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合格的暴君(1 / 2)

第二十八支隊的七八十個人儘數趕到了縣城的衙門告狀, 衙門一看近百人的群(體)事(件)不敢怠慢,立刻升堂。

縣令敲響驚堂木,嚴肅地問道:“堂下何人, 有何冤情?”看七八十人有老有少,各個麵紅耳赤憤怒無比,難道是水師提督的兒子常寬打死了來福?

第二十八支隊的社員看看周圍拿著水火棍,凶神惡煞地盯著他們的衙役們, 戰戰兢兢又憤怒地道:“啟稟縣令大老爺,我們是農莊第二十八支隊的,我們告支隊長。”

縣令一聽是告支隊長, 迅速地將心中的水師提督的公子的模樣換成了一個魁梧粗魯牙齒發黃的惡霸模樣, 左手摟著一個女社員, 右手舉著一隻烤乳豬, 猖狂地笑, “在這個支隊中我就是王法!”縣令鬆了口氣, 大不了把這個支隊長砍成十八段好了,小事情。他問道:“告他什麼?”

第二十八支隊的社員們憤怒地道:“他跑了!”

縣令一怔,瞬間想到了攜款私逃,就要厲聲嗬斥衙役抓人, 一邊的心腹手下扯縣令的衣角, 縣令一怔,猛然想了起來一大早有個支隊長辭職不乾, 跑來縣城當普通社員了。記得他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笑得嘴角都裂開了,各個村子變成農莊也就是幾張公文的事兒, 可縣裡搞農莊就麻煩了,縣城裡有幾個人懂得種地?有個正兒八經的老佃農不要當支隊長,自願到縣城的農莊當普通社員, 縣城的農莊管事簡直做夢都要笑醒。

縣令揮手,心腹手下立刻拿來了那支隊長交接的文書,以及第二十八支隊的糧食庫存,農業進度。縣令隻是掃了幾眼就知道那支隊長為什麼要跑到縣城當社員了,一個老佃農缺乏管理能力,不能服眾,第二十八支隊成為了全縣倒數的垃圾支隊,春季野菜種植數量竟然是神奇的零,而庫存的糧食卻被吃得精光。

縣令冷笑一聲,真是淳樸的人啊。他淡淡地問道:“第二十八支隊的支隊長已經搬家了,現在不屬於第二十八支隊,交接的賬目很清楚,沒有私吞財物,你們告他什麼?”

一群社員怒吼:“他跑了啊!”“他怎麼可以跑了?”“跑了就是他不對!”“他一定吞了我們的糧食,拿了屬於我們的好處。”大堂中一片混亂,聽不清在說些什麼。

縣令冷笑,一群衙役上前,一陣棍棒亂打,亂喊亂叫的社員們立刻安靜了,想起來這是恐怖的縣衙,不是村子裡的空地,敢亂說話亂叫亂嚷是要被衙役老爺打死的。

縣令等大堂內安靜了,這才道:“第二十八支隊長搬家合情合理合法,退堂。”

有社員大叫:“縣令大老爺,我們支隊沒吃的了,快餓死了。”

縣令轉頭看了那社員一眼,冷笑道:“全縣所有農莊發的口糧都是一樣的,你們吃光了口糧,那是你們自己的事情,餓死了也與本官無關。”全縣農莊都在努力乾活,就第二十八支隊在放開肚子吃飯,聽說一日三餐,餐餐都是白米飯,這是把農莊當作冤大頭了?這種刁民死了也活該。

一群社員悲憤極了,想要大罵,可看到衙役們獰笑的麵孔,立刻膽怯了,老老實實出了縣衙,走出老遠,這才有人怒吼:“官官相護!”“貪官欺壓百姓!”“貪官不管百姓死活!”有心把事情鬨得更大,可剛挨了一頓打,實在是沒膽子與衙門鬨,隻能一路咒罵著回了村子。

在村口看到滿是雜草的大片田地的時候,不知道是哪個人隨口道:“這是誰家的地,莊稼種成這樣,今年全家一定餓死。”

另一個社員驚恐地道:“那是我們村,不,我們支隊的田地。”

七八十個社員都站住了腳,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田地,一眼望去屬於第二十八支隊的田地儘數都荒蕪著,而一路行來,其他支隊的地裡已經完成了播種。

有人大聲地叫著:“不用怕,我們現在是農莊了,這田地不是老爺的了,是官府的,官府不會不管我們死活的,隻要我們沒吃的,官府一定會賑災的。”

周圍有幾個人附和著,更多的人卻想起了那縣令冰冷的言語,“餓死了也與本官無關”。一個老人顫抖著道:“若是官老爺真的不管呢?”有人打著哈哈:“不可能,官老爺怎麼會不管呢?”周圍卻沒人附和,每年秋收之後繳納佃租,交不起佃租而被門閥老爺打死的人,官老爺管了嗎?交了佃租之後沒糧食吃飯,活活餓死的人,官老爺管了嗎?那些從北麵逃荒的災民,官老爺管了嗎?

有人驚恐地道:“難道今年要逃荒?”所有的成年人都驚恐地顫抖,逃荒二字意味著九死一生,賣兒賣女,易子相食。

有人慢慢地坐在了地上,道:“我年輕地時候逃荒過,那是前朝嘉平年間……結果半個村子的人都死了……聽說還有全村都死絕的……”眾人驚恐極了,莊稼人太知道逃荒的可怕了。

有人盯著那長滿了野草的田地,不敢相信這是村子裡的田地,以為為了能夠租種這些田地,逢年過節還會有佃農給門閥老爺送禮,儘管禮物都是地裡的蔬菜,不值錢,但那份唯恐被取消了租種資格的惶恐,那份對門閥老爺的惶恐卻遠遠地留在了心中。這些儘心儘力耕種,隻盼多收獲一點點,隻盼門閥老爺繼續租給自己的良田怎麼就長滿了野草呢?太糟蹋田地了。

有人盯著一片田地,心疼地道:“這片田地原本是租給我的。”其餘人也看著自己租種了多年的田地,不敢相信這些田地竟然會成為了荒地。

有人道:“還有些時日,我們這幾日沒日沒夜的耕種,還來得及補種的。”這句話在昨日就說過了,眾人也就聽著,今日聽了卻有了更深的感觸。

有人叫著:“好,大家立刻下地去。”

三四十個男女壯勞力大聲地應著,為了自己的小命,真是一刻都不能耽誤了,眾人飛快地跑回家拿了農具,脫掉了鞋子,卷起了褲腳,跳進了田地,然後熱火朝天的……你看我,我看你,又沉默了。

有人道:“我說張二家的,你們倒是用心點啊,這麼點力氣是種地還是打蚊子啊?”

張二家的人惡聲惡氣地道:“你才要用心點,都半天了,還在原地帶著,你是拉屎呢?”

三四十個男女壯勞力扔下農具,互相謾罵,誰都不願意多乾活,憑白便宜了彆人。眾人吵吵鬨鬨的,一直到了晚上,一整天又是什麼活計都沒乾。

村頭的某戶人家中,李四怔怔地看著天空,他剛才去看過自己的存糧了,有三個月白吃的幸福生活,他家的存糧比去年充足多了,足夠支撐到十二月,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以往十二月的時候家裡已經有十月收獲的新糧,摻著野菜後也能饑一頓飽一頓了,這沒了十月收獲的糧食,就算多了三個月的存糧,他又怎麼熬到明年的收獲期呢?想到在最寒冷的臘月斷糧,而且是全村斷糧,李四渾身發抖,在風雪中逃荒討飯,然後凍死在路邊,白雪覆蓋了屍體?

李四握緊了拳頭,為什麼沒了門閥老爺,他們的日子反而過不下去了?他情不自禁地大聲叫道:“萬惡的農莊製!這世上不能沒有門閥老爺啊!”隔壁的王五聽著李四的叫聲,很是認同,沒有門閥老爺後竟然大家都活不下去了,說明絕對不能缺少門閥老爺。

第二天,三四十個壯勞力到了田頭,互相看看,誰都沒有下地。連續兩日被全村都會餓死的巨大動力逼迫依然沒有能夠讓他們儘全力種地,今天又怎麼會忽然想通呢?

眾人誰都知道今日就是下了地,大夥兒依然是裝裝樣子,雜草沒有根除,土地沒有翻鬆,三四十人一天的勞作比不上以前一個人的勞作,那又何苦去地裡乾活呢?

眾人都坐了下來,誰也不說話,地是肯定要種的,不種就會餓死,可是吃虧是肯定不能吃的,這是兩個鐵律,哪一條都不能違反,偏偏在農莊製下第二條一定會導致沒人種地。

有人唉聲歎氣,重重地罵著:“該死的農莊製,若是在以前,大家各種各的,哪裡會覺得吃虧了。老祖宗幾千年傳下來的佃農怎麼會錯?偏要改成農莊製!做人要記住自己的祖宗!”自己辛苦點,地裡的收成就好,自己偷懶,地裡沒收成,天經地義,哪像現在大家都不乾活了。

其餘人跟著大罵,以前多好,現在多糟糕,農莊製根本就是垃圾,隻有門閥老爺的佃農才是永恒的光明,發明農莊製的官老爺生兒子沒P眼,門閥老爺一定要回來啊。

罵了半天,眾人又沉默了,罵得再凶,再惡毒,也解決不了地裡沒有莊稼,全村都要餓死的悲慘未來。

有人喃喃地道:“這是官逼民反啊!”其餘人理都不理,造反?彆逗了,老老少少才七八十人也配造反?

有人眼睛一亮,道:“支隊長那王八蛋可以搬家,我們也可以搬家!”一群人大喜,道:“對!對!隻要搬到彆的村子裡就有飯吃了。”有人茫然道:“搬哪裡去?支隊長認識上麵的官老爺有門路,我誰也不認識啊。”

有人琢磨著,自己在隔壁村子裡有人認識,不如去問問。有人笑了他有個遠親在十幾裡外的村子裡。有人想起在趕集的時候好像與某個村子的村長見過一麵,可以去走走關係。

眾人飛快地起身,有門路的立刻去找人,沒有門路的人死死地跟著其他人:“休要丟下我!”

第二十八支隊的七八十人立刻儘數向附近村莊散去。

隔壁第二十七支隊對於第二十八支隊的人想要搬家到村裡,堅決表態:“做夢!”

西麵十裡地外的第十五支隊認真地回複:“再來就打斷你的腿!”

東麵十裡地外的第九支隊大叫:“關門,放狗!”

每個月都有支隊長會議,全縣誰不知道第二十八支隊就是一群垃圾,每天三頓白米飯,卻什麼活計都不乾,更有謠傳第二十八支隊的人唯恐吃虧,所有的狗帶到了食堂吃白米飯。就這群垃圾中的垃圾誰忒麼的敢收。

第二十八支隊的人興衝衝而去,黑著臉而歸。

眾人坐在村口,有人破口大罵:“這群王八蛋,老子還是親戚呢,一點點情分都不講。”有人用力地吐痰:“沒有人性!不是人!畜生!”

罵到太陽西沉,眾人依然坐在村口不願意散去,有小孩子走了一日,肚子餓了,哭喊著要回家吃飯,卻被爹娘狠狠地抽打:“就知道吃吃吃,全家都要餓死了!”

有人大聲道:“真的過不下去,老子大不了去做山賊,吃香的喝辣的。”卻沒什麼人回應,做山賊被抓住了就是砍頭,你有幾個腦袋?

有人看著天空月亮都升起來了,憋在心裡的話不能不說了。他沉聲道:“讓所有孩子老人都會去,我有要緊事說。”眾人看他認真地模樣,點頭應了,村口很快就剩下了三四十個男女壯勞力。

李四沉聲道:“農莊製絕對是錯的!”眾人被李四嚴肅的表情帶動,沒有人插話,隻是靜靜地聽著。

李四看了一眼眾人,指著月色下淒涼無比的荒地道:“再搞農莊製,我們所有的人都要餓死。想要活下去,唯一的辦法就是……”他看著眾人,不吭聲。

眾人已經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一顆心怦怦跳,隻覺李四真是大膽啊。

一個社員鬼祟地看看四周,四周肯定沒有人,但那無處不在的黑暗讓他緊張無比,他低聲道:“你的意思是……”他咽了口口水,聲音更低了,幾乎就像是耳語,可落在三四十個社員的耳中卻恍如電閃雷鳴:“……你的意思是自己種自己的?”

一陣清風吹拂,樹葉刷拉拉的響,一群社員驚恐地看著四周,唯恐有人隱藏在黑暗中發現了他們的天大機密。

李四用力點頭,道:“對!我們原本家家戶戶都有向門閥老爺租種田地,從今日起,我們繼續種以前的田地,誰家的就繼續誰家種,秋收的時候誰家的地裡種出來的就是誰家的。”

有社員臉色慘白,低聲道:“若是被官府知道,會掉腦袋的!”眾人臉色都白了,違抗朝廷命令肯定是人頭落地。

李四渾身一抖,過了許久,才咬牙道:“早也是死,晚也是死,說什麼都要拚一下。”

眾人沉默了,執行農莊製,肯定大家都出工不出力,全員餓死,自家種自家的地,又會被朝廷砍下腦袋,真忒麼的是早也是死,晚也是死。

有社員咬牙道:“說什麼都要拚一下!怎麼都比眼睜睜的餓死要強。”

其餘人看看那神奇的荒蕪的田地,想到以往這時候秧苗都有半尺高了,也豁出去了:“好,就自己種自己的。”

有社員顫抖著問:“若是被官府知道了呢?”自己種自己的,說著簡單,可很容易被發現的啊,村子距離縣裡這麼近,萬一有衙役經過,順便進來看一眼,看到各家自己種自己的,分分鐘全村人腦袋落地。不,不需要衙役,隻要隔壁村的人過來走親戚或者借醬油,或者有賣貨的貨郎路過,有商隊路過,發現了他們自己種自己的,隻要隨便說一句傳了出去,全村人立刻都完蛋。

眾人臉色如土,好些人腳都軟了,不得不坐到了地上。

李四咬牙道:“不怕,我有辦法!”

“我們可以派老人孩子去田地兩頭盯著,若是有人過來了,立刻推倒了消息樹,我們立馬就跑到一起種地,保證彆人看不出來。”

眾人總覺得這個辦法漏洞多得不行,可是不這麼做肯定全村都餓死。有人道:“好,就這麼做!”眾人點頭,就這麼做了。

此刻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無枝可依。眾人心中悲壯無比,為了能夠活下去就要冒殺頭的危險啊。清風又至,樹木搖晃,仿佛再為跨越時代的勇士送行。

眾人定了大計,正要散去,有人忽然道:“不好!”他無奈地看著眾人,道:“支隊長不乾了,官府肯定要派新的支隊長,若是被新的支隊長知道了,怎麼辦?”

眾人渾身發抖,眼皮底下的事情怎麼可能瞞住新的支隊長?

王五道:“不怕,村長……不,支隊長肯定是我們村……我們支隊的人裡選出來的,不管官府選了誰都一樣。”

眾人歡喜地點頭,對啊,肯定是自己人,那就不怕了。有人卻冷冷地道:“不如王五那就做支隊長吧。”

王五立馬漲紅了臉,道:“我不乾。”那人繼續問道:“那麼李四做吧。”李四也搖頭:“我也不乾。”

能夠當官都不乾,一群腦子笨些的社員立刻發現了蹊蹺,追問那個聰明人:“到底怎麼回事?”

那個聰明人冷冷地道:“若是官府發現我們支隊違抗朝廷命令,其他人死不死不知道,這支隊長肯定要人頭落地。”一群社員重重地點頭,官府捉住了山賊,隻誅首惡,從犯不究,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那聰明人繼續道:“誰做支隊長就是自殺,你們誰做?”眾人堅決搖頭,白癡才當支隊長。

李四臉色鐵青,厲聲道:“難道大家還要繼續農莊製?”眾人又沉默了,農莊製肯定是餓死,必須回到自己種自己的。有人大聲地道:“依我說,不如就李四做支隊長,辦法是李四想出來的,他不當支隊長誰都不服氣。”

其餘人急忙附和:“對,就李四當支隊長。”

李四冷冷地道:“若是我被朝廷砍了頭呢?”

其餘人都笑了:“怎麼會呢?你不說,我不說,除了我們自己,誰知道我們沒有執行農莊製?”

李四後悔到了極點,是非隻為強出頭,他冷冷地看著一群沒良心的東西,道:“誰做支隊長是官府說了算,你們以為你們是官老爺了?”他冷笑一聲:“今日支隊長辭職,最遲明日新的支隊長任命就到了,到時候倒要看看是誰的腦袋不值錢。”他眼神如刀,盯著那第一個說要他當支隊長的王八蛋,道:“說不定就是你。”

那人臉色大變:“憑什麼?”可是也知道這是官府說了算,他們說了不算,輪到誰都有可能。

眾人又沉默了,若是明天被選中成了支隊長怎麼辦?

王五慢慢地道:“依我說,不如我們大家立個字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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