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奸臣的格局(2 / 2)

賈混真是對胡問靜佩服極了,看不起朝廷老臣已經很容易翻車了,看不起軍中宿將竟然還沒有倒黴,這是不是有天意眷顧啊。他認真地提醒胡問靜:“胡刺史莫要以為上次擊敗了鎮東將軍府的將士就看不起杜預,若是杜預指揮,隻怕胡刺史未必能討得好去。”

胡問靜認真地道:“賈將軍真是實誠人啊。”

賈混眼角抽搐,被一個比自己的子女還要小的人誇獎實誠人,真是有無比的羞愧啊。賈南風得意了,原來不止我一個人被胡問靜嘲笑老實啊。賈午已經被打擊麻木了,淡定地扯過小問竹,從懷裡取出一塊糕餅誘惑她,小問竹自己有糕餅,一點都不被誘惑。

胡問靜轉頭看賈充,認真地道:“謠傳荀勖荀光祿大夫離開衙署之後絕不向任何人透露朝廷事務,縱然是家人詢問也絕不泄露,胡某甚為佩服,沒想到賈太尉與荀光祿大夫有同樣的美德,真是令人感慨萬千啊。”

此時此刻,此言此語,賈充唯有抬頭看天,捋須微笑。

胡問靜認真地道:“杜預就是隻知道盯著眼前三尺,不知道大局的蠢蛋!”

賈混恭恭敬敬地傾聽,被一個小女孩子指出自己的愚蠢,此刻若是有一絲絲的不恭敬很容易被人指著鼻子嘲笑又愚蠢又不肯接受批評,必須擺出“達者為先”、“三人行必有我師”的超級恭敬態度,顯示自己虛懷若穀,擁有謙虛好學的美德,唾麵自乾的大胸襟,搞不好還能傳為美談。

胡問靜道:“當年司馬炎欲以賈太尉為主帥起兵伐吳,然後賈太尉,荀光祿大夫,山濤山司徒堅決反對伐吳,杜預張華王濬堅決要求伐吳,於是司馬炎繼續伐吳,吳國就被滅了,賈太尉上表謝罪,司馬炎一笑置之。”

不僅僅賈混點頭,賈南風賈午也用力點頭,這事情整個朝廷都知道,好些人通過這件事評判賈充荀勖山濤都是白癡,誰不知道吳國已經要完蛋了,大臣步闡全族渡江投降司馬炎,這是妥妥的吳國內患的標誌,如此大好時機都不懂的掌握,硬生生把伐吳大勝的潑天富貴推了出去,這若還不是腦殘,還有誰是腦殘?

胡問靜認認真真地道:“所以,我認為杜預張華之輩都是廢物腦殘。”

賈充和荀勖不動聲色的互相看了一眼。

胡問靜繼續道:“杜預張華之輩隻知道此刻伐吳必勝,可是完全看不到大縉朝的內憂外患。”

賈南風和賈混莫名其妙,當時蜀國已滅,大縉國力強盛,有什麼內憂外患?

胡問靜笑道:“你們啊,與杜預張華一樣,永遠隻看細節,不看大局。我說過許多次了,大縉朝最大的問題就是以權謀取天下,這是大縉朝所有內憂外患的根源。”

“司馬氏以權謀取了曹魏天下,第一個反應絕對不是狂喜,而是考慮如何過河抽板。”

“司馬家能夠因為門閥的力量,以為權謀的力量謀朝篡位,其他門閥呢?司馬家比琅琊王氏如何?司馬家比潁川荀氏如何?弘農楊氏呢?譙國桓氏、陳郡謝氏呢?司馬氏在當皇帝之前,這華夏的土地上的超級門閥什麼時候輪到司馬氏了?”

“曹老板搞不定門閥,司馬氏有什麼理由認為自己可以搞定門閥?”

“司馬氏可以借掌握兵權謀朝篡位,其他地方刺史、將軍為什麼不可以?”

賈混臉色微變,想到了毌丘儉、諸葛誕先後在淮南反叛。

胡問靜笑道:“所以,司馬氏建立大縉之後,外患有兩個,吳國和蜀國,內憂也是兩個,就是門閥權力過大,地方軍隊威脅中央。”

“杜預張華之輩完全看不清內憂,自以為滅了吳國之後天下一統,從此四海承平,百姓過上了安樂的生活。”

“然後吳國滅了,司馬炎第一件事就是把地方軍解散的解散,收歸中央軍的收歸中央軍,實在是無法解散的地方軍,比如守衛關中的征西將軍府和鎮壓新歸附的吳國的鎮南將軍府儘數由司馬家最忠心的皇室宗親統領。”

“滅吳的大將王濬被王渾隨意的誣陷,差點囚車回京,哪怕司馬炎知道王濬被誣陷,也沒有處分王渾。”

“張華被排擠,直接趕出了京城。”

“杜預眼睛都直了,這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誤。”

“鳥儘弓藏,如此而已。”

“沒了外憂,要領兵的大將軍乾什麼?要這麼多軍隊乾什麼?想要造反嗎?”

胡問靜淡淡道:“這沒了地方軍隊的威脅,大縉朝唯一的內憂就是門閥了。你們猜,若是司馬炎沒有遜位,沒有駕崩,現在還有幾個門閥剩下?”

胡問靜看著賈混和賈南風,道:“現在你們知道為什麼賈太尉,山司徒,荀光祿大夫一心一意阻止伐吳了吧?為什麼胡某認為杜預張華之輩是個腦殘白癡,根本不足為患了吧。”

賈南風臉色慘白,怎麼都沒有想到當時伐吳的牽扯竟然這麼深刻,當年聽說父親賈充堅決不肯伐吳的時候,她還以為父親腦子有問題。

賈混看著賈充,道:“大哥,你為什麼就不和我說?”

賈充咳嗽一聲,轉頭認真地對胡問靜道:“老夫敢保證,有一點你想多了,天下兵權儘數歸了司馬家的王侯之後,司馬炎絕對沒有想過再針對門閥。”門閥那些私軍與中央軍相比差得太遠了,而且司馬家兩百個王侯占據了所有的重要城市關卡,幾乎每個豪門大閥附近都有司馬家的王侯在,比如琅琊王氏邊上就是東海王司馬越,司馬炎完全不必擔心門閥敢造反,門閥隻要稍有動靜就會被其餘王侯的常備軍乾掉了。

胡問靜點頭,有道理,不然無法解釋大縉朝的權貴儘是門閥子弟。她笑道:“杜預格局不夠,以為軍事是軍事,與其他無關,卻不知道軍事隻是政治的延伸,如今他年老了,不安享晚年,竟然還想努力一把,胡某又怎麼會擔心杜預呢?隻看杜預沒有殺了司馬柬,獨占鎮南將軍府的軍隊,胡某就知道杜預根本成不了大事。”

胡問靜繼續道:“如今大縉壓製門閥的中央軍已經四分五裂,再也不能壓製門閥,司馬家想要保住天下,門閥想要崛起奪取天下,杜預之輩想要掌握權力,這種各懷鬼胎的聯盟怎麼可能長久?怎麼可能各儘其力?一個和尚挑水喝,三個和尚沒水喝。這人多了,洛陽的壓力反而小了,胡某當然是要高呼贏了。”瞅小問竹和司馬女彥,要不要再喊幾聲,卻看見兩人拿著糕餅細細地吃著,急忙扯住兩人:“今天吃了很多了,再吃要蛀牙了!”

賈混看著自信滿滿的胡問靜,完全說不出話。

賈南風看了一眼胡問靜,道:“本宮終於知道你為什麼毫不猶豫的就殺了張華了。”她一直覺得胡問靜殺了張華過於莽撞,張華是真的有才華的,若是讓張華支持政務,這洛陽朝廷的很多事情都會輕鬆順利很多,可胡問靜乾乾脆脆的就殺了張華,原來胡問靜根本不認為張華可堪重用。

胡問靜抬頭看天,其實我沒想這麼多,是敵人當然就殺了,難道留著過年,但是這麼說太沒逼格了,她淡淡地道:“張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恃才傲物,偏偏隻會雞皮蒜毛之事,雞肋也。”

賈南風看看現場氣氛很有追憶似水流年的味道,問出了心中的一個疑問:“那麼,當年山濤山司徒為什麼要逼宮?”任愷逼宮,賈南風是理解的,任愷被胡問靜毆打羞辱,司馬炎不聞不問,這拋棄任愷之心是人儘皆知了,若是等司馬衷繼位,賈南風胡問靜掌權,這任愷豈不是要去掃大街了,自然要搏一下。但是這山濤莫名其妙地參與了逼宮,賈南風這幾年來一直就沒想明白。

胡問靜盯著賈南風許久,強行忍住看賈充的念頭。

賈充悲傷極了,又一次被鄙視了。荀勖暗暗歎氣,賈南風缺乏舉一反三的智慧啊。

胡問靜慢慢地道:“因為山濤對司馬炎失望透頂。”

“滅吳之後,大縉外憂內患儘數消滅,司馬炎以為大縉朝可以萬萬年了,推崇奢侈,好色無度,荒廢朝政,無視國內民生。山濤眼看這大縉朝竟然是建國即巔峰,建國後每一天都在衰敗,還以為司馬炎若是死了,另有賢達明君可以登基,沒想到司馬炎一定要讓司馬衷繼位,他忍無可忍,所以一心要推翻司馬炎,為大縉朝爭取一個明君。”

賈南風目瞪口呆,山濤竟然如此偉大?

胡問靜平靜地道:“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向使當初身便死,一生真偽複誰知?”

“我猜測的理由隻是我個人瞎猜,我哪知道山濤究竟想著什麼,但山濤既然已經死了,隻能以亂臣賊子蓋棺定論。”

賈充點頭,他不認為山濤會為了國家社稷,多半是為了門閥和子孫後代的富貴,這大縉朝誰的心中不是門閥的利益超過了國家?但他沒想因此去否定山濤的品德,胡問靜說得對,山濤的功過自有後人評說,此刻隻是亂臣賊子。

荀勖笑道:“這司馬越與琅琊王氏化敵為友,共討國賊,定然是天下歌頌,義軍雲集,天下英雄晝夜奔赴司馬越所在之處。隻怕明年春天就要大戰了,想必到時候司馬越會有百萬大軍了。”

胡問靜臉色立馬差了:“王八蛋啊!”這三國時期和大縉朝的征兵工作超出了其餘時代,竟然無視年齡無視耕種瘋狂征兵,漢末的人口因此少到不可思議。

賈充和荀勖看胡問靜,說得好像你不是全民皆兵似的。

胡問靜臉色極差,司馬越等人可以為了打贏戰爭不考慮耕地,她不行。但是憑借那些農夫軍的毛竹隻怕不太打得贏。

她大怒,抓起小問竹的手輕輕地拍了一掌:“胡某要建立弓(弩)隊!”

想到這次差點被衛瓘的弓箭手射成刺蝟,無論如何要自己建立一支弓(弩)隊,設計一張弩又不難,以後自產自銷,搞幾萬弓(弩)手,看到敵人就射射射!

賈充淡淡地道:“弓(弩)費錢。”幾萬弓(弩),虧你敢說,你都窮得隻有毛竹長矛了,還弓(弩)呢。

胡問靜傻眼了,錢?

賈午早知道胡問靜沒錢,扯開話題,道:“此刻隻能與司馬越等了對峙了,天寒地凍,大家都需要休養。”

胡問靜咬牙切齒:“休養?胡某怎麼會讓司馬越和琅琊王氏休養?胡某要他們再次內訌!”

“派人去造謠,琅琊王氏藏有傳國玉璽!”

“琅琊王氏族長王衍在醉酒後曾拍著座椅,天下雖大,可惜這座位太小。”

“有算命先生曾經看到王敦後大驚失色,陛下何以至此?”

“王澄曾經看著自己的畫像長歎,為什麼頭上沒有一頂白帽子。”

胡問靜得意了,挑撥離間她最拿手了,有司馬家忌憚門閥在先,有謠言在後,分分鐘就讓司馬越懷疑琅琊王氏想要當皇帝,然後與琅琊王氏勾心鬥角,爾虞我詐,陰陽怪氣,互相扯皮,最後再次內訌。

“若是能夠買通司馬越的夥夫,在司馬越的飯菜中下(毒)就更妙了。”胡問靜認真地籌劃,她買通司馬越的夥夫的難度很大,但是可以將這個計劃微微變形嘛,可以誘惑司馬越的將領護衛釣魚執法刷功勞啊,司馬越的將領護衛們肯定很高興抓幾個想要給司馬越下(毒)的夥夫升官發財的。

“如此,司馬越與琅琊王氏互相爭鬥,永無寧日,哈哈哈哈!”

胡問靜叉腰大笑,賈南風和賈午鄙夷極了,這種低級宅鬥手段都有臉用出來,我們分分鐘秒殺了你,不如我們來策劃更高級一萬倍的宅鬥陰謀詭計。

賈充冷冷地道:“若是天下百姓以為琅琊王氏就該戴頂白帽子呢?”天下百姓都是愚蠢的,最喜歡相信這種似是而非的歌謠了,若是以為琅琊王氏戴白帽子就是指琅琊王氏要成為“皇”,人人蜂擁擁護琅琊王氏,那樂子就大了。

胡問靜的笑聲戛然而止,狗屎,太有可能了!

她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紅,惡狠狠地笑:“知道胡某是什麼出身嗎?胡某是騙子啊!”

……

荀勖回到家的時候,天色早已黑了,卻有好些族人在他家等候著。

荀勖很是不想理會他們,若不是他們不肯信他的言語,給潁川荀氏送信說荀勖腦殘了,潁川荀氏會分裂?荀勖心中冷笑著,那就看看最後哭的會是誰。

幾個族人見荀勖歸來,毫無恭敬之心,甚至不在乎對房子主人的禮貌,嘲笑道:“可商量好了是賈充做皇帝,還是胡問靜做皇帝?”整個京城都在謠傳賈充和胡問靜要決定誰做皇帝了,他們當然也聽說了。

荀勖心中一怔,忽然站住了腳步。按照如今的局勢發展下去,這賈充和胡問靜誰會稱帝?絕不會是賈充,賈充沒有稱帝的基礎和理由,賈家沒人手沒軍隊,甚至沒有可以當皇帝的人,賈家怎麼稱帝?若是胡問靜稱帝呢?

荀勖臉色微變,他不在意女子為帝,洛陽的官員和百姓在生命受到威脅的恐懼下不在意女子為帝,這天下的百姓、士子、門閥真的不在乎女子為帝?若是胡問靜此刻稱帝,隻怕會有無數旁觀中立的人堅決的站在了反對麵,隻怕會有無數閒得無聊的人大罵牝雞司晨,女人怎麼可以壓在男人頭上,隻怕會有無數沒有腦子隻會盲從的人被哄了幾句後就拿起刀劍加入司馬越或者隨便一支義軍隊伍,想要為江山社稷誅殺妖孽。

胡問靜此刻萬萬不能稱帝,還不到時候啊。

荀家的族人見荀勖變了臉色,反而大驚失色:“難道賈充和胡問靜真的要稱帝了?”

荀勖緩緩地轉頭,道:“蠢貨!怎麼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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