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駿縮在被窩中發抖,他現在發燒,咳嗽,渾身上下都不舒服。
大雨之下逃了兩個時辰,到了長治縣的村莊後也沒有好好的休息,天氣晴朗之後立刻就一口氣向北部逃竄,越過了好幾個小縣城,直接逃進了襄垣縣才敢停留下來,但這勞累和驚恐之下,夏侯駿毫不稀奇的重病了。
“大夫,大夫!我頭疼!”夏侯駿大聲地叫著,那些大夫都是庸醫,他吃了好幾服藥了,不但沒有覺得病愈,反而更加的難受了。
幾個大夫畏畏縮縮地站在床邊,不知道如何是好,給官老爺尤其是給兵老爺看病風險超過利益幾百倍,治好了不過是得幾個銀錢,治不好分分鐘人頭落地,更糟糕的是兵老爺官老爺不講理,說要三服藥治好就三服藥隻要,不然就是庸醫,挨耳光打板子都是輕的。
夏侯駿的親衛士卒大多數同樣病了,隻有幾個人在一邊惡狠狠地盯著庸醫們,不時厲聲警告:“若是治不好我家將軍的病,就殺光了你們全家。”
一群大夫更加惶恐了,反複地搭脈,可是這治病哪有這麼容易的。
夏侯駿大怒:“來人,若是他們今天治不好我,就將他們全殺了。”他以前不是這麼暴躁的人,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的道理自然是懂得,但是胡問靜既然已經奪取了長治縣,很快就會向並州其他地方用兵,隻怕奪取襄垣縣的大軍已經在路上了,若是他不能早早治好了病,又怎麼逃回晉陽。
夏侯駿大聲地咳嗽著,渾身無力,就是嗬斥的聲音都透著虛弱:“要是晉陽的名醫在,早就治好了我的病!”
一群大夫低頭看腳趾,心中想著絕不可能。
“絕不可能。”一個聲音道。一群大夫佩服地抬頭,是哪個名醫不要腦袋的說真話了?
衛瓘帶著幾十個人進了房間,將房間擠得滿滿的。
夏侯駿見是衛瓘,第一個念頭是老東西果然沒有進長治縣,第二個念頭是為什麼老東西沒有生病。
衛瓘看著滿臉通紅,不住咳嗽的夏侯駿,鄙夷地搖頭道:“當兵者日曬雨淋那是常事,你不過是淋了一些雨水,怎麼就病成這副模樣?你祖父夏侯淵若是知道有你這麼一個廢物子孫,隻怕要從墳墓中跳出來。”
夏侯駿大怒,衛瓘竟然這麼不客氣?他想要嗬斥,可是渾身沒有一絲的力氣,隻是猛烈咳嗽。
衛瓘揮手,幾個大夫出了房間,房間中稍微寬敞了一些,衛瓘取了凳子坐下,淡淡地道:“最新的消息,胡問靜取了長治縣,正在修整,看來胡問靜終究不是鐵打的,這淋雨之下也沒敢冒然再次疲憊出擊,總要調養身體幾日。”
夏侯駿咳嗽了許久,終於緩過了一口氣,聽了最新的消息,他沒空去嗬斥衛瓘不懂禮數,反駁道:“這一定是胡問靜的疑兵之計,她定然派人在長治縣虛打旗號,其實已經帶人日夜兼程偷襲襄垣縣,我們必須立刻離開這裡。”他掙紮著想要起來,這襄垣縣絕對待不得了,哪怕躺在馬車之中也要立刻離開襄垣縣。
衛瓘搖頭:“不是,這一次胡問靜一定是真的待在了長治縣。”
他笑著,斜眼乜視夏侯駿,道:“你曾言胡問靜不識地理,竟然不從司州平陽郡從西河郡入並州,一路都是坦途,輕易可到晉陽。”
夏侯駿完全不能理解衛瓘為什麼這個時候要提起毫不重要的小事情,他努力地掙紮起床,卻終於又倒在了床上。
衛瓘鄙夷地看著夏侯駿,道:“胡問靜怎麼可能不懂得地裡,是你根本不懂得戰略。”他肆無忌憚地哈哈大笑,道:“虧你在並州為將,怎麼會想得出從平陽郡西河郡入並州。”
“為將者要的不是坦途,不是車馬便利,要的是軍事要地,要的是兵糧,要的是人口。”
“上黨郡地形險要,從上黨郡至晉陽,越往北越是平坦,無險可守,得上黨郡,這晉陽就是掌中之物。”
衛瓘冷冷地看著夏侯駿,道:“你就算不知兵,好歹讀過史書吧,難道連長平之戰就在上黨郡都不知道?秦國和趙國為什麼要爭奪上黨郡?因為誰得了上黨郡,誰就能得到周圍無險可守的郡縣。”
“偏偏這上黨郡水利充沛,種地也方便,竟然用不著千裡調配糧食。”
衛瓘讚道:“真是一個好地方啊。”
他對著夏侯駿,冷笑道:“現在明白了嗎?胡問靜的目標一開始就是上黨郡,最好的結果是取了長治縣,再北上取了襄垣縣,武鄉縣,直取晉陽。”
“隻是這個結果太美好了,隨便哪個將領做夢都不敢想這麼好的戰果。”
衛瓘瞥了一眼夏侯駿,嘲笑道:“大概夏侯將軍會這麼想。”
夏侯駿憤怒地看著衛瓘,不知道衛瓘今日怎麼處處嘲笑諷刺他,完全不像以前的謙和卑微。
衛瓘繼續道:“對胡問靜而言,次一等的結果是取了武鄉縣後與並州軍決戰。”
“這武鄉縣就像是葫蘆的嘴,死死地卡住了從晉陽入上黨郡的道路,胡問靜在武鄉縣以逸待勞,仗著武鄉縣的地形易守難攻,坐看並州在武鄉縣流乾最後一滴血,而後反攻晉陽。”
衛瓘的嘴角露出一絲笑容:“不過胡問靜想必這次一等的結果也不敢想,真以為老夫是菜鳥不成?”
“胡問靜的真實目標就是在長治縣和襄垣縣利用地利與並州軍長期對峙,有長治縣的糧食在,胡問靜完全不怕在上黨郡僵持數年,隻要能夠消除了並州的威脅,她就能夠立刻回轉攻打司馬越。”
“至於並州軍從西河郡出並州攻打司州,胡問靜還不得呢,等並州軍走完這長長地道路,她已經殺了司馬越了。”
衛瓘淡淡地笑著,這當然是誇張了些,但是並州軍若是從西河郡入司州這條路實在是太長了,長到胡問靜足以以逸待勞,而後在平陽郡的附近與並州軍大決戰了。
夏侯駿大聲地咳嗽著,勉強道:“那為什麼胡問靜不會取襄垣縣?”他此刻腦袋如漿糊,無法理清思路,隻是牢牢地記得衛瓘說襄垣縣對胡問靜很重要,有矛盾的說胡問靜不會進攻襄垣縣。
衛瓘笑道:“因為襄垣縣的地理位置不好,隻要取了沁縣就能繞道包圍襄垣縣,遠不如武鄉縣守住了唯一的道路,所以老夫肯定會把襄垣縣讓給胡問靜,退守武鄉縣。”
“胡問靜若是敢來襄垣縣追殺老夫,怎麼敢斷定老夫沒有布置下大軍反殺了她?區區數百怕火的騎兵,老夫有城可守,分分鐘用火箭燒死了她。”
夏侯駿茫然地看著衛瓘:“退守武鄉縣?也是個好主意。”
衛瓘笑了:“老夫何必與你說這些廢話呢,死人又不需要知道太多,不過老夫念在與你相識一場,讓你死得瞑目而已。”他站了起來,燦爛地笑著:“你感冒了,鼻子聞不到氣味,其實這房間中血腥氣很重。”
衛瓘轉頭,那幾個夏侯駿的護衛倒在了血泊之中,幾個衛瓘的士卒正在擦拭匕首。
夏侯駿臉色大變,顫抖著指著衛瓘,卻連聲咳嗽。
衛瓘笑道:“你是想說,老夫為什麼敢背叛你?”
夏侯駿連連點頭。
衛瓘臉色陡然一變,惡狠狠地看著夏侯駿:“背叛?老夫是朝廷司徒,位居極品,你是幾品官?老夫萬裡遠征蜀國,你打過什麼仗?你是什麼東西,敢以老夫的主公自居?”
衛瓘俯視著躺在床上的夏侯駿,厲聲道:“你隻是一個紈絝而已,征召胡人士卒的小事都辦不利索,老夫屢次提醒你有二十萬胡人士卒至關重要,你卻舍不得糧食,推三阻四,隻得了十萬士卒就停了征兵,若是有二十萬士卒在手,胡問靜再驍勇又如何?你壞了老夫的大局,老夫要你何用?”
衛瓘其實隻知道不能完全怪夏侯駿,並州軍缺乏悍將,而他也不是什麼名將,不懂得戰術。但他很高興能夠將責任儘數推到了夏侯駿的身上。
衛瓘冷笑一聲,道:“老夫讓你死得瞑目,老夫有萬餘中央軍入並州,此刻晉陽已經落在了老夫的手中,十萬胡人士卒也在征兵之中,這武鄉縣也落在了老夫的手中,與胡問靜在上黨郡相峙的局麵已成,老夫剩下的就是要訓練一支強大的鐵騎。”
見了胡問靜的騎兵的威猛,衛瓘對精銳騎兵向往極了,隻是大縉朝一直缺少精銳的鐵騎,他必須慢慢的訓練。
夏侯駿又是一連串的咳嗽,掙紮著叫著:“衛公,衛公!末將對並州了如指掌,可為衛公前驅!”
衛瓘笑著轉身出了房間,房間內人影閃動,刀劍劈砍入身體的聲音,夏侯駿的慘叫聲混雜在一起,片刻後就再無聲息。
衛瓘從來沒有想過留夏侯駿一條性命,他已經借著在夏侯駿府中的時日看清了並州各個官員的能力,看清了並州的人口,得到了並州的地圖和並州門閥的支持,留著夏侯駿乾什麼?聽說夏侯駿與司馬亮關係極好,是靠著司馬亮才有了如今的地位,司馬亮已經死了,衛瓘何必在意司馬亮的麵子。至於夏侯駿本家都是廢物而已,不值一提。
衛瓘道:“立刻去晉陽。”一群士卒點頭,簇擁著衛瓘離開了襄垣,一群襄垣的門閥子弟跟在衛瓘的身後,離開本土雖然令人驚慌,但是麵對滅門閥的胡問靜,他們沒有選擇的餘地。
一個將領低聲問衛瓘,道“司徒,要不要放火燒了襄垣城,將百姓儘數驅趕去武鄉縣?”
衛瓘苦笑:“此去武鄉縣有百裡之遙,若是激怒了胡問靜……”他輕輕地搖頭,遺憾極了,如今胡問靜正在消化襄垣縣以南的縣城,若是他被百姓耽誤了行程,被胡問靜的大軍追上,等不到他大破胡問靜的騎兵就會被胡問靜的長矛兵刺殺。
一群將領點頭,沒有必要為了區區萬餘人口逼急了胡問靜。
衛瓘上了馬車,道:“走,去武鄉縣。”他的兒子們應該正在武鄉縣等他。
數百士卒簇擁著衛瓘北去,千餘門閥眾人和仆役趕著數十輛馬車迤邐跟在衛瓘的身後。
有門閥中人轉頭看著襄垣城,悲憤不已,百年的家業竟然能要毀於一旦。
有人惡狠狠地道:“胡問靜,我必生食其肉!”
有人冷冷地轉頭,道:“我會回來的。”
忽然,有門閥子弟驚愕地道:“那是什麼?”
身後的遠處,有一股煙塵衝天而起。
衛瓘一怔,道:“不好,是騎兵!胡問靜竟然追來了!”
一群門閥中人大驚失色,拚命地拍馬逃命。
一個將領期盼地看著衛瓘:“司徒,如何破胡問靜的鐵騎?”其餘人也期望地看著衛瓘,衛瓘不是在殺夏侯駿的時候說胡文靜若是趕來,分分鐘就滅了她嗎?
衛瓘肝腸寸斷,老子吹牛而已!他厲聲道:“老夫的計策就是弓箭手,可是如今箭矢不堪用,奈何?”
弓箭手跟著衛瓘退走,全身都被雨水濕透了,哪裡顧得了箭矢,這箭羽都沾了水,根本不能用,沒了箭羽的箭矢射出十米外完全不知道射到了什麼地方,區區十米的距離,步兵都能一眨眼就到了眼前,砍下弓箭手的腦袋,何況騎兵?
一群將領乾巴巴地看著衛瓘,不會出現的胡問靜結果出現了,奈何?
衛瓘怒視眾人,奈何個頭!逃啊!武鄉縣不過百裡,努力一把一定可以比胡問靜先到。
胡問靜縱馬疾馳,終於到了襄垣城,直入城內,卻見城內空蕩蕩的,一個士卒都不見,她大怒:“衛瓘這個王八蛋屬兔子的?”猶不死心,四處尋找,終於找到了縣衙,卻見縣衙中隻有幾具屍體,不見半個活人,胡問靜仰天長歎:“棋差一招!”
姚青鋒抓了幾個百姓詢問,急急地道:“刺史,衛瓘離去不到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衛瓘若是不體恤馬力,一個時辰足夠馬車跑出四十裡了,此去武鄉縣不過百裡,此刻還能追得上衛瓘嗎?
胡問靜不到黃河不死心:“追!”說不定衛瓘的馬車半路上翻車呢?
騎兵一路疾馳,好幾次追上了跑不動的門閥仆役,胡問靜根本懶得砍殺,遠遠地就大喊:“滾開!”
再追十餘裡,路中有車輪斷裂的馬車車廂,胡問靜大喜:“老天爺給麵子,說不定衛瓘真的翻車了!”
又追出數裡地,數百弓箭手老實在坐在路邊舉手投降,一口氣跑了這麼遠,實在跑不動了。
胡問靜大怒:“沒空俘虜你們,自己老實回襄垣城。”一群弓箭手呆呆地卡著胡問靜遠去,他們這算是被俘虜了嗎?
胡問靜繼續縱馬急追,一路上看到無數的馬車車輪破碎,倒在路上,就是沒看到衛瓘的身影。
胡問靜惶恐了:“衛瓘不會騎馬吧?”但追都追了,說什麼都要追到底。
眼看就要到了武鄉縣,卻見前方有一輛馬車拚命地跑,姚青鋒大喜:“刺史,被我們追上了!”測算距離,怎麼都可以在馬車進入武鄉縣之前追上它。
胡問靜看了幾眼,高高地舉起了手:“轉向,轉向!”騎兵兜轉,毫不猶豫地往回疾馳。
四周號角聲響,兩邊的山林中無數旗幟招搖。
姚青鋒大吃一驚:“有埋伏!”瞬間大汗淋漓,剛才若是追殺那輛馬車肯定跳進了陷阱之中,被截斷了退路。她厲聲叫道:“快走!”
胡問靜看看左右,反而勒住了馬,淡淡地道:“我們已經出了包圍圈。”她舉起手臂,下令道:“下馬,喂馬。”
數百騎跳下了戰馬,慢悠悠地給戰馬喂水和飼料。這戰馬一口氣跑了近百裡,累得快躺下了吧,必須立刻補充食水。
周圍號角聲中,衛瓘帶著大軍慢慢地出了樹林,胡問靜既然識破了埋伏,那麼就沒有必要再繼續了,步兵追不上胡問靜的。
他遠遠地望著胡問靜身上又是一身淡黃色的甲胄,揚聲道:“胡刺史,好久不見。”
胡問靜伸長脖子看了半天,終於在人群中找到了衛瓘,招手:“衛司徒,太遠了,我聽不見你說什麼,不如你我各帶十人,走近些麵談。”
衛瓘大笑,毫不猶豫的退後幾步躲入大軍之中,腦子有病才會和猛將麵對麵。
胡問靜惋惜極了,有時候名氣太大真不是好事。
衛瓘揚聲道:“胡刺史,你我無冤無仇,不如攜手共建美好明天如何?”
胡問靜用力點頭:“好,我們擱置爭議,共同開發,為了並州百姓的幸福努力。”
兩人大笑,誰都不信對方的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