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那個胡人的臉上重重地挨了一拳,他整個腦袋都在嗡嗡地響,幾乎懷疑不是挨了打,而是被騎兵撞擊了。
又是一拳重重地打在了那個胡人的臉上,那個胡人整個人都失去了意識,終於鬆開了握著長刀的手,但握著他手臂的手卻沒有鬆開。
劉三娘一用力,“哢擦!”那個胡人的手臂古怪的扭曲著,顯然被折斷了。幾個士卒跑到了劉三娘身邊,輕描淡寫地問著:“隊長,要不要幫手啊。”
劉三娘隨手抽出長刀,一刀砍下了那個胡人的腦袋,鮮血瘋狂地噴湧。她躲開鮮血,走向其餘幾個意圖搶刀子的胡人,那幾個胡人有人搖晃著腦袋,還沒搞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有人拚命地向後挪動著身體。
劉三娘走到一個胡人身邊,一刀砍下了他的腦袋,靈巧的跳開一步躲開了鮮血,又走前幾步,一刀砍下了另一個胡人的腦袋。剩下的幾個胡人驚恐地求饒:“誤會,誤會!”“我們錯了,放過我們吧,我們一定會好好的乾活的。”
劉三娘隨便的走過去,將幾個人儘數斬殺了,轉頭對幾個士卒道:“幫把手分吃食,我要去洗個手。”她皺眉看著手上身上沾染的鮮血,真是太臟了。
周圍的長治縣百姓和胡人俘虜死死地盯著劉三娘,這個就是溫和微笑著解答問題的劉三娘?好些人渾身發抖。
……
晉陽。刺史府。
參湯的香氣彌漫著整個書房,書房中的眾人卻視若無睹,參湯這種低賤的物品眾人早已吃得膩了,沒有什麼新鮮的花樣百出的吃食都不好意思拿出來見人。
衛瓘慢慢地喝著參湯,他雖然沒有病倒,但是淋雨之後一直感覺身體不是很舒服,大夫也看不出什麼,隻說是淋雨之後進了濕氣,傷了元氣。衛瓘也明白了,這身子骨到底不是年輕的時候了,經不起折騰了,便每日多喝一些參湯,多吃幾口燕窩調養身體。
衛瓘的兒子衛密皺著眉頭:“這是何苦呢。”他一直不理解衛瓘的選擇,衛家是司州河東郡大族,與洛陽近在咫尺,朝廷中有不少人與衛家有千絲萬縷的機會,衛瓘為什麼不留在洛陽投靠胡問靜呢?胡問靜雖然口口聲聲要殺光門閥,其實荀勖和馮紞就不是門閥中人了?賈充賈混以前不是豪門,但權傾朝野,輪到賈南風這一代怎麼也是豪門了吧,衛瓘隻要投靠胡問靜一定可以有個不錯的職務的。
衛瓘的另一個兒子衛恒搖頭,他不認可投靠胡問靜的說法:“胡問靜此刻隻是大縉朝的刺史,父親是司徒,何來妥靠胡問靜一說?頂多隻是結好胡問靜,與胡文靜同殿為臣。”
衛密掃了一眼衛恒,這麼咬文嚼字有本事去當腐儒啊。衛恒繼續道:“父親以前倒是可以結好胡問靜的,衛家與胡問靜無仇無怨,有什麼不可以結好胡問靜的?賈充可以結好胡問靜,我衛家為什麼不可以?身在朝廷,誰沒有三五個聯盟的?花無百日紅,以前賈充勢大,我衛家不能抗衡,在朝廷中小心做事,如今胡問靜勢大,我衛家也可以在朝廷中小心做事的。”衛密也不在乎衛瓘是不是與胡問靜為敵,朝廷中為了權勢為敵的多了去了,贏了就將對方打發去瓊州種荔枝,輸了就回家種地,起起伏伏,或者今日友,明日敵;今日敵,明日友等等又有什麼稀奇的,衛家與胡問靜真的沒有仇怨,為什麼就要處處針對胡問靜,以其為死敵呢?
衛密更乾脆地道:“就算胡問靜想要學司馬懿,學曹操,又與我家有多大的關係,曹操就不用門閥子弟了?司馬懿就不用權臣了?我家世代公卿,隻要願意為胡問靜效勞,胡問靜難道還要拒絕不成?”
其餘衛瓘的兒子一齊點頭,能夠在大縉朝存活的大官各個都沒有忠義二字,什麼三姓家奴四姓家奴多得是,翻臉比翻書還要快,衛瓘沒道理不能在胡問靜胡皇帝的手下當官的。
什麼門閥士子在草莽之人手下為官是恥辱的言論是沒當官、在家啃老的菜鳥中二傻逼才說得出口的,官就是官,難道還有區分?
至於什麼男人屈居女人之下是恥辱,什麼男人就該站在女人頭頂等等言語都是那些沒文化,沒成就,一輩子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炫耀,唯有身為男子可以在女子麵前趾高氣昂的心理扭曲畸形變態垃圾diao絲男才想得出來,世代公卿的衛家絕不會出這種人。
衛瓘的幾個兒子怎麼都不理解衛瓘為什麼要屢次與胡問靜為敵,到如今幾乎已經無法挽回。難道在洛陽當個大官權勢滔天賣官鬻爵不香嗎,難道在河東郡當個豪門大閥的老爺過著酒池肉林的生活不香嗎?非要跑到並州吃苦。
衛瓘驚愕地看著幾個兒子,事到如今他們竟然還沒有看出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嗎?
衛瓘歎了口氣,所謂房地產可以繼承,智商不能繼承,誠不我欺,有萬畝良田的家庭傳了幾代人隻會有更多的田地,依然是豪門大閥,而以書香門第自稱的家庭隻會在三代人後落魄成街頭替人算命寫信的騙子。
衛瓘無奈地看著一群兒子,平時沒發覺,到了關鍵時刻才發覺兒子們有多蠢。他慢慢地道:“在老夫選擇支持司馬攸為帝開始,老夫就與胡問靜走上了不死不休的道路了。”
衛密衛恒等人鄙夷地看著衛瓘,你不會想說道不同不相與謀吧?或者說一日是四爺黨,終生是四爺黨,哦,錯了,一日是齊王黨,終生是齊王黨?這麼幼稚的言語隻該從玩宅鬥的腦殘嘴中冒出來,不該是堂堂衛瓘衛司徒的言語。
衛瓘嗬嗬笑,真是被蠢兒子氣哭了。他索性直接道:“老夫在胡問靜被調回京城作為賈南風的護衛的時候就知道胡問靜想要造反了。”
“胡問靜終究年幼稚嫩,不懂掩飾,賈充比老夫更早看出胡問靜的所圖,老夫在賈充調動胡問靜之後才細細地查胡問靜的過往,這才看出胡問靜的心思。”
衛瓘身為大佬,哪裡有空盯著每一個九品小官,是真的沒有注意到胡問靜,但胡問靜成為賈充的打手之後立刻被無數人關注,衛瓘瞬間就看出了胡問靜與鐘會是同一種人,心中有自己的天地,不認可如今朝廷的行為,這種人在其他朝代是改革的重臣,但放在大縉朝就是有心篡位的反臣。
衛密皺眉,此刻胡問靜反意已經很明顯了,他沒心思去詢問父親是怎麼在胡問靜還是九品官的時候就發現了蹤跡,這種小事情可以以後再討論,他問道:“父親既然知道胡問靜有反骨,為什麼不早早的處理?難道以父親和司馬攸的地位還鬥不過胡問靜?”這鬥不過九品官胡問靜自然是不可能的,衛密其實想說的是鬥不過賈充,但是從結果看衛瓘就是沒鬥過賈充,衛密沒想刺激父親,選了個一看就不可能的比喻。
衛瓘淡淡地道:“老夫和司馬攸若是不顧一切,想要捏死胡問靜自然是很容易的,胡問靜隻有九品,縱然有賈充護著又如何?”眾人點頭。
衛瓘古怪地笑道:“可是,老夫不能說啊。”
衛密瞬間懂了,同情地看著父親,長歎道:“原來如此。父親若是告訴司馬攸甚至司馬炎,胡問靜有心造反,那麼就會有個誅心之問。”
“‘你是怎麼看出來的?’‘你是不是也有造反之意?’”
“小小的九品官,或者荊州刺史與大縉朝的司空、司徒比起來,誰更有資格造反?”
衛恒等人也隻能苦笑,在秦漢三國時期人人都認為手握地方兵權的刺史更有資格造反,手中無兵無將空有高貴身份的朝廷大臣一輩子都沒有資格造反。可是靠爭權奪勢,兵不血刃的從曹魏手中謀取了天下的司馬家而言,毫無疑問就是司徒司空六部尚書更有可能造反,而且竟然毫無反駁的餘地。
大縉朝在平吳之後撤銷了地方官的兵權,解散了地方的軍隊,刺史難道能夠憑借一百個衙役士卒造反嗎?而就在京城的司徒司空六部尚書卻能夠憑借成百上千的仆役奪(權)篡位。
衛密深深地看著衛瓘,道:“當年劉寔看著鐘會鄧艾伐蜀,一時口快,說了‘破蜀必矣,但恐皆不得還都。’後悔的要死,怎麼問都不肯說下去,為什麼?還不是怕那幾個誅心之問。”
“父親比劉寔地位高了十七八級,還與軍方有舊,哪裡敢說?”
“有些事情隻可意會不可言傳,這有人心存反意就是屬於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一種。”
衛密站了起來,離開了座位,負手走向窗邊,聲音雲淡風輕:“對父親而言,胡問靜的職務太小了,造反成功的幾率不到百分之一,司馬攸逼宮成功的幾率卻有七八成,父親為什麼不支持司馬攸,反而去支持胡問靜?父親自然要不動聲色的處理掉胡問靜,消除隱患。”
衛恒的目光落在了茶杯上,苦笑著道:“所以,父親就開始打壓胡問靜,處處針對胡問靜,又是派人去荊州與胡問靜作對,又是堵住胡問靜入蜀稱帝的道路。與隻有萬分之一機會稱帝的胡問靜相比,自然要抱緊眨眼就能稱帝的司馬攸了。這敵對的事情做多了,就收不了手了,胡問靜可不是個心胸寬大的人,胡問靜是縱然差了一個時辰起步,都要死追到底的狠人啊。”雖然衛瓘伏擊胡問靜沒能成功,但是衛恒想到希望如此渺茫的情況之下胡問靜依然要奮力追殺衛瓘,這必殺之心不可謂不明確了,衛瓘又怎麼結好或者投靠胡問靜?
衛瓘的幾個兒子黯然嗟歎,時也命也,錯一步就難以回頭。
“哐當!”上好的白玉參湯茶杯砸在地上粉碎。
衛瓘冷冷地看著一群愕然的兒子們,真是沒想到他竟然生出了一群忠君愛國的君子。他已經無力慢慢地引導兒子們思索了,揭開謎題:“為父不能說,是因為為父真的想做皇帝。”
衛密衛恒等人呆呆地看著衛瓘,是不是淋雨後淋壞了腦袋?
衛瓘冷笑道:“司馬懿可以托孤重臣傀儡皇帝,司馬昭可以‘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司馬炎可以殺皇帝篡位,老夫為什麼就不能殺了司馬炎司馬攸當皇帝呢?”
“司馬懿可以在曹魏的重臣儘數隕落,朝中隻有菜鳥的時候抓住機會動手,老夫為什麼不能在大縉朝門閥士子喜歡誇誇其談,皇室宗親喜好權謀,重臣老朽垂暮,皇帝奢靡好色的時候抓住機會動手呢?”
衛瓘冷冷地看著一群兒子,道:“中央軍四分五裂,投靠司馬駿、投靠司馬越、投靠司馬遹,投靠老夫,前三個都是姓司馬的,隻有老夫一個外姓人,你們就沒有看出什麼嗎?”
“天下人皆以為老夫在司馬炎和司馬攸之間左右橫跳是因為被司馬攸猜疑,迫不得已,如今這一萬中央軍投靠老夫,你們還看不懂嗎?”
衛瓘看著一群目瞪口呆的蠢兒子,鄙夷極了:“若不是司馬攸司馬炎提前發動第二次政變,一旦老夫的一萬大軍入了城,殺光司馬氏王侯的人就不是胡問靜,而是老夫了。”想想真是天意啊,眼看就要篡位成功,天下就要姓衛了,忽然之間就局勢大變,衛瓘隻覺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誠不我欺。
衛密衛恒等人怔怔地看著父親,好像第一次認識父親。
門外幾個仆役進來,將地上的碎末收拾乾淨,又換了一杯新茶。
衛瓘取過,悠悠地喝著。
衛密經過這一打岔,終於緩過神來,斟酌著道:“所以胡問靜一心要殺父親,不是因為父親與胡問靜敵對,就是兩條蟒蛇爭奪龍氣?”龍氣這個說法虛無縹緲,不太合適在這個嚴肅的場合拿出來說話,但是總不能說兩個想當皇帝的反賊狗咬狗吧。
衛瓘笑了:“正是。”
“為父有平蜀國之功,有平鐘會造反之功,理應手握大軍,坐鎮蜀地,可為何就被調回了京城,架空了所有的兵權?無非是司馬炎疑忌老夫而已。”
“自古君疑臣死,老夫不反,等著被殺全家嗎?”
“小小的胡問靜才九品就敢心存反意,老夫貴為司空,為何就不敢了?”
衛瓘冷笑幾聲,賈充貴為太尉,權傾朝野都想著留下一個心有異誌的人輔佐女兒,他為什麼就不敢造反?他不想與一群蠢兒子深入剖析自己的心路曆程,道:“如今天下群雄並起,看似有無數的豪強,其實也就胡問靜、司馬氏、琅琊王氏、老夫四家爭奪天下,其餘人都是我等的陪襯,遲早為我等四家所殺。”
“胡問靜若是不抓住時機殺老夫,難道還要等老夫天下無敵嗎?”
衛瓘看了一眼兒子們,不把自己的謀略透個底,一群傻兒子不知道怎麼做事,他道:“老夫沒能得到上黨郡看似是輸了一招,其實早在老夫的預料之內。”
“得了上黨郡固然能夠虎視司州,直入洛陽,但胡問靜定然日夜攻打上黨郡,老夫手中缺兵缺將,未必守得住上黨郡,且被上黨郡牽住了所有的精力,未必是好事。”
“失了上黨郡,看似被胡問靜逼得隻能自保,但是老夫卻能用少量兵力依仗地勢守住武鄉縣,其餘兵力大可以攻略東麵的冀州,進而隔斷幽州與中原的聯係,北上可以取孤立的幽州,南下可以取青州兗州,大勢一成,當年三國袁紹的地盤亦不過如此,而胡問靜困守司州荊州,又能奈我何?”
衛密喃喃地道:“所以,是胡問靜輸了戰略布局。”
衛瓘搖頭:“也不是,雙贏而已。胡問靜也不想在並州流乾了血,耽誤了大局。如今老夫可以攻略冀州,胡問靜可以攻打司馬越,大家各取所需。”
衛密衛恒等人麵麵相覷,一時之間無法接受衛瓘的巨大戰略,這老衛家竟然要做皇帝了?可是這做皇帝要有錢有兵有糧啊,北方諸多州郡氣溫降低,糧食減產,胡人暴動,怎麼能夠成為王霸基業?
衛瓘詭異地笑了:“是啊,你們是這麼想,天下人都是這麼想,可是在老夫的眼中,這胡人就是老夫的刀啊。胡人命賤,活著就是受苦,所以胡人不怕死,這世上還有比不怕死更加厲害的嗎?”在禿發樹機能率領一群鮮卑胡人縱橫秦州涼州,險些攻入關中的時候,衛瓘就隱約產生了一個念頭,越窮的人越不在乎性命,早死早超生,下輩子投個好胎,那是不是誰掌握了胡人誰就可以縱橫天下了?但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秦州涼州的破敗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秦州涼州缺乏足夠的兵力,未必就是胡人悍不畏死。衛瓘跟隨夏侯駿埋伏胡問靜,就是想要親眼看看胡人到底是不是真的不怕死,結果他很滿意,拿著柴火棍的胡人就敢衝向毛竹長矛,明明崩潰的胡人竟然因為有了火把就敢反攻胡問靜的騎兵,這對縉人的仇恨真是了不得啊,他隻要妥善使用,何愁不能掃平天下。
衛密小心地問道:“可是,這胡人真的這麼容易驅使?”胡人野蠻而無信,可不太容易掌控。
衛瓘笑了:“你們以為老夫想著利用胡人奪取天下就隻會在紙上談兵?老夫其實早就與胡人合作過了。”
衛密等人又呆呆地看著衛瓘,衛瓘卻不再解釋,這個答案太簡單,若是幾個兒子這都想不到,以後這皇位多半隻能傳給孫子了。
他自顧自繼續道:“接下來,並州要再征召胡人士卒二十萬,十萬人守住了從平陽郡入並州的道路,而另外十萬人就是老夫奪取冀州幽州青州兗州的棋子了。”
一個月征召士卒,三個月的訓練,明年四月後就是並州大軍橫掃天下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