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王澄剛吃完了酒宴,有些微醺,身為門閥中人必須能喝酒,不然如何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他被人扶到榻上的時候想著自己真是勞苦功高啊,這過年竟然都待在了定陶,卻也不是沒有收獲。各個門閥留在定陶的人員看似都是被發配的不得寵的子弟,但換個角度看,這些不得誌的人心中都有野心,容易煽動,他過年之後可以利用這些人提前發動對豫州的攻略,完成建立琅琊王氏的基業的重要任務,不用擔心被其他門閥牽製扯皮。
王澄起身喝了一口濃茶,這才又一次躺下,他此刻忽然有些理解曹操、司馬炎了。以寒門起家的曹操極力壓製豪門大閥的勢力,以門閥支持起家的司馬炎又何嘗不是?王澄在麵對琅琊王氏即將成龍的一刻,終於感受到了門閥的壓力,不除掉了這些門閥,琅琊王氏怎麼能睡得安穩?他閉上眼睛細細地想著該怎麼做能夠完美的將其他門閥的力量都收為己用,能夠讓琅琊王氏坐穩了天下。
王澄在黑暗中半夢半醒,一會兒夢見大哥王衍做了皇帝,一會兒夢見自己做了皇帝,一會兒夢見大哥王衍的兒子繼承了皇位,一會兒夢見自己因為功高震主被大哥殺了,一會兒又很清楚這是做夢。
忽然,有巨大的聲音進入了他的腦海:“胡問靜殺來了!胡問靜殺來了!”
王澄在心中失笑,做夢也夢見了胡問靜?他這是心魔了。
下一刻,那聲音更加的巨大了,帶著淒厲,帶著絕望:“胡問靜殺來了!胡問靜殺來了!”
王澄霍然睜開了眼睛,那不是他在做夢,是真的有人在慘叫!
門外,有護衛急匆匆地推開了門,飛快地道:“公子,胡問靜殺來了!”
儘管那護衛的聲音不算響亮,保持著應有的恭敬和禮儀,但是王澄依然從中聽出了驚恐不安。
“胡問靜殺來了。”王澄喃喃地道,胡問靜怎麼殺來了!
他怔了一下,厲聲道:“快,快!”
“快”什麼?王澄自己也完全不知道,隻知道胡亂地喊著。
王澄在一群護衛的攙扶和簇擁下出了豪宅,四周到處都有人叫著:“胡問靜來了!快逃!”整個定陶城都被驚動了,無數人跑出了家門,驚恐地慘叫。定陶城內哭聲震天,彷如末日降臨。
王澄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在濟陽見過兩軍交鋒,何曾見過如此令人膽寒的火光,何曾聽過令人顫抖的哭聲?這就是戰爭嗎?為什麼與濟陽不一樣?他的腳立刻軟了。
幾個護衛半扯半托的扶著王澄上了定陶城西門的低矮的城牆,早有無數門閥中人衣衫不整地站在了城牆之上,見王澄趕到,好些人尖叫著:“王公子,王公子!”王澄看都不看他們,搶到城牆邊俯視,身體立馬就搖晃了。為了震撼在西麵的陳留司馬越,王澄等人故意將十幾萬門閥聯軍儘數紮營在定陶城西,聯軍的營地迤邐連綿,最遠的距離定陶有三十裡,幾乎到了另一個縣城,最近的卻隻有三四裡,就在定陶城牆之下,如此龐大浩瀚又威武的軍營在白日足夠嚇死路人甲,可此刻隻見到處都是鮮紅的火焰,如同大火燎原,隻有近處的寥寥幾個營寨沒有火光。
王澄顫抖著,難道胡問靜真的來了?
有人不停地拿長劍拍著城牆,厲聲喝罵著:“廢物!廢物!十幾萬大軍竟然營嘯了?”
王澄心裡想了想才想起營嘯是指大軍崩潰逃跑,他轉頭看去,在昏暗的月色下看了好一會兒才看清那人是王敦。他沒心思與王敦打招呼,又轉頭死死地盯著城外的大軍,火光和月色之下隻看見最靠近城牆的琅琊王氏精銳私軍已經開始列隊,但遠處無數人瘋狂地向定陶城飛奔,看不清是己方的潰兵還是敵軍。若是敵軍左右是一場廝殺,若是自己人……
王澄臉色慘然,難道最後的嚴陣以待的軍隊也要毀滅在自己人的手中?他定了定神,那些半路拉來的農夫死光了也不可惜,但是琅琊王氏的幾千精銳私軍說什麼都不能沒了。
王澄厲聲道:“來人,打開城門,讓附近的士卒進城守衛定陶。”王敦搖頭:“不可!看那大火和人影,胡問靜就在幾裡外,若是此刻開城門,士卒堵住了城門而胡問靜至,奈何?”王澄傻眼,太有道理了。
王敦道:“此刻不如命令各部精銳就地列陣作戰,但凡敢衝亂陣型的,一律殺無赦。”什麼敗軍潰兵衝亂了己方的陣營,那是因為己方不願屠殺潰兵,隻要拿起刀劍殺殺殺,還怕有潰兵敢衝擊陣型嗎?
一群門閥中人毫無意見,若是被潰兵裹挾衝散了精銳士卒的陣型,被胡問靜殺到了定陶城下,這低矮的定陶城能夠堅持多久?殺幾個潰兵,那些潰兵自然就知道避開軍陣向兩邊逃走。
有門閥中人轉身對王敦道:“王將軍,隻能拜托你拯救大局了。”一群門閥中人點頭,期盼地看著王敦,胡問靜或者司馬越怎麼也不肯一舉擊殺十幾萬大軍的,混亂的一定隻是極少部分,以王敦帶領大軍在濟陽與司馬越打了幾個月的威名,那些士卒一定看到了王敦的身影,聽見了王敦的名字就會立刻鎮定,然後列陣對抗偷襲的賊子。
王澄陡然清醒了,一把扯住王敦,道:“莫要中了敵軍調虎離山之計,必須守住了定陶。”他使勁地對王敦打眼色,千萬不要發傻,這黑夜之中誰管王將軍不王將軍的,就算白起複生,孫子再世也無法在火光和尖叫中安慰已經炸營的士卒。
王敦當然不傻,打死不會冒險出城,黑暗之中若是被人暗算沒地方哭去。
一個門閥貴公子嘲諷道:“久聞王將軍英勇善戰,治軍有方,今日一見才知道不過如此。”
一個門閥貴女也抿嘴鄙夷:“若是小女子有王將軍的體魄,有王將軍的隨從,小女子一定會出城安撫大軍,十幾萬大軍怎麼會招呼敵人的偷襲呢?隻要鎮定下來絕無大患。”
王敦根本不看這兩個人,這兩人非蠢即壞,沒有必要理睬他們。他道:“這定陶城中門閥才子佳人無數,若是賊人的目標就是諸位才子佳人,王某卻不在這城中,連累了諸位被賊人誅殺,又該如何是好?”
王澄也道:“我琅琊王氏在城外有數千精銳士卒,足以力挽狂瀾。”他很是有信心,享受最好的待遇的數千精銳士卒足以抵擋一切偷襲。
一群門閥中人點頭,沒有辦法讓王敦死於亂軍之中真是可惜了。
……
琅琊王氏的精銳大軍就在這最靠近定陶城的一邊。
一群將領望著遠處的聯軍營寨仿佛被火光和慘叫追趕著,不斷地向定陶蔓延,充滿了鄙夷。
一個將領冷笑道:“以為這是劉備八百裡聯營,一把火就燒乾淨了?”一群將領大笑,他們都是琅琊王氏的支脈子弟,度過史書,也請教過那些從軍中退休來的老將,很是清楚所謂的偷襲必須是從多個方向同時進行,哪有傻乎乎的從一個方向進攻的,十幾萬大軍之間最遠的間隔都有二十幾裡了,最前麵的受到攻擊後,最後麵的可以慢悠悠地起床刷牙洗臉洗澡吃早點,敵軍還沒殺到麵前。
一個將領年輕的臉上浮起了自信,道:“列陣,準備與胡問靜決戰!”其餘將領微笑,此戰必勝,因為胡問靜的大軍彆說要一路廝殺到他們麵前,就是僅僅跑二十幾裡路都要了半條小命了,還打個P。“百裡而趣利者蹶上將,五十裡而趣利者軍半至。”那是兵法真理,以為是開玩笑的嗎?
幾個士卒跑了過來,道:“公子有令,若潰兵衝擊我軍陣,隻管殺了。”
一群將領點頭,一點不覺得殘忍,敢衝擊己方軍陣,按照軍法就是要掉腦袋的。
有將領道:“我們先點燃了火把,照亮了四周。”一群士卒匆匆在營地四周點燃火把,片刻之間陣列四周燈火通明。
黑暗中,無數潰兵看到了明亮的火光,立刻感到了無儘的安全感和幸福感。眾人大聲地叫著:“快!快逃!就在前麵!”潰兵的腳步更加的堅定,從黑暗中奔赴光明。
姚青鋒追上了胡問靜,見遠處就是定陶城,倒抽了一口冷氣,這是一口氣衝殺了二十幾裡?怪不得馬兒都乏力了。
胡問靜下令道:“都下馬,就地休息。”眾人急忙下馬給戰馬補充食水。
姚青鋒走近幾步,問胡問靜道:“老大,你打算繼續進攻?”
胡問靜看著遠處的定陶城沉吟道:“老實說,我沒想到會一路殺到這裡。”門閥聯軍的抵抗不是毫無抵抗,而是主動在崩潰。十幾萬人連綿二十幾裡的聯營竟然被五百騎擊潰了,要不是一路上看到無數門閥士卒互相踩踏,死傷無數,胡問靜差點都要以為這是一個巨大的圈套了。
可既然超出預料的到了這裡,要不要乾脆試試看進攻定陶城?
姚青鋒死死地看著胡問靜,認真地道:“老大你瘋了?”五百騎兵攻城?還是有十幾萬大軍的城池?開什麼玩笑。璽蘇慘叫:“老大,說好了隻是簡單任務!”
胡問靜猶豫不決,賭一把,還是老實保住戰果,回家吃雞?
胡問靜隻能交給時間來解決:“我們再看看局勢,反正戰馬要休息,戰馬一口氣衝殺二十幾裡,不好好休息我們說不定要走回家了。”
……
定陶城北門處,城門慢慢地打開了一條縫隙,百十人快步出了城門,城門再次嚴絲合縫的關上,沉悶地聲音傳出老遠。
那出城的百十人飛快地沒入了黑暗之中,也不打燈籠,就抹黑向北而去。
走了許久,這才有人低聲道:“好了,安全了。”百十人長出一口氣,轉身打量身後,黑暗中已經看不見定陶城的模樣,但隱約可以看到火光照亮了一處天空,想來正是定陶城的位置。
這些人都是門閥聯軍之中的人,但是他們不認為待在定陶城中是個好主意,雖然城中有門閥子弟無數,城外的十幾萬大軍也不是這麼容易全軍覆沒的,但胡問靜夜襲定陶城,肯定是懷著一舉拿下定陶城的主意的,破定陶城至少有六七成的可能,留在這定陶城內多半是凶多吉少了。這些人當機立頓,趁著胡問靜還在剿滅城外的大軍,當機立斷就出了定陶城,又唯恐胡問靜在城外有伏兵,因此不走距離西門最遠的東門,而是選了北門,果然一路平安。
回望來路,一個男子冷笑道:“胡問靜,我記住你了,此仇我張某將來一定會報。”好些人附和,此仇不報,不共戴天。
有人冷冷地問道:“你們確定西麵的大軍真的是胡問靜?”
眾人一怔。
那人淡淡地問道:“胡問靜是如何越過陳留到定陶的?我們聽得四處都有人叫‘胡問靜殺過來了’,可是真有人見到胡問靜嗎?”
眾人立刻被這句深入靈魂的問句引起了深深地思索。
白天的酒宴中還在取笑假冒胡問靜的大軍殺入陳留取司馬越的性命,難道司馬越也這麼想,假冒胡問靜殺入定陶了?一群門閥中人臉色鐵青,隻覺可能性高到了極點。
那質問的人淡淡地道:“賊人狡猾,切勿輕信了謠言。且脫了險地,再從長計議。”
……
定陶西門前,無數潰兵衝到了琅琊王氏的數千精銳士卒麵前,那些精銳士卒厲聲叫著:“衝擊陣型者,殺無赦!”
可惜毫無作用,十幾萬門閥聯軍來自中原各個郡縣,鄉音完全不同,鬼知道這些琅琊王氏的精銳士卒在喊些什麼呢。潰兵們隻管往琅琊王氏的精銳士卒的陣型跑去。
琅琊王氏的將領獰笑一聲,下令道:“殺!”數千精銳士卒厲聲叫道:“殺!”衝前數步,立刻斬殺了百十個潰兵。
有潰兵死死地握住刺入身體的長矛,不解地叫:“我是自己人!”那琅琊王氏的精銳士卒獰笑著:“殺!”更用力的向前刺。
有潰兵被砍了一刀,大怒:“老子和你拚了!”奮力撲上去與那精銳士卒扭成一團。
大量的潰兵不斷地趕到,有人驚恐地看著前麵的廝殺,顫抖著問身邊的潰兵:“大兄弟,這是怎麼了?”身邊的潰兵反應極快:“管他怎麼了,我們要進城,誰擋住我們就殺誰!”奮力衝了上去。其餘潰兵也怒吼:“衝啊!”一窩蜂的向前衝入琅琊王氏精銳士卒的隊伍之中扭打廝殺。
黑暗中,胡問靜大喜過望:“菜鳥!垃圾!天賜奇功,不取乃逆天也!”姚青鋒等人點頭,心怦怦跳,這次真的要成為傳奇了。
城牆之上,王敦仔細地打量著戰局,冷笑幾聲。那些潰兵哪裡是王家的精銳士卒的對手,打了許久也沒有能夠衝破王家精銳士卒的第一層防線,被長矛兵和長刀兵死死地擋在了陣型之外,而更多的潰兵主動的向兩側繞開,跑到了城牆之下或拚命地敲城門,會努力地攀爬。
王敦看著四周,定陶城西門城牆之上已經有一些膽大的百姓小心翼翼地觀望城下的廝殺。他笑道:“若是胡問靜趕來,正好讓胡問靜見識一下我王家的犀利手段。”能夠在定陶城的百姓麵前擊敗胡問靜定然可以讓琅琊王氏的聲威如日中天。
王澄點頭:“以後這定陶城……”
忽然,城牆之上和城牆之外一齊爆發了淒厲地叫聲:“胡問靜!胡問靜!胡問靜!”
王澄和王敦大驚,死死地看著城外。
遠處,數百人牽著戰馬從黑暗中走了出來,僅僅那整齊的隊伍和無聲無息就讓無數人膽寒。
王敦感慨道:“好一支精銳士卒。”
胡問靜舉起了手臂,厲聲道:“上馬!”
五百騎翻身上馬。
定陶城內外又一齊尖銳地驚叫。
胡問靜大聲道:“殺光菜鳥,攻陷定陶!”數百騎大聲地歡呼,跟隨著胡問靜直衝而出。
眼看騎兵直衝過來,某個琅琊王氏的將領厲聲下令:“長矛兵!準備!”
一群長矛兵個個與潰兵糾纏在一齊,準備個P。有將領對著潰兵大罵:“快放手!胡問靜殺過來了!”一群潰兵猙獰地笑:“你們殺老子的時候怎麼不放手?要死就一起死!”
一個琅琊王氏的將領神情大變:“胡問靜是故意的!他用潰兵纏住了我們的長矛兵!”沒了長矛兵,拿什麼對抗騎兵的衝擊?
另一個琅琊王氏將領厲聲道:“沒了長矛,我們還有刀!我們是最精銳的士卒!”數千琅琊王氏的士卒得意地叫嚷:“我們是最精銳的士卒!”
城牆上,王敦聽著數千士卒的嘶吼,得意地笑,這就是琅琊王氏的精銳,每一個士卒都能以一當十。他指著那個鼓動士氣的將領,道:“那個將領不錯,可以重點培養。”
胡問靜率領騎兵直衝,眼看到了琅琊王氏的軍隊之前,陡然轉向向北,同一時間,姚青鋒轉向向南,數百騎兵瞬間分成了兩支隊伍,跟在胡問靜和姚青鋒的身後繞著琅琊王氏的大軍疾馳。
城牆上,一個門閥子弟失聲道:“不好,胡問靜要攻擊大軍的側翼!”長矛兵儘數被纏住了,側翼空虛,很容易被騎兵擊潰。
王敦笑了:“胡問靜上當了。”
胡問靜死死地盯著那數千琅琊王氏的精銳士卒,究竟對方是菜鳥,還是陷阱,立馬就能知道了。
那數千琅琊王氏的精銳士卒軍陣之中,忽然傳出了鑼鼓聲,數百個士卒手腕一翻,陡然亮出了弓箭,分彆對準了兩支騎兵。
一個將領大聲地道:“瞄準!”
胡問靜大喜過望:“菜鳥!是菜鳥!請叫我幸運S!胡某今日要做胡五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