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消息立刻就被人猜到是胡問靜派人做的,平民百姓不知道,達官貴人還不知道胡問靜在荊州收購女嬰女童的事情嗎?
好些人冷笑著,一眼就看破了胡問靜的用意,無非是憐憫女性生活悲苦,或者認為自己在“父撬女家案”之中太過狠毒,引發了全天下的“恨女”潮,唯恐天下女子受了連累,乾脆花錢買了。
一群達官貴人完全不在意:“由得她去。”人口就是力量,但是不代表女人就是力量,那些女童女孩要吃飯,要穿衣,那是一大筆錢,胡問靜想要假裝好人,那隻管把沒人要的女童儘數買去好了。
有官吏擔憂:“若是十八歲以下女童女子儘數被胡問靜買了,這城中婚配如何是好?”
縣令大笑:“胡問靜怎麼可能買到十八歲的女子,但凡十六歲以上就以婚配了,哪有留到十八歲的?若真是留到了十八歲,又怎麼會為了兩百文將女兒賣了?那些被賣的女兒多是幾歲的幼童,想要等她們年長婚配,至少還有十年的時間,這胡問靜怎麼可能撐得過十年?”
……
兗州陳留城。
陳留最大的門閥將宅院獻給了司馬越作為東海王的臨時行宮,司馬越原本是看不上眼的,小小的陳留沒有什麼豪門大閥,小門閥的宅子能有多大?堂堂東海王還要霸占你的宅子不成?但聽著那門閥中人感激涕零地說著“東海王行宮”,司馬越很是高興,“行宮”,“行宮”!這可是皇帝禦蹕停留才有的稱呼,他不過是王侯,豈不是僭越了。他理解了這門閥的心思,這是認準他以後會當皇帝,用“行宮”二字拍他的馬屁了?司馬越很是高興,沒有假正經的殺了僭越的門閥,他做皇帝已經是眾望所歸,此刻殺了拍馬屁的門閥寒了門閥的心還是小事,最重要的是會弱了自己的氣勢,若不是以為自己當不了皇帝,怎麼會計較“行宮”二字?司馬越心安理得自信滿滿地住進了門閥奉獻的宅院。
此刻,司馬越在大堂中與一群心腹手下議事,“父撬女家案”的所有資料就放在所有人的案幾上。
祖逖仔細地看著資料,不敢相信胡問靜是如此的喪心病狂。在他看來,胡問靜以前的行為雖然算不上深謀遠慮,但是卻是有思考的痕跡的,縱然不是上等的詭計,至少有一點點陰謀的味道。比如在“議會”建立之前,胡問靜於京城狂拍司馬亮的馬屁就有很有陰謀的味道,最後證明果然是有預謀的。祖逖雖然看不上胡問靜用出醜露乖的方式設局,但是並不否認效果杠杠的,胡問靜還是有兩把刷子的。可是這一次的“父撬女家案”實在是荒謬到了極點,祖逖看不出胡問靜有一點點的腦子,胡問靜就不知道她違背人倫綱常的處理方式會導致百姓離心嗎?一個想要做權臣,乃至篡奪天下的人難道不該努力拉攏百姓嗎?祖逖完全不理解胡問靜的智商怎麼忽然跳水,不,不是跳水,是潛水!胡問靜的智商此刻已經是負數了,比豬還要蠢一萬倍。
一個司馬越的心腹道:“豫州無數百姓出逃,卻被縣衙攔住,實行街坊連坐,若有一戶逃跑,左右鄰居皆殺全家,如此惡法之下豫州百姓嚎哭,日夜不絕於耳,聞者無不傷心落淚,感歎豫州已是人間地獄。”
另一個司馬越的心腹笑道:“這兗州也被胡問靜的瘋狂嚇住了,百姓議論紛紛,天下絕不可有女官,更不可有女帝,若是讓胡問靜做了大官做了皇帝,這天下男子將儘數被殺。”
又一個司馬越的心腹鼓掌道:“恭喜殿下,這胡問靜如今人心儘失,開春之後我等可伐之矣,伐之必破!”
祖逖緩緩地點頭認同:“胡問靜已經丟失了所有的民心,不但百姓逃跑,過不了多久豫州的官員也會逃跑了,如此嚴刑峻法之下誰敢當官誰敢為吏?”
司馬越聽著心腹們的言論,神情平靜如水,淡淡地道:“本王得三萬中央軍精銳之後,沒有與琅琊王氏妥協,反而立刻出兵征討琅琊王氏,世人多有不屑,以為本王分不清輕重緩急,不顧大局,親者痛而仇者快。琅琊王氏縱然有野心,但是此刻最大的敵人是洛陽的賈充胡問靜,當聯合一切力量,何以在大敵為誅之前就破壞了盟約。”
祖逖心中一凜,雖然他帶兵出征琅琊王氏,但他心中其實就是這麼想的。
司馬越的目光從一群手下的臉上掠過,這些手下哪裡知道他的謀略啊。他慢慢地道:“本王放過了賈充胡問靜,反而討伐琅琊王氏,那是因為本王知道賈充胡問靜縱然一時凶狠,擊破了本王的大軍,但在大局之中其實無足輕重,遲早自滅,反而是琅琊王氏具有王者的根基,若不早圖,天下恐為琅琊王氏所得。”
他悠悠地道:“賈充年事已高,陽壽將儘,無力操縱朝廷,不提也罷,而胡問靜……”
司馬越從心靈深處湧出了鄙夷和嘲笑:“胡問靜一直順風順水,以為世界圍著她轉,以為她就是在紙上畫個圓圈,所有人都會說這是最漂亮的新款首飾。可是,一個人吃多少,用多少,在這個人出生的時候就注定了。胡問靜隻是一個貧賤之人,能夠成為大縉的官員已經超出了她這輩子的福分,她若是老老實實安分守己,還有機會勉強壽終正寢,可是她依然不知足,不停的肆意妄為,以為隻要她做的事情就一定會成功。”
司馬越的手指輕輕地點著案幾上的公文,道:“就像眼前這個父撬女家案,這個案件其實很微小,就算胡問靜想要偏向那個女兒,她也不需要多做什麼,隻要打那個父親十幾個板子,難道那父親還敢放肆?”
祖逖用力的點頭,他也是這麼想的,這個案子根本不需要搞得這麼糟糕。
司馬越繼續道:“可是胡問靜偏偏不肯這麼簡單地處理,她偏要無視世俗,無視道德,無視孔孟,無視民心,肆意妄為。”
“胡問靜多半以為百姓會熱烈歡呼,至少天下的女子會感同身受,支持她的判決,跪在地上大哭胡恩公胡皇帝胡仙女。可是現實的真相是胡問靜狂妄了,她過高的估計了自己的影響,錯誤的估計了百姓的道德。”
祖逖也是這麼想的,哪個百姓能夠接受女兒為了一間房子害死了全家?百姓都是高尚的人,有完美的道德感,絕不會是非不分。
司馬越繼續道:“翻開史書,囂張跋扈之臣多如牛毛,有的在兩三年之間成了權臣,有的在兩三年之間幾乎統一了天下,可是這些權臣幾乎都倒下了。”
“其興也速,其亡也速。胡問靜崛起的太快,終究少了歲月的沉澱。胡問靜又不是門閥子弟,缺乏了家族的培養和經驗。一隻站在風口飛起來的豬,風停之後除了摔死,還能是什麼?”
司馬越微笑著:“所以本王從一開始就知道胡問靜不成氣候,本文隻要耐心地等待,胡問靜定然會自取滅亡。胡問靜在滎陽擊敗本王至今不過半年,已經從巔峰墜落,很快就要滅亡了,本王反掌之間就能去了整個洛陽和荊州,這天下唯一的敵人依然是琅琊王氏。”
祖逖等人重重地點頭,崇拜地看著司馬越,司馬越都吹到這個程度了,再不給點崇拜的眼神很容易被司馬越記掛的。
祖逖長歎道:“殿下果然是真命天子,韜略勝過我等百倍。”努力的在眼神中擠出星星。
其餘心腹手下同樣玩命的在神情和眼神中表達出超級崇拜之情,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
兗州定陶。
幾百個門閥子弟再次聚集在王澄的宴會之上,明日就是年三十,彆人都是闔家團圓,但是他們作為門閥派出來的盟軍負責人卻隻能在定陶喝西北風了。
王澄舉杯:“諸位,來年之後,我等當大破豫州,威震華夏,飲勝!”
幾百個門閥子弟一齊舉杯,胡問靜民心儘失,豫州百姓心存反意,他們的大軍隻要進入了豫州定然會看到百姓簞食壺漿以迎王師。
一個門閥子弟笑道:“破了豫州,我等就有了自己的根基。”這句話每一個字都重音,而且清楚無比。
王澄和數百門閥子弟一齊點頭微笑,彆看各個豪門大閥可以取代縣令處理政務,可以威脅太守,可以與刺史平起平坐話家常,但是想要奪取天下那是遠遠不夠的,他們必須有自己的地盤,自己的官僚體係,自己的稅收。
又一個門閥子弟道:“豫州產糧,可以為根基。”一群人點頭,豫州又近,又產糧,真是天賜風水寶地。
另一個門閥子弟笑道:“我等隻管看著司馬越與胡問靜廝殺,坐收漁翁之利。可憐那司馬越還以為我們真的臣服了。”眾人大笑,與司馬越歃血為盟隻是因為發覺誰也不能擊敗誰,與其拚得兩敗俱傷,不如暫時罷手,利用外部力量打擊司馬越。
一個門閥子弟冷冷地道:“這天下是司馬家的,胡問靜掌控朝廷,我們可以不著急,司馬越還能不著急嗎?我們對司馬越逼得太緊,他就與我們決戰,我們一旦對司馬越放鬆,他就會去追殺胡問靜。我們又何必召集,隻管去了豫州,壯大自身。”
一群門閥子弟大笑,隻覺大軍留在定陶真是太對了,有司馬越在陳留頂著胡問靜的進攻,他們有什麼好著急的。
王敦大口吃了一塊肉,想到那個在濟陽擋住他的無名小卒,心中不爽,笑道:“依我看,不如我們在明日率一支勁旅偷襲司馬越,司馬越定然沒有防備,隻怕一舉就被我們擊殺了。”
眾人都知道這是王敦在說笑,定陶距離陳留好幾百裡地呢,怎麼都不肯能做到明日就殺到陳留的。有人笑道:“這一支勁旅不妨高呼,‘我是胡問靜!’司馬越至死都會以為被胡問靜偷襲。”
眾人大笑,真是好主意,為什麼現在才想到。
定陶城外三十裡,門閥聯軍的軍營密密麻麻的紮在一起,一眼望去望不到頭。
一群士卒縮在被窩之中,渾身發抖。定陶住不下十幾萬聯軍,門閥的大老爺們自然是住到了城裡的豪宅之中,有碳火,有酒肉,有歌舞,有美女陪伴,可是小兵就隻能窩在這薄薄的帳篷中了,四麵透風不說,地麵徹骨的冰冷,經常半夜凍醒。
有人大罵著:“混賬!為什麼不點篝火!”有人大叫:“我要熱湯!”
這些人有的是門閥的仆役,有的是失地的流民,有的是路邊乞丐,但是有一點幾乎是共通的,就是他們若是沒有加入這門閥大軍,此刻一定會有一個旺旺的暖和的篝火。天寒地凍,再怎麼窮困,去路邊的樹林中偷偷折一些樹枝也不會嗎?可是十幾萬人紮營之後,不僅僅駐地附近寸草不生,野菜都被吃光了,就是樹木也儘數被砍掉了,有的做了柵欄,有的做了板凳,有的做了床,有的成了篝火。十幾萬大軍隻駐紮了十餘日,這四周連一棵樹都看不見了,哪裡還有木料建篝火?
這時候才有人發現原來行軍打仗真是一門技術活,不是拿把刀喊一聲跟我走就能帶兵打仗的,這紮營就是技術活中的技術活,隻會琴琴書畫的翩翩公子壓根沒想到十幾萬大軍駐紮了幾個月後竟然把樹林都砍伐殆儘了。但這時候再談紮營的技巧有個P用,琅琊王氏和門閥子弟們麵前隻有兩條路,第一條路,大家散夥,駐紮到各地去,然後自然有吃的喝的,有數之不儘的柴火;第二條路,那就是讓一群士卒忍一忍。眼看馬上就是過年,過了年就是開春,到春天自然是萬物生長,有野菜,有溫暖的陽光,哪裡還需要木頭搭篝火。
王澄王敦和一群門閥子弟考慮到聯軍解散的政治影響極其惡劣,一致認為可以讓士卒們再忍一忍,也就沒有碳火而已,能有多冷,忍一忍就好,實在忍不住就多蓋幾床被子嘛。
軍營中,一個士卒悲憤地道:“明天就要過年了,老子卻凍得要死。”
另一個士卒後悔無比,想著秋收之後沒有農活,到門閥老爺的軍隊中騙口飯吃也是好的,沒想到竟然會凍死。
一個士卒喃喃地道:“琅琊王氏的人吃的真是好啊。”其餘士卒羨慕地點頭,這個軍營就是琅琊王氏的軍營,他們都是琅琊王氏的私軍,可是“此琅琊王氏的人非彼琅琊王氏的人”,不論在王澄王敦的心中,還是這些士卒的心中,隻有那琅琊王氏的數千精銳私軍才是真正的琅琊王氏的人,那些私軍有真正的刀劍,住的帳篷都是新的,一個破洞都沒有,可以吃熱飯菜,每天晚上還有篝火,王八蛋,這簡直是神仙的生活!
帳篷外,有將領嗬斥著:“巡邏隊?輪到誰巡邏?”
一群士卒誰都不理,這麼冷的天躲在被窩中都要凍死了,白癡才去巡邏。有人低聲嘀咕著:“誰有熱湯喝就誰去。”一群士卒深有同感,那些琅琊王氏的士卒為什麼不巡邏,為什麼要他們去。
那將領在外頭喊了幾句,沒見到士卒應答,一點都不意外,又不是第一天沒有士卒不肯巡邏了,他早知道這些士卒的怨氣,他也有啊。但是琅琊王氏的人根本不理會,他以為王敦是個好說話的,試著向王敦提議提高夥食,多砍伐木材,結果王敦冷冷地道:“你去辦理。”
那將領差點當場翻臉,他去辦理?他算那顆蔥?提高夥食要銀錢的,他有什麼權力讓琅琊王氏的人給全軍增加夥食費?砍伐木材不需要銀錢但是需要刀斧和馬車啊,難道讓他帶著一群手拿木棍的士卒空手砍斷了樹木,然後背著木材走幾十裡地,燒了一天之後就燒完了,明天再去?
那將領深深地呼吸,他知道一個好的手下能夠在沒有條件的情況下創造條件,完成上級的任務,可是他不是那種人才啊。
那將領麵對王敦隻動嘴皮子,唯有退卻,麵對一群士卒不肯巡邏,依然隻能退卻,這些士卒在寒冷的冬日缺乏篝火已經忍耐到了極限,若是因為巡邏這種小事逼得他們造反,又是何苦呢。
那將領無所謂的轉頭回自己冰冷的帳篷,明天就是年三十,就是小偷強盜這個時候都會安安穩穩地在家裡過年,喜氣洋洋氣氛和諧,誰會在這個時候打過來?況且定陶不論距離陳留還是距離洛陽都遠著呢,定陶是大後方的大後方,安全無比。
那將領進了營帳,他有一個小小的炭盆,雖然肯定不如篝火暖和,但是足夠讓他度過寒冷的夜晚了。他心中想著,明日就是年三十,這琅琊王氏好歹會給士卒們加菜吧?但是他又毫無把握。門閥中人不把士卒當人看很奇怪嗎?私生子出身的霍去病富貴之後不就沒把士卒當人看嗎?霍去病率大軍從塞外回來,幾十輛糧車上吃不完精米和肉儘數丟了,可一群士卒卻麵有饑色。在權貴的眼中,士卒就是一條狗,要多少有多少,沒飯吃就去吃狗屎,何必浪費糧食呢。
那將領昏昏沉沉的倒在了營帳之內,他隻能管好自己。
當夜,十幾萬營寨中黯淡無光,唯有最靠近定陶的琅琊王氏的嫡係私軍之中亮著篝火。
黑暗中不時有人咳嗽著或者低聲咒罵。
忽然,寂靜的黑夜之中響起了號角聲,然後是激烈的馬蹄聲。
“胡問靜在此,誰來送死!”
寂靜的營寨中猛然傳出了淒厲地慘叫:“胡問靜來了!胡問靜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