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陶城外, 數萬百姓熱火朝天的築造京觀,每個人都奮力地揮舞著鏟子,搬運著泥土, 好像一日之間就能建好了京觀。可惜看他們的鏟子隻是鏟起薄薄的灰塵, 搬運的竹筐中灰塵都看不到,就知道這京觀沒有十天八天絕對完不成, 而這數萬定陶百姓的演技比流量小鮮肉靠譜多了。
祂迷解釋道:“這真的不能全怪那些百姓, 這地實在是太硬了,刀子都砍不開。”冬天的泥土真是硬如鐵啊, 可百姓又不敢站在那裡發呆偷懶,於是隻能狂飆演技。
胡問靜其實不在乎幾天築好京觀,京觀的目的是展示力量, 威嚇敵人和百姓,她有更簡單的辦法:“砍下屍體的腦袋, 裝滿了馬車,然後去各地遊街示眾。”
幾個手下互相看了一眼,隻覺這個手段真是毫無人性,褻瀆死者。
胡問靜繼續道:“那個琅琊王家的誰誰誰……”祂迷小心地補充道:“王澄。”
胡問靜道:“哦,那個琅琊王家的王澄的腦袋要單獨放,還要打一麵鮮血寫的旗幟, ‘琅琊王氏王澄’, 不如此,誰知道我砍下了琅琊王家的人的腦袋?”
“還有那幾個門閥子弟的腦袋也要如此做, 有名有姓有來曆的都要單獨拿出來展示。”
幾個手下點頭,活人遊街示眾是為了羞辱,死人遊街示眾是為了讓彆人恐懼。
姚青鋒笑道:“等馬車在濟陰郡各個縣走一遭,縣裡的百姓立刻就會老實了。”
祂迷等人一齊點頭, 當兵前心中還想著真善美,以德服人,當兵之後立刻就隻記得肉(體)毀滅了,誰有空用十幾年展示道德感化他人,不聽話的就殺了,剩下的都是聽話的,何其簡單。
幾天後,濟陰郡成武縣。
成武縣縣令眼巴巴地望著遠方,大聲地叫:“快看,來了,來了!”
無數百姓夾道歡迎,大聲歡呼:“胡刺史萬歲!”
幾十輛馬車裝著人頭靠近,百姓們歡呼得更加用心了:“胡刺史懲惡除奸!”
又不是笨蛋,胡刺史派馬車裝載人頭示威的行為早已傳遍了濟陰郡各縣城,除了第一個縣城的百姓被意外的人頭馬車嚇得麵無人色鬼哭狼嚎之外,每個縣城的百姓都是歡欣鼓舞,仿佛看到的不是人頭,而是金子銀子。
眼看人頭馬車越來越近,縣令轉頭嚴厲地盯著周圍的百姓,眼神很是明顯:“誰敢哭,誰敢鬨,老子回頭就殺了誰!”一群百姓機靈的很,絕對不會在官老爺威脅之下做出誤了人生的事情,馬車一路靠近,歡呼聲不絕於耳。
有百姓好奇地看了一眼馬車如山的人頭,隻覺一張張臉都在看著自己,又是惶恐,又是惡心,捂住了嘴就要吐。身邊立馬飆射了十七八道目光過來,喂喂喂,這個時候嘔吐很容易被胡刺史認為是門閥餘孽的,你的腦袋掉了沒關係,千萬不要連累了我們。
那惡心想吐的人身邊有人死死地拉住他:“不要吐,會被砍頭的!”那人臉色更加慘白了,嘔吐感更加的強烈。
一個百姓一邊大聲地歡呼著,一邊擠過來教導著那要吐的人:“學我!目光抬起三尺!”看似盯著人頭歡呼,其實抬高三尺之後什麼都沒看到,保證不會有恐懼和惡心的感覺。
又是一個百姓擠過來,道:“心中要想著美好的東西,笑容就會真誠,更不會有嘔吐感。”他大聲地歡呼著: “胡刺史青天大老爺!”心裡想著春天的桃花,夏天的西瓜,秋天的油菜花,冬天的青梅竹馬原來是兄妹,立刻感到了無比的溫暖,笑容真摯萬分。
人群中,有不少門閥子弟死死地盯著那第二輛馬車上孤零零的人頭,以及那“琅琊王氏王澄”的白底紅字,心中震撼無比,胡問靜竟然敢斬殺琅琊王家的王澄,這是何等的狂妄悖逆!胡問靜殺了王澄,竟然傳首示眾,這對琅琊王氏是何等的羞辱!
豎子敢爾!
某個門閥子弟跪在地上,放聲大哭:“我早就想要砍死琅琊王家的王八蛋了,沒想到托胡刺史的福,今日終於得償所願。”
另一個門閥子弟捶地大哭:“琅琊王氏欺男霸女無惡不作,死不足惜,老天爺有眼啊!”
一個個門閥子弟用最真摯的言語讚美胡問靜斬殺琅琊王氏王澄,心中恨和不屑是一回事,小命是另一回事,沒有必要為了琅琊王家得罪了胡問靜。
一個少女擠在人群中,與百姓一齊歡呼著,眼神卻在不經意之間掠過周圍,周圍百餘人緩緩地點頭。
那少女混在人群中,認真地看著運送人頭遊街的馬車隊伍,幾十輛馬車隻有三五個衙役模樣的人,其餘都是車夫,有男有女,一看就是普通百姓。她暗暗點頭,就知道這運送人頭遊街的車隊不會有什麼護衛,人頭又不是金子,哪裡會有人搶,何必浪費人力物力呢,這有三五個衙役已經是到了極限了。
可是,她就是為了搶人頭而來。
這少女叫陸易斯,江南陸家的支脈子弟。這豫州的事情原本與她無關,可是,她想要投靠琅琊王氏,投靠司馬氏,投靠任何一個中原門閥啊。
江南陸家是吳國的頂級門閥,陸易斯作為支脈中的支脈的子弟過得還算舒服,有陸家這個招牌在,吳國誰敢為難她家?可是吳國滅了,她家的官職儘數沒了,不止她這個支脈,陸家的主支的官職也儘數沒了。亡國之臣,何來官職?官職自然要大縉重新任命。
可大縉朝又怎麼會給吳國的重臣陸家官職呢?沒有滅了陸家滿門已經是格外開恩了,陸家的人還想當官嗎?
不當官,這家族又如何保全?
中原人原本就歧視長江以南的人,這吳國被滅之後,低中原人一等的“江南人”成了低等的“亡國之人”,一個中原來的小衙役就敢指著原本吳國的貴胄大罵,吳國第一等的門閥的陸閥同樣麵臨著被小官吏欺壓滅族的危難,陸機陸雲不得不去洛陽博功名,像陸易斯這些門閥中的支脈子弟自然同樣要為了門閥的生死存亡效力。
陸易斯想起家中老少,陸機陸雲想要以才華名動天下而當官,結果失敗了,她決定選擇投靠中原門閥的道路。可是中原人看不起江南人啊,以道德高尚著稱的張華對江南人看都不看一眼,何況其他人?
陸易斯很清楚想要用普通方式成為官員的艱難,中原門閥不容江南人,九品中正製下江南人有幾個有品的?她想要家族之中有人當官,或者她能當官級更好,那她就必須討好中原門閥,得到中原門閥的支持,而此刻就是最好的機會。
琅琊王氏的王澄死無全屍,若是她能夠搶回了頭顱,送到琅琊王家,她立刻就會成為琅琊王家的恩人,推舉她成為官員那是應有之意,大縉朝又不是沒有女官,對她格外照顧那是標準禮儀,與她聯姻也不足奇。
那麼,她的家族就終於進入了大縉的權貴體係之中,她的家人就終於安全了,再也不擔心被一個小吏打死了。
陸易斯死死地盯著第二輛馬車,為什麼不投靠胡問靜?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自古以來倒行逆施的人多了,儘數沒有好下場,但門閥卻會長存。董卓曹操牛逼吧,囂張不過幾十年就化為了塵土,胡問靜現在囂張跋扈,天下無兩,但是囂張不了多久的,而琅琊王氏已經興旺了幾百年,未來將會依然興旺。
陸易斯心中默默地想著,隻要搶下了王澄的頭顱,她就能夠成為新的門閥,她就會……
就會成為一個垃圾……
陸易斯怔怔地看著人頭馬車,她聽說胡問靜要殺光天下門閥的時候,有惶恐,也有激動。她家是門閥,江南的頂級門閥,她的父親是官員,她是官二代。她應該不支持滅亡門閥的,可是她真的討厭門閥啊。
因為陸易斯深深地知道門閥的可怕。
陸易斯年幼的時候親眼看到隔壁的小姐姐被路過的門閥公子看中了,拖入了馬車之中求歡,那小姐姐不從,似乎咬了那門閥公子,結果當天那小姐姐全家都進了亂葬崗。
陸易斯看到過饑寒交迫的流民期盼地站在門閥的大門前,指望裡麵欣賞歡快的歌舞的門閥老爺能夠給口飯吃,可是等來的卻是門閥仆役的刀子和惡狗。
陸易斯見過有百姓去衙門告門閥子弟為非作歹,可是第二天那百姓就被門閥的馬車在街上反複的碾壓,渾身骨頭儘碎,慘烈地哀嚎而死。
陸易斯見過門閥的酒菜是一塊塊人肉,一群衣衫華麗風度翩翩的門閥貴公子悠然地吃著,討論著哪裡的肉好吃。
陸易斯見過門閥的貴女拎著用嬰兒的骨頭製作的皮包,誇獎著對方的皮包真好看。
這個世道就是門閥掌握著一切,就是隻有門閥老爺才是人,就是普通人不是人!
陸易斯深深地對這個世界畏懼了,這世界太不正常了,這個世界太沒有人性了,這個世界與書中的美好世界太不同了。
陸易斯很高興胡問靜能夠消滅所有的門閥,哪怕包含她自己。
邪惡的門閥就該毀滅了。
隻是,陸易斯此刻就必須為了成為一個垃圾而努力,因為她的背後是一個偌大的家族,是一個更大的門閥,是一條條她認識的,鮮活的,或者美麗,或者散發著惡臭的生命。
陸易斯死死地盯著越來越近的第二輛馬車,那上麵就是王澄的人頭,她已經帶來了支脈所有能調動的子弟,足足有一百餘人,能夠以絕對壓倒性的人數優勢搶奪王澄的人頭。
可是,她真的要站在打算摧毀門閥的胡問靜的對立麵,站在腐臭的邪惡的門閥的一邊嗎?
百餘人盯著陸易斯,就等她下令。可陸易斯遲疑了。
人群中,忽然有人厲聲叫道:“琅琊王氏支脈在此,天誅逆賊胡問靜!”
陸易斯一怔,隻見人群中搶出了一百餘人,惡狠狠地圍住了幾十輛人頭馬車。
成武縣無數百姓愣愣地看著那百餘人,轉頭看縣令和縣尉,這是你們安排的餘興節目?成武縣縣令和縣尉麵如土色,餘興個P!你全家都餘興!
江東陸家支脈的人怔怔地看陸易斯,你另外找人了?陸易斯眼珠子都要掉了,一群蠢貨!撞車了!
成武縣縣令和縣尉顫抖著叫道:“來人,抓賊人!”心中悲苦極了,為什麼在歡歡喜喜迎接人頭的時候會遇到劫人販,不,劫人頭的倒黴事情?
那百餘人中為首的男子冷冷地看著周圍的人,目光落到了成武縣縣令和縣尉的身上,冷冷地笑道:“成武縣隻有幾個衙役而已,也想助紂為虐,螳臂當車嗎?”
成武縣縣令和縣尉臉色慘白到了極點,該死的,這是要他們表態?支持這些琅琊王氏的支脈子弟,那麼就會被胡問靜清算;支持胡問靜,立馬就會被這些琅琊王氏的支脈子弟殺了!真是左也是死,右也是死!
那為首的男子大聲地笑:“你們竟然猶豫了!你們竟然在支持琅琊王氏,誅殺逆賊胡問靜的時候猶豫了!”
他猛然惡狠狠地道:“琅琊王氏數百年站在天下的巔峰,王侯將相車載鬥量,王與馬,共天下!琅琊王氏就是支撐大縉的支柱,琅琊王氏就是華夏天下背後的功臣,天下平靜,我琅琊王氏隱匿不出,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釣魚種田,逍遙人世,天下昏亂,我琅琊王氏就拔劍為天下擇主!”
陸易斯和一群陸家的人汗流浹背,這個琅琊王氏的支脈子弟吹牛不打草稿的嗎?好些陸家子弟看陸易斯,記住這段話,把琅琊王氏改成江東陸氏就行。陸易斯滿臉通紅,太丟人,說不出口。
那男子對著成武縣縣令和縣尉厲聲道:“我琅琊王氏對華夏如此之重,今日蒙冤受辱,流血犧牲,你竟然猶豫了!你竟然敢猶豫!你心中還有天下百姓嗎?還有江山社稷嗎?還有華夏血脈嗎?”
成武縣縣令和縣尉悲哀極了,老子真的沒選好!但是現在竟然沒得選了?
那男子厲聲道:“那麼,你們去死吧!”百餘人獰笑著,一步步走向成武縣縣令等人。
“啪啪啪!”有人用力的鼓掌。
“釣了一條小魚。”那人淡淡地道。
四周所有人聞聲望去,隻見一輛馬車上的馬車夫輕輕地拍著手。
一群馬車夫歎氣:“老大,大冬天為了這麼幾個人受苦受累,值得嗎?”那拍手的馬車夫搖頭:“虧大了,早知道就不來了。”
周圍的人聽著,哪裡還有不明白,這是官兵設下的圈套,就是為了剿殺意圖搶奪人頭的人。
那琅琊王氏支脈子弟的為首男子失聲道:“不好!”一群人緊張地靠攏,拿著刀劍對著四周,唯恐冒出幾千個士卒。
四周百姓嗖的一下就退後了幾百步,有人都退到了兩邊的樹林中,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躲得遠些才安全。
一群琅琊王氏子弟四處地瞅,確定沒有其他伏兵,那為首的男子笑了:“就憑你們幾個人?”招手,百餘人漸漸圍攏,不過幾十個車夫而已,殺了就是了。
一群車夫嘻嘻哈哈地笑著,誰也不把那百十個琅琊王氏子弟放在眼中。
那為首的男子越想越是不對,仔細打量那拍手的車夫,脫口而出:“你是男是女?”
“噗!”那為首男子的人頭飛起。
一個車夫收回劍,認真地道:“老大,我已經替你殺了,不用謝我。另外,你該換一身衣衫了……”
那拍手的車夫瞪眼:“你懂什麼,這叫中性裝,超越時代一千八百年!”
某個琅琊王氏的子弟靈光一身,驚恐地退後,盯著那中性裝車夫,顫抖地道:“你……你……你是胡……問靜……”
那中性裝車夫笑了:“賓果!猜對了。”
四周百姓一齊驚呼出聲,堂堂荊州刺史竟然跑來偽裝車夫,腦子有病啊。一群陸家子弟隻覺開了眼界了,分分鐘幾千萬的大佬跑來賺一天三個銅板的錢,荊州內卷到了這個程度了?
一群琅琊王氏支脈的人臉色大變,有人厲聲道:“我們人多,他們沒有穿甲胄,不用怕,我們上啊!”一群王氏支脈的人仔細地看,胡問靜等人的粗布衣衫下果然沒有甲胄,心中大定。
眾人一齊大叫:“殺了他們!殺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