明人”的眼中滿人的語言、服飾等等其實與另一個州郡中的人一樣的完全聽不懂,看不懂,滿人當皇帝其實與北京人、上海人、杭州人當皇帝一樣,毫無區彆,總歸是聽不懂“外地人”的言語,總歸是要交糧納稅,又有什麼分彆了。
在胡問靜帶了種族觀念,帶著“五胡亂華”的有色眼鏡打量胡人拚命地進入中原時心中發抖,這麼多胡人來搶漢人的天下了,可在那些胡人的心中和縉人的眼中僅僅是窮人想要去富裕的地方尋找更好的生活的機會。
所以,衛瓘一點都不認為他征召胡人討伐洛陽有什麼錯,征召一群窮人當兵而已,自古以來都是這樣,哪裡錯了。
所以,胡問靜的手下們絲毫不覺得錯,征召窮人當兵是禍害百姓,但也僅此而已。
胡問靜看著一群茫然的手下,終於更深刻的融入了這個世界,理解了落後的農耕文明世界中宗族觀念,地域觀念為什麼如此強大了。不能用語言溝通的人怎麼會讓人認為對方是自己人?
一群手下小心地問胡問靜:“是不是衛瓘曾經欺負過你,所以你要先報仇,往死裡打衛瓘?”
胡問靜笑了,她在這個沒有民族的時代懷抱著“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心思對待胡人,是她狹隘了。
“不。”胡問靜回答道,“在明年開春之前,我們隻能加緊訓練士卒,安置從司州南部遷移而來的百姓,其餘什麼都做不了。”
一群手下點頭,天寒地凍,田裡的泥土硬的像石頭,幾乎無法開墾,更無法挖掘泥土築造泥土高牆;四麵受敵,兵力捉襟見肘,不可能在此刻入蜀。荊州如今唯一能夠做的隻是加緊訓練士卒了。
胡問靜計算著手中的人口,荊州人口大約有300餘萬,整個司州人口大約在400萬,但她隻拿下了半個司州,實控地人口必須減半,也就在200萬,如此,她手中就有500萬人口了,這大縉朝總共人口隻在2500萬人左右,她手中已經有了20%的人口,足不足以謀反不知道,雄霸一方是足夠了。
胡問靜忽然笑了,輕輕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看來果然是變笨了,後世估計大縉太康元年全國有16163860人,太康三年則有377萬戶約有24768900人。短短兩年多了800萬人,她一直認為這暴增的人口就是那些豪門大閥隱匿的佃農丫鬟等等不納稅的人口,現在想想就發覺沒有那麼簡單,這暴增的八百萬人口隻怕有一大半是遷移到大縉的胡人。
胡問靜吃吃地笑,她在千陽縣不就利用胡人人口耍了一把司馬駿嗎,難道其餘各地的地方官就會無視這多出來的胡人人口不入戶籍?
她低頭看著地圖,她已經做好了五線開戰的準備。並州衛瓘;兗州司馬越或琅琊王氏;揚州司馬柬;關中司馬駿;以及蜀地。
益州刺史肯定是忠於司馬氏的,司馬炎絕不會派一個不忠心的人去蜀地,但是這益州刺史得到了中原大變的消息,並且會出擊荊州嗎?
胡問靜毫無把握,自從她到了荊州之後,她一直在刻意地掐斷益州與司馬氏的聯係,可是真的有效果嗎?這蘇小花不是從蜀地出來了嗎?
胡問靜對益州刺史會不會忽然從背後捅自己一刀毫無把握。
她看著地圖,這五路大軍若是一齊圍攻荊州洛陽,她隻怕真要完蛋了。
是不是先乾掉其中的一路大軍,比如趁著司馬越和琅琊王氏開戰,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或者在衛瓘訓練新兵之前先輕騎直入並州?
胡問靜陷入了沉思,重中之重竟然是關中司馬駿到底怎麼想。
白絮等人看著忽然陷入了沉默的胡問靜,果然是老大啊,開會都會忽然沉思裝深沉,換個小卒子敢走神立馬就被大佬打死了。然後眾人大眼瞪小眼,連夜趕路,又困又累又餓,真想找個地方休息啊,可是胡問靜不說話,她們不能走啊。
眾人一齊看賈午,我們是胡刺史的手下,不好說話,你是貴賓,好說話,不如你去問問胡刺史能不能散會?
賈午看著白絮等人,痛心疾首,以前都是多純良的孩子們啊,現在怎麼個個都學的奸猾了,果然官場就是大染缸,白色的進去黑乎乎的出來。她淡定地坐著,堅決不說話,胡問靜不出聲就是有重大事情還在考慮,不能打攪了她的思路。
眾人看賈午不上當,又望向小問竹,隻要小問竹撒嬌累了餓了渴了,胡問靜絕對立馬散會回家吃雞。眾人對搞定小問竹很有把握,沒道理一群人搞不定一個小孩子。
眾人一齊看向小問竹,然後憤怒了,小問竹竟然在吃糕餅!
一群人怒視小問竹,小孩子不能吃獨食,吃獨食長不大的,快分給我們一點。小問竹睜大眼睛無辜的看著一群熱情似火的人,忽然大口地咬糕餅,拚命地往嘴裡塞,小嘴巴鼓鼓囊囊的,然後向眾人張開了小手,沒了。
一群人怒了,小氣鬼!
小問竹歡快的咀嚼著糕餅,好不容易咽下去,瞅瞅沒人注意她,又從袖子裡掏出了一塊糕餅。
一群人出離地憤怒了,小氣鬼!小胖子!熊孩子!熊胖子!
李朗鄙夷地看著一群同僚,年輕人果然沒有經曆過風吹雨打,麵對上級不說話不散會,就要堅決地向上級學習,同樣閉目眼神嘛,他麻溜地閉上眼睛開始打瞌睡。
胡問靜想著關中,雖然已經派王敞去了,但是去了這麼久都沒有回音,王廢物會不會把事情辦砸了?她一掌拍在案幾上,厲聲道:“胡某要親自去一趟關中!”
一群手下你看我我看你,堅決反對,不解決迫在眉睫的司馬越琅琊王氏和衛瓘,卻跑去招惹一直練烏龜神功的司馬駿實屬不智。
胡問靜也知道,她就是喊幾聲發泄而已,她有很多事情要做,怎麼都輪不到去關中。
胡問靜深呼吸,越是被人圍攻,越是要反擊,沒道理抱著腦袋縮成一團讓人打:“胡某要反擊!”
幾秒鐘前還說這個冬天什麼都不要做,幾秒鐘後就翻臉要打仗了?一群手下對胡問靜的前言不搭後語,朝令夕改已經麻木了,周渝憤怒地指著小問竹道:“你要是再東奔西走,不管管小問竹,小問竹都要變成小豬了!”
胡問靜低頭看小問竹,怒了:“都不給我一塊糕餅!不對,你再吃糕餅就要有蛀牙了!”
……
關中扶風郡。
王敞在客棧中左右踱步,扶風王司馬駿拒絕見他。這很不正常。
論公,他代表洛陽朝廷而言,帶來了洛陽最新的對待關中的態度,很有可能決定洛陽與關中是不是開戰;論私,他是司馬炎的親戚,與司馬駿的兒子司馬暢有同入涼州調查胡問靜的友誼。於公於私司馬駿都沒有將他拒之門外不見的理由。
王敞來回的踱步,極力地猜疑著:“……司馬駿不想摻和到司馬氏的內部紛爭,所以乾脆不見我……司馬駿認為我背叛了司馬氏,所以與我劃清界限……司馬駿故意讓我捉摸不透他的動靜……”這些理由一個個都站不住腳,但王敞拚命地用這些理由安慰自己。因為在他的心中有一個胡問靜猜疑司馬駿一直不動手的理由。
“司馬駿重病,甚至死了。”
唯有司馬駿身染重病甚至死了,才會讓大縉征西大將軍在洛陽一連串的朝政變化之中按兵不動,唯有司馬駿身染重病甚至死了,才會讓司馬駿父子三人以及扶風王府的官員封鎖關中,絕不聯絡朝廷。
王敞加快了腳步,若是司馬駿真的死了……這關中何去何從?
客棧的門外傳來了紛亂的腳步聲,一群士卒衝入了客棧,領頭的將領大聲的叫著:“王敞王公子!王敞王公子!”
王敞從客棧中出來,應道:“我就是王敞。”他對“王公子”這個稱呼很是過敏,四十幾歲的人被稱呼公子實在是讓人惡心。可是又該怎麼稱呼他?身為廢物真是狗屎啊,竟然找不出一個稱呼。
那將領恭敬地道:“王公子莫要驚慌,扶風王要見你。”
王敞微笑了,看來胡問靜猜錯了,司馬駿沒有死,隻是不想參與朝廷內訌而已。
一群士卒粗暴地將王敞拉出了客棧,王敞都要罵人了,這是請賓客嗎?這是搶親吧?
眾人匆匆地到了扶風王府,扶風王府外無數士卒手按刀劍,嚴加把守,見了王敞等人愣是要重新檢查了令牌才放行。
王敞的心不斷地下沉,這簡直是烏雲壓城城欲摧了,難道司馬駿要臨終托孤?該死的,他是廢物啊,托孤給他有個P用。
扶風王府內有人匆匆而出,嗬退了那群士卒,領著王敞進了一座偏廳,囑咐道:“王公子請稍坐。”而後快步離開,從頭到尾沒有自我介紹,沒有閒扯天氣,沒有安排仆役上茶。
王敞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司馬駿果然快死了?
他就在這沒有茶水,甚至沒有炭盆的,寒冷又寂寞的偏廳焦慮的坐著,很有一種跳入火坑的感覺。
不知道等了多久,偏廳外有數人快步走近,王敞站起來,盯著門口。
司馬暢走了進來,看到王敞的第一句話就是:“王家表哥救我!”
王敞心中一寬,原來是司馬暢闖了大禍而已,他笑了笑,司馬暢年紀幼小,他心中把這個“表弟”當做了子侄,肯定願意為他在司馬駿麵前說些好話,他心裡想著問個清楚,嘴裡卻冒出了一句話:“你爹還活著嗎?”
司馬暢呆呆地看著王敞,王敞臉色大變,恨不得一巴掌抽死自己這張賤嘴,這說的是人話嗎?
司馬暢怔怔地看著王敞,猛然跪在了地上嚎哭:“王家表哥,我父王薨隕了。”
王敞呆呆地看著司馬暢,司馬駿真的死了?他顫抖著問道:“你爹……扶風王殿下是怎麼薨隕的?”
司馬暢大聲地嚎哭:“父王去年五月病死了!”
王敞淚水長流,大縉朝最厲害的藩王司馬駿五十幾歲就病死了,真是天妒英才啊……等等!
王敞死死地盯著司馬暢,一字一句地問道:“去年五月?”
都死了一年半了,你丫到現在才說!
馬蛋啊!怪不得關中一直莫名其妙的當忍者神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