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問靜回到洛陽, 承認攻打並州其實不算是最好的解決問題的方案。“說是雙贏,其實憑白讓衛瓘得到了喘息。”
但是懸掛在腦門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很容易逼瘋了自己人,而給敵軍無限的幻想和勇氣。若是不取上黨郡, 誰知道衛瓘會不會腦子一抽進攻洛陽, 早早地堵死了這條道路心裡就舒服多了。
小問竹用力點頭:“我姐姐又贏了。”她聽不懂“雙贏”, 反正是姐姐贏了。
胡問靜捏她的臉:“竟然跑到洛陽來了。”
賈午眼看洛陽局勢越來越穩, 想念繁華的洛陽,心中活潑潑地跳,乾脆就帶著一群小孩子回洛陽。作為洛陽權(力)鬥爭的勝利者,肯定要回洛陽享受勝利果實, 失敗者才會窩在長江以南, 就荊州這潮濕的氣候肯定會折損壽命的, 哪裡有乾爽的洛陽好。
賈充微微有些尷尬,能夠看到女兒和孫子當然是很開心的, 他還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了,但是洛陽其實遠遠沒有賈午以為的這麼安全, 一家子都在一起很容易被人一網打儘。隻能讓賈混極力加強洛陽的防禦, 大冬天依然斥候四出,每三裡地就有一個烽火台,洛陽城內更是直接宵禁, 大白天各處路口都有一隊隊士卒巡邏。對如此嚴格的戒備手段,洛陽官員和百姓心中如明鏡似的,一定是賈充胡問靜立馬就要謀朝篡位了, 不然何必這麼緊張,唯一的懸念就是當皇帝的是賈充還是胡問靜。洛陽之外的門閥和百姓或者還以為賈充是老板,胡問靜是打工仔,洛陽城內的百姓眼睛不是瞎的耳朵不是聾的, 早已看穿兩人是結盟,誰做皇帝誰做權臣有些不好說。至於女人稱帝會不會荒謬,洛陽的官員和百姓們沒空關心與自己腦袋無關的東西,劉皇帝要收稅,曹皇帝要收稅,司馬皇帝要收稅,難道換了女皇帝就不收稅了?既然大家都要收稅,男皇帝還是女皇帝隻是茶前飯後閒聊的八卦而已,哪裡有賈充和胡問靜因為皇位的歸屬可能發生火拚的致命消息重要。洛陽街頭再次空空蕩蕩,大白天街上也看不到一個人影,賈午回到洛陽還以為回到了鬼城。
賈南風對賈午帶著河東公主等人回來,很是高興,她和賈午一樣的想法,既然賈家已經坐穩了洛陽,當然就該在洛陽風風光光大搖大擺,哪有龜縮在荒僻的荊州的道理。
她歡喜地招呼著:“河東、始平、弘農、女彥,過來讓我看看,有沒有長大些。”河東、始平、弘農乖乖地到了賈南風的麵前,司馬女彥卻緊張地躲在小問竹的身邊。司馬女彥已經不記得娘親的長相了,小問竹更給她安全感。小問竹叉腰,道:“不要怕,誰敢欺負你,我就打死了誰。”司馬女彥用力點頭,扯著小問竹的衣角,歡喜地笑。
賈充轉頭看胡問靜,小問竹從小氣鬼變成小紈絝了,用不了幾年你就能看到小問竹打死人了。胡問靜堅決反對:“我家問竹最乖最可愛了。”
司馬遹站在一角,不知道該怎麼辦。
賈謐指著司馬遹問司馬遐:“那是誰啊?”司馬遐哪裡記得自己的皇帝侄兒,看對方穿著朱紅的龍袍,道:“應該是我的某個親戚。”司馬乂點頭,小心地道:“會不會是父皇的新兒子?”司馬炎生育能力太強,是不是又生了一個皇子出來?
一群小孩子用力點頭,有可能。
周圍的宮女太監尷尬極了,努力地看腳趾,這些小孩子就不知道司馬遹已經五六歲了嗎,怎麼可能是剛生出來的。有宮女遲疑著是不是該咳嗽一聲提醒幾個皇子這是小皇帝司馬遹?
賈南風看著司馬遹孤零零地站著,招手道:“到這裡來。”司馬遹歡喜地跑過去,賈南風抓住他的手,道:“這些是……”一轉頭看到賈午古怪地看著她。賈南風一怔,終於想起司馬遹是她罵了好幾年的賤人的孩子,她順著賈午的目光看到了自己牽著司馬遹的手,急忙甩開,尷尬地道:“其實……其實……”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胡問靜和賈充荀勖站在一起,任由小問竹和司馬女彥圍著她追來追去。
胡問靜對荀勖道:“你家有一半人跑路了,目前還不知道了去了哪裡。”潁川荀氏在潁川太守表示遵守洛陽號令之後,第一時間就跑了。
荀勖淡淡地道:“那些人自毀前程,有他們去吧。”這些荀氏的人必須徹底的提出洛陽朝廷的序列,胡問靜容不得兩麵三刀的人。荀勖對那些荀氏子弟的選擇毫不意外,荀氏一直以來多方押寶都是大勝,絕不會因為他的一兩句話就鐵了心押寶洛陽朝廷的,在那些荀氏子弟的眼中洛陽和荊州隻是一隅之地,怎麼可能對抗整個大縉,荀勖押寶洛陽純屬為了他自己的小命而用家族的未來、全族的性命向賈充胡問靜交投名狀,如此惡劣的人應該逐出家族。
荀勖對潁川荀氏家族沒有殺了當地的縣令和太守,起兵對抗胡問靜,又是高興又是痛恨。琅琊王氏可以起兵數萬,潁川荀氏就沒有這個實力?但潁川荀氏缺乏琅琊王氏的銳氣,隻敢帶著家產仆役逃離潁川。他心中苦笑,這潁川荀氏風光了百餘年,也該謝幕了,所以,他投靠胡問靜是想要抓住最後的機會給潁川荀氏續命啊。
胡問靜不介意荀氏有一半人跑了,她奇怪的是荀氏會投靠誰:“司馬越?司馬越此刻哪有王霸天下的趨勢;琅琊王氏?荀氏是與琅琊王氏並列的門閥,難道還能紆尊降貴投靠王氏?難道還有彆的更大牌的勢力?”
荀勖聽著“紆尊降貴”,胡問靜對豪門大閥真是不怎麼喜歡啊,他道:“依我看,多半是去了繞路去了關中,過些時日定然會有消息。”荀勖並不怕因為這句話得罪了胡問靜,相處這麼久,彼此都是奸臣,看重實利,任何中二少年在意的東西眾人全部不在意,此刻最重要的是借荀家的選擇看清天下門閥和百姓心中的世界。
胡問靜鬆了口氣,若是隻是投靠已知的競爭者,那她完全不擔心,就怕哪裡冒出一個未知的高手。賈充和荀勖古怪地看著胡問靜,為什麼這麼在意未知的對手。
賈充笑道:“難道‘胡莽’閣下擔心有天命之子?難道是劉秀?”荀勖也笑了,朝廷之中目前有個冷笑話,有人認為胡問靜是王莽轉世,不然沒道理身為朝廷大佬處處與門閥為敵,縱觀華夏曆史也就王莽這個奇葩有胡問靜最接近了。
胡問靜也知道這個冷笑話,斜眼看賈充和荀勖:“當年袁本初家中四世三公,公孫瓚北地聞名,董卓稱霸西涼,劉表坐擁荊州,十八路反董諸侯有的是刺史,有的是州牧,有的是太守,最差的也是國相,有上將潘鳳,武安國,顏良,文醜,可謂要地盤有地盤,要軍隊有軍隊,要大將有大將,然後呢?這天下被一個在城門口賣草鞋的落魄男子三分了,胡某哪裡知道會不會有另一個賣草鞋的正在準備崛起,而胡某就是那為真王開道的袁本初公孫瓚董卓?”
賈充和荀勖微笑著看著胡問靜,沒想到胡問靜真是謹慎啊。賈充笑道:“你怎麼可能是袁本初公孫瓚董卓,這三人都是官員子弟,你家有人當官嗎?”
胡問靜不理,握拳:“所以,胡某毫不擔心司馬駿司馬越衛瓘琅琊王氏,越是站在風口浪尖的越是倒下得快,反而是那些默默無聞的人才是天命之子,胡某發現一個就斬殺一個。王莽那個蠢貨殺個天命之子都不會,菜鳥!垃圾!”
小問竹盯著胡問靜,歡喜地叫:“女彥,快看,我姐姐又神經了!”司馬女彥急急忙忙轉到胡問靜的眼前,使勁地看胡問靜,用力點頭:“問靜姐姐又又又神經了!”
胡問靜低頭憤怒地看兩個小不點:“功課做了嗎?”
兩個小不點慘叫,轉身就逃。
賈充微笑,人老了,看到規規矩矩地小孩子一點點都不喜歡,就是喜歡胡鬨的孩子。
胡問靜道:“司馬越和琅琊王氏都不怎麼會打仗,估計要打個十年八年了,必須儘快消化豫州。”她不擔心並州,衛瓘就是想打也打不動了,也不擔心關中,從王敞的信中透露的消息看,司馬駿的兩個兒子野心有餘,行動力不足,竟然花了一年半才收服關中地區的官員,以這種宅鬥宮鬥的手段需要多久才能消化投靠關中的七萬中央軍?胡問靜認為怎麼也要等到明年的秋天之後。如今重中之重就是趕緊消化豫州地區,彆看豫州地區已經屬於洛陽管理地區,其實隻是換了一麵旗幟而已,所有官員都是原套人馬,胡問靜發出的全員農莊命令也不知道被執行得怎麼樣。但是胡問靜缺乏人手,司馬柬、蜀地、關中都是威脅,她不敢隨意地抽調已經對荊州有所了解和掌控的白絮周渝李朗等人,這些人好不容易熟悉了當地的人文地理,在當地有了威望,把白絮周渝等人調動到其他地方重新開始,換個新人接任白絮周渝等人留下的空白,結果很有可能就是原本穩定的荊州地盤也不穩定了。荊州是胡問靜的老巢,決不容許有失,所以隻能從農莊管事之中抽人,林夕這類純粹的文官不得不被調動到了並州前線。即使如此,胡問靜依然缺乏人手接管豫州。
胡問靜咬牙道:“胡某親自去豫州坐鎮,看豫州誰敢鬨騰。”賈充和荀勖理都不理,這隻是胡問靜的氣話,若是胡問靜去了豫州,近在兗州的司馬越和琅琊王氏肯定會擔憂被胡問靜雙殺,雙方一定毫不猶豫地停戰,這帶來的影響比豫州失控更加的糟糕。
胡問靜捂住了臉:“為什麼問靜一心為了黎民百姓,奉孝文若仲達卻不肯投靠問靜?為什麼問靜日夜哭泣,梨花帶雨,卻沒有白衣公子藍衣公子吹簫撫琴?蒼天待我何其薄也,嚶嚶嚶!”
賈充和荀勖淡定地向小問竹招手:“快來,你姐姐又神經了。”小問竹大叫:“你才神經呢!”顛顛地跑過來,睜大了眼睛興奮地圍著胡問靜打轉:“姐姐,你又神經了?”胡問靜一把抱起小問竹轉圈:“嚶嚶嚶,姐姐又神經了!”司馬女彥羨慕地看著小問竹,胡問靜將司馬女彥也抱在懷裡,兩個小孩子一點點都不重,她飛快地轉圈,小問竹和司馬女彥大聲地歡笑,其餘小孩子都轉頭望了過來,鄙夷極了:“問竹和女彥真是小孩子,轉圈圈有什麼好玩的。”順便又羨慕極了。
賈充看著遠處,賈混正快步走近,臉色很是難看。賈充微微歎氣,真是諸事不順啊,對胡問靜道:“彆鬨了,好像出事了。”胡文靜不理,繼續抱著兩個小女孩子轉啊轉,直到賈混到了眼前,這才放下了兩個小女孩子:“姐姐要開始聽壞消息了,你們再不去做功課,姐姐一生氣就要打人了。”
小問竹一點都不怕,扯著胡問靜的衣角:“姐姐,我有好吃的糕餅。”從懷裡掏出一個被壓扁的糕餅,分成了三塊。司馬女彥得意地跳腳:“我也有糕餅!”從懷裡取出一塊糕餅,也分成了三塊。司馬女彥整日跟著小問竹玩,不知不覺學會了小問竹的壞習慣,隨身永遠帶著糕餅。
賈南風見了賈混的臉色,知道發生了大事,急忙趕走一群孩子,與賈午走近幾步等待賈混。
賈混到了近前,看了一眼胡問靜賈充荀勖,長長地歎氣,眼神複雜極了。
胡問靜鄙夷地看賈混,早就知道你要說壞消息,有必要先歎氣嗎?她大大咧咧地揮手:“不用怕,就算是火星撞地球,胡某也會看著天空道,DUANG!好大一個球。”
賈混乾巴巴地道:“司馬越和琅琊王氏會盟了。”
賈南風和賈午大驚:“什麼?”
賈充和荀勖看著胡問靜,胡問靜慢慢地抬頭看天空:“DUANG!好大一個球!”
司馬越和琅琊王氏真的和解了,雙方通傳天下,冰釋前嫌,在濟陽歃血為盟,為了大縉的天空,為了正義,為了人類的和平,停止戰鬥,結為盟友,共討逆賊賈充胡問靜。
荀勖不動聲色,逆賊賈充胡問靜?沒有他的名字?這是該慶祝還是該憤怒啊。
賈南風安慰地看著胡問靜:“不要傷心,這個……嗯,生活常有狗屎事。”這句話是胡問靜說的,此刻應該很能安慰她。
胡問靜莫名其妙:“我為什麼要傷心?我贏了啊。”
賈南風真心地道:“這裡都是自己人,心裡有什麼事隻管說出來。”
胡問靜認真想了想,怒了:“司馬越和琅琊王氏打了幾個月了,濟陽至少死了萬餘人,說同盟就同盟了,手下的血就白流了?”看賈南風,如此無視人命,我很憤怒了吧。
賈南風看胡問靜,哪個大佬會在乎手下的鮮血是不是白流了。
胡問靜大怒,抓過小問竹的手高高地舉起:“人人生而平等,生命高於一切!”得意地看眾人,聽了這麼牛逼的話,感不感動?
小問竹大叫:“人人生而平等,生命高於一切!”歡喜的看四周。
賈南風賈午一臉地看傻逼。
胡問靜更怒了,一把抓過眼巴巴盯著她的司馬女彥的手高高地舉起:“死了這麼多人,說和解就和解,宅鬥思想要不得!”
司馬女彥大叫:“死了這麼多人……要不得!”她太小了,中間的語句全部不記得了,然後歡喜地看著四周。
賈混不理她,繼續道:“……司馬越和琅琊王氏在濟陽建高台,祭祀牛羊韭菜,向天地禱告正式和解,參與盛典的門閥無數,據說僅僅殺掉的牛就有五百頭……”
胡問靜眨眼,五百頭牛,舉手高呼:“贏了!萬歲!”很好,司馬越和琅琊王氏來年的耕種吃狗屎吧。
小問竹和司馬女彥跟著舉手歡呼:“贏了!萬歲!”司馬女彥問小問竹:“問竹姐姐,為什麼贏了?”小問竹理直氣壯:“我哪裡知道,反正姐姐說贏了就是贏了。”司馬女彥用力點頭,今天都贏了好幾次了,贏麻木了。
賈南風知道胡問靜在想什麼,搖頭:“誰告訴你耕地必須有牛的?牛犁地屬於奢侈行為,人力犁地才是最普及最正常的情況。若是不烹羊宰牛,怎麼突出會盟的重要性?”
追求奢華,喜歡鬥富的大縉朝若是重要的場合牛肉都沒有,誰丟的起人?
賈混看了一眼眾人,見胡問靜與小女孩子玩玩鬨鬨有些毫不在意,而賈充和荀勖也麵色平靜,畢竟司馬家的人喜歡宅鬥,這打了一半之後神奇地和解早就在胡問靜賈充等人的預料之中,並不覺得奇怪或者失望。能夠讓司馬越和琅琊王氏死傷無數已經是超出預料的走了大運,完全不介意對方再次會盟。
賈混歎了口氣,若是這麼簡單,他需要臉色發黑嗎?他慢慢地道:“……除了數百個跟隨琅琊王氏的門閥參與會盟之外……”
他頓了頓,果然看到胡問靜賈充荀勖臉色大變。
賈混繼續道:“……還有好幾個司馬家的王候加入,比如範陽王司馬虓……”
賈南風歎氣,道:“司馬虓少年英雄。”賈午點頭:“司馬家年輕一輩中司馬虓算是個人才,聽說還很有軍事能力。”
“少年英雄”、“人才”、“有軍事能力”等等合起來就是在司馬家的年輕一輩中很有聲望,司馬虓表態支持司馬越,隻怕一群猶豫不定的年輕王侯都會支持司馬越。
賈混繼續道:“……還有南陽王司馬柬……”
賈南風惡狠狠地道:“王八蛋!”
她和賈午對視了一眼,開國皇帝司馬炎的親兒子,現任皇帝司馬遹的親叔叔支持司馬越,這個爆炸性的消息背後就是司馬越勤王的正統地位得到了確認,隻怕會有更多的門閥、地方官員、英雄豪傑投靠司馬越。
賈混繼續道:“……還有原鎮東將軍杜預……”
賈南風和賈午臉色更差了:“杜預!”
胡問靜大喜,舉手歡呼:“贏了!贏了!”小問竹和司馬女彥跟著起哄大叫。
賈充和荀勖淡定地捋須,司馬柬與杜預勾結在一起又不是新聞。
賈混怔怔地看著胡問靜賈充荀勖,還以為原鎮東將軍杜預才是這次會盟的核彈級參與人物,沒想到看眾人竟然都不怎麼在意。
胡問靜抱著兩個小女孩子打滾,道:“鎮東將軍府的將士算不上什麼精銳,而且杜預沒什麼腦子,不足為慮。”
賈充鄙夷地笑:“老卒而已,必為所擒。”
荀勖嗤之以鼻:“杜預這種廢物都敢出來丟人現眼,果然一輩子沒腦子。”
賈混怔怔地看著三人,認真地問道:“我們說的杜預是同一個人嗎?我說得是作為征西大將軍府長史,陪同鐘會出征平蜀,之後立主伐吳,擔任西路軍指揮,取荊州的杜預杜大將軍。”
胡問靜賈充荀勖笑了:“不就是這個腦殘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