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合格的暴君(2 / 2)

眾人看他,什麼字據?

王五一字一句地道:“不論誰當了支隊長,萬一朝廷追究,砍了支隊長的腦袋,那麼支隊長家的孩子就由其他人一起養到十八歲。”

“大家簽字畫押蓋手印,如有違反,天打雷劈。”

眾人猶豫了許久,終於緩緩地點頭,好像除了這個辦法彆無他法。

“就這麼辦,誰為了大家頂罪,誰的孩子就由大家養到十八歲。”眾人憨厚的點頭。

然後隻剩下了一個問題,該死的,沒人會寫字啊。

王五道:“我知道縣城的算命先生會寫字,我去找他寫。他也不認識我是誰,不用怕被人知道。”

眾人點頭,口說無憑,必須有書麵的字據,誰做了支隊長誰就報管這張字據。

當晚,村子裡寧靜無比,狗都不叫。

村口的某戶人家中,一個男子被他媳婦扯住,低聲問道:“要是你當了支隊長,怎麼辦?會掉腦袋的。”那男子低聲道:“不用怕,怎麼輪都輪不到我的。”他笑著,以前的支隊長是村裡做了最久的佃農的人,現在再選新的支隊長,肯定是村裡第二個做佃農最久的人,與他有什麼關係?這村裡家家戶戶都是佃農,從小就在地裡乾活,這佃農的時間長短幾乎就是按照年齡排的,除掉一些乾不動活計的老人家,壯勞力中他的年齡也就是拍在中間而已,怎麼可能輪到他做支隊長。他媳婦用力點頭,終於放心了,又道:“幸好你做不了支隊長,若是你做了支隊長,結果卻被砍了腦袋,狗蛋還小,我們家可怎麼辦?”

那男子笑道:“若是我做了支隊長,卻被砍下了腦袋,那其他人就要好好地養我家狗蛋到十八歲,我家狗蛋是要讀書當官的,以後一定會光宗耀祖,每天要吃白米飯,要吃肉,要穿最好的衣服,這都是老子一條命換來的,他們就該給老子的。”

男子的媳婦點頭,在油燈下做著針線活,忽然又問道:“若是彆人當了支隊長,被砍了腦袋呢,難道我們也要把彆人家的孩子養到十八歲?這糧食本來就不夠吃,還要給彆人的孩子吃白米飯?”

那男子已經躺在了床上,頭都沒回,道:“神經病!憑什麼?村裡二三十戶人家,誰會給他吃白米飯,我們家不能吃虧,每天給那孩子吃半碗野菜粥就夠了,養他到十八歲已經是老子有良心了,什麼白米飯,什麼衣服,想都不要想,老子自己都沒有,憑什麼給他。”

那男子的媳婦用力點頭,對,才不能便宜了外人呢。

同樣的對話在村子裡各處都在展開著。

……

次日,官府果然任命了新的支隊長,是村裡的趙六。衙役看著滿是雜草的田地,對趙六道:“是餓死,還是老實乾活,看你的了。”趙六臉色慘白。

七八十個村民熱烈地恭喜趙六:“趙六,不,趙支隊長,以後全靠你了。”“支隊長,我們一定好好地乾活。”

眾人等衙役走了,立刻安排老人孩子布置消息樹,其餘人聚集在趙六家中,王五拿出契約,鄭重地舉過頭頂,背誦道:“第二十八支隊分田到戶,戶主簽字蓋章,如以後支部長坐牢砍頭,其餘人保證把支隊長的小孩養活到十八歲。如有違背誓言,天打雷劈……”然後背誦著一個個社員的名字。

眾人嚴肅地看著那張契約,儘管一個字都不認識,卻感覺到了那張契約的沉重。

王五低聲喝道:“現在,大家蓋血手印。”

眾人一一上前,割破了拇指,在自己的名字上蓋了血手印。

王五將帶著血腥氣的契約舉過頭頂,緩緩地跪下,其餘人一齊跪下。王五道:“支隊長,你隻管放心,人在做,天在看,若是你出了事,我們一定會把你的孩子養活到十八歲。”

趙六鄭重地點頭,仔細地折好了契約,收入懷中,哽咽著道:“大家隻管放心,好好地種地,犧牲我一個,幸福全村人。”

莊嚴悲壯的氣氛在房間內流轉,每個人都留下了激動地淚水,以後終於與自己無關了,要死就死支隊長。

第二十八支部的三四十個男女壯勞力儘數到了田地中,所有人的工作態度與之前截然不同,每個人都在玩命的認真地種地,時節已經晚了,再不種下秧苗,今年就要喝西北風了,哪怕晚上點了火把通宵都必須乾。

趙六的媳婦一邊奮力地種地,一邊流著淚:“當家的,以後怎麼辦?若是你掉了腦袋,鐵柱真的可以靠全村人嗎?”

趙六堅定地搖頭:“絕對靠不住!三四十個人種公家的地都覺得自己吃了虧,不肯出力,寧可餓死,這種人怎麼可能無私地養大彆人家的孩子呢?肯每天給鐵柱半碗野菜粥已經是發了善心了,養活到十八歲?嘿嘿,鐵柱能夠熬過一年不餓死不凍死就是老天爺有眼了。”

趙六媳婦驚呆了:“可是他們都畫了押的,要天打雷劈的。”

趙六笑了:“天打雷劈若是有用,這世上哪裡還有壞人。”

趙六媳婦嚇壞了,淚水都流出來了:“那怎麼辦?”趙六冷笑道:“還能怎麼辦?”

他早就想好了若是倒黴亂到自己該怎麼辦:“這種對抗朝廷的大案子搞不好全村都要殺頭的,怎麼會隻殺主犯一個?這群王八蛋口口聲聲全村都要人頭落地,有人當支隊長了,就想著隻有支隊長人頭落地,老子憑什麼給他們頂罪?一旦查出來,老子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全部招出來,出主意的是李四,找人寫契約的是王五,我什麼都沒做,就是被官府點名做了支隊長,主犯絕對不是我。若是運氣好,官老爺認為我是汙點證人,留我一條活命的機會,若是運氣不好,至少也能拉了那群王八蛋一起去死。”

……

第二十八支隊明農莊,暗分地的消息分分鐘就被捅到了縣令的手中,出頭指證的就是那寫契約的算命先生,這種大案子他原本是想假裝不知道的,可是後來一想這案子根本瞞不住,農莊種地和自己種自己的完全不同,有人路過就能發現真相,屆時一查契約是他寫的,肯定就是同謀了,不如早點檢舉揭發,至少還能聲稱“被賊人所逼,無奈寫了契約,著實與賊人無關”。

縣令看了文書立馬就想抓人,又一想隻有第二十八支隊不老實嗎?派了心腹秘查,一查之下發現全縣六十一個支隊竟然除了縣城本部是老實的農莊製,其餘竟然有半數以上形跡可疑。

縣令反倒不敢抓人了,本縣如此,就不信其他縣毫無問題,乾脆一紙公文報到了太守,太守一看心都涼了,本郡其他縣城肯定也有類似問題,縣令不敢隱瞞,他也不敢,索性又報到了謝州牧處,謝州牧隻看了一遍,想都沒想就上報給了洛陽,這農莊製是胡問靜想出來的,豫州各地壓根不懂,倉促上馬,結果問題多得數不清,胡問靜有豐富的經驗,必須胡問靜親自下場指導。

洛陽收到了豫州的公文,荀勖和賈充看著從小小的縣令再一次過五關斬六將捅到了洛陽朝廷,盯著胡問靜看了許久,後遺症爆發了,叫你胡作非為。

胡問靜瞠目結舌,拍案而起:“大縉朝的官員竟然也學會了混日子!”動不動就把小案件往洛陽送,推責任這麼麻溜,有本事去種紅薯啊。

賈南風和賈午看了公文,賈南風還沒覺得什麼,這農莊製她沒接觸過,本來就覺得不靠譜,賈午氣壞了:“一群廢物!”

賈午在荊州從頭到尾見證了農莊製的誕生和發展,荊州從無數流民沒飯吃到開墾了無數良田,水稻芋頭豬兔雞堆滿倉庫,以及農莊的百姓組成的軍隊橫掃荊州司州並州,這些全部都是賈午是親眼看到的,這農莊製真是造福黎民百姓啊,為什麼豫州竟然會有百姓叫囂農莊製不行,不能沒有門閥老爺呢?一定是那些官員不會做事,必須嚴懲!

賈午認為第一個責任人就是各縣的縣令,縣令用力不利,一群農莊的支隊長竟然不敢打人殺人,毫無威信,被一群社員擺布了,鬨到要辭職不乾,這也叫支隊長?她冷笑一聲,怪不得叫做支隊長而不是管事,這比荊州的管事們的能力真是差了一大截啊,荊州的管事們如今好些人當了縣令了。

賈午認真地建議:“不就是缺人嗎?立刻把白絮、周渝、覃文靜等人調來,再調五千農莊士卒進入豫州,誰敢不服就殺了誰。”她使勁地看胡問靜,做人不能忘本,殺出來的名聲必須堅持下去,心慈手軟可要不得。

賈南風忽然一怔,脫口而出道:“根基不穩,地動山搖。”她一直沒搞明白胡問靜的“根基不穩”是指什麼,現在忽然醒悟會不會是指“農莊製”?

胡問靜歎氣:“其實,司州、豫州與荊州完全是兩回事,農莊製在司州豫州水土不服。”

賈午一怔,都是大縉天下,有什麼水土不服的。

胡問靜搖頭:“環境完全不同。”

“荊州能夠執行農莊製,其實有好幾個因素,比如胡某從門閥手中得到了大量的田地、糧食、金銀,而最大的因素是荊州普遍遭遇了水災,難民不計其數,農莊製吸收了難民,給了他們住處,讓他們辛苦勞作,他們雖然嘴裡罵著,但是心裡其實很是滿意的。水災之下,顛沛流離,隻求有飯吃,不會易子相食,工作辛苦些又有什麼?何況一日三餐,吃得多,吃得飽,每十日還有肉吃,難民們還想要什麼樣的逃難生活?”

“每日辛苦為胡某開墾‘私田’,為胡某賺大量的銀子,對胡某就是有用之人,也不怕胡某隨意的拋棄了他們,他們自食其力,心裡安穩極了。”

“胡某殺了那些刺頭築造京觀,這是鞭子也有了,豬肉也有了,難民們又有什麼理由不老實聽話呢?”

“可是這豫州司州就不同了,沒有災荒,沒有難民,憑什麼莫名其妙的就沒收了他們的田地,逼著他們進了胡某的農莊?”

“明明自己有屋又有田,生活樂無邊,憑什麼忽然就一無所有,成了臉朝地背朝天的社員?”

胡問靜長歎:“農莊製是大鍋飯,大鍋飯需要人能夠自覺自願地發揮能動性,荊州的難民是除了農莊就沒了活路,種彆人的地養活自己;豫州的百姓卻是活得好好的卻被逼進了垃圾農莊,種自己的地養活彆人。差異如此懸殊,這農莊製在荊州是活人的仁政,在荊州之外就是害人的惡政。豫州百姓深受其害,主觀能動性差到了沒邊,人人消極怠工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不論怎麼派遣得力官員都沒用的。”

縱然派遣了白絮周渝等人去了豫州,殺幾個人立威,難道就能提高生產效率了?所有的人都消極罷工,生產力高台跳水,白絮周渝總不能殺光所有人吧?想要維持農莊隻能降低生產力標注,下滑農莊的每日生產指標,這豫州的農莊終究是不會產生荊州的巨大生產力的。

賈午目瞪口呆,沒想到農莊製竟然是個某寶買的假貨,出了門立馬就壞了。她小心地問道:“那麼你為什麼要在各地強行推廣農莊製呢?”農莊製既然是惡政,胡問靜為什麼還要推動農莊製?打下一塊地盤之後秋毫無犯不好嗎?各地官府改旗易幟不簡單嗎?何必鬨出這麼多事情來。

賈南風也道:“自古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好好的做仁政,就算想不到仁政也可以蕭規曹隨,何必明知道是惡政也要強製執行呢,難道就為了你的麵子?”她當然知道肯定不是,胡問靜若是要臉,早就跳樓自殺了,那麼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胡問靜怔怔地看著賈南風,就你這個腦子怪不得手握王炸竟然被人殺了全家。

“你要多讀曆史,少看宅鬥故事。”胡問靜語重心長,賈南風賈午屬於自己人,腦子機靈點比較好。

賈南風左右張望,沒找到小問竹,回頭天天給小問竹講宅鬥故事。

胡問靜斜眼看她,小問竹在花園踢蹴鞠呢。她道:“胡某在司州、豫州、並州強行鏟除門閥,推廣農莊製,除了胡某想要做社會主義實驗之外,最大的原因是胡某要把所有地盤上的百姓壓榨到死。”

賈南風和賈午使勁地掏耳朵,沒聽錯吧?

賈充和荀勖笑了:“沒錯,就是要壓榨到死。”這點他們兩人從一開始就看出來了。

賈南風震驚了:“你口口聲聲百姓受門閥剝削,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所以才要充公所有田地搞農莊製,真實目的竟然比所有門閥更惡劣?”看胡問靜的眼神完全是在看禽獸。

胡問靜苦笑:“我說了好幾次了,司馬懿和曹操之間,我更像曹操,你就沒有發覺以三國的人物論,我若是曹操,司馬越就是劉表,琅琊王氏就是袁紹嗎?”

賈充大笑:“胡說,你若是曹操,誰是董卓?”

賈南風皺眉,不懂拿三國人物舉例有什麼意思。

胡問靜道:“袁紹和劉表對待百姓都比曹操要仁慈,冀州、荊州的賦稅都比曹操要低,曹操是真的把地盤中的百姓壓榨到死啊,然後呢,賦稅高到天上的曹操打贏了袁紹和劉表。”

胡問靜苦笑道:“因為打仗打得其實是三樣東西,人口、糧食、錢。”

“胡某用農莊製把門閥手中的財富儘數搶到了自己的手中,然後這還不夠,繼續把農民壓製在農莊之中,農民的生產價值就儘數落到了胡某的手中,胡某賺到的錢財比賦稅高了好幾倍。”

“胡某看似給農莊的百姓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可是農莊的百姓全無屬於自己的餘糧,衣食都要仰胡某鼻息,誰敢造反,胡某根本不用去抓去殺。”

“黃巾賊可以搶劫百姓,流寇可以搶劫百姓,如今百姓已經被胡某先一步搶劫光了,他們還能搶到什麼?隻要胡某嚴密的守好了糧倉,管他是黃巾軍也好,是白蓮教也好,凡是敢在胡某地盤造反的百姓很快就會餓死。”

胡問靜平靜地道:“胡某打下一塊地盤就執行農莊製,隻要半年時間,民間的存糧耗儘,這塊地盤就再也沒有可能造反成功。若是其他大軍殺了進來,農莊百姓不願意血戰維護農莊,那胡某就一把火燒了糧倉,撤退讓出地盤,敵軍占領的不是繁華的城市,而是沒有一顆大米一點吃食的死地。”

賈南風震驚地看著胡問靜,沒想到小小的農莊製之下竟然有如此惡毒的目標。

胡問靜認真地對賈南風道:“從人類誕生以來就沒有發生過仁義的戰爭,戰爭之中各種惡劣的手段隻有你想不到,沒有做不到。胡某在殘忍方麵隻是普通而已。”

賈午對豫州百姓不服從農莊管理記恨在心,這種刁民死了才好。她追問胡問靜:“那麼你是不是殺了那些破壞農莊製的刁民,以儆效尤?”

賈充和荀勖都看著胡問靜,究竟是政治家,還是菜鳥,很快就能知道了。

胡問靜認真地道:“暫時不能,胡某隻能裝聾作啞。”

“胡某使用惡法在先,就必須接受惡法帶來的後果,因為百姓不願意執行惡法而殺人,胡某問心有愧,這是其一。”

“殺人可以威懾百姓,但是殺人和農莊製都無法激發豫州司州百姓的種地積極性,反而是分田到戶更有效果,胡某何必用殺人的手段卻反而得到了更少的糧食?這是其二。”

“胡某需要可以吸收的人才和人口,這兩點都需要時間和事件去甄彆,農莊製惡政之下正好是一個辨彆的機會,認真地工作的人會被我吸收,偷懶的百姓會被我貼上標簽。這是其三。”

“等到今年的糧食豐收,而胡某的新的官吏已經到位,甄彆、挑選、吸收完畢,那麼這些敢於挑戰胡某的農莊製的百姓將會被胡某儘數殺了或者送去挖礦。”

“所謂秋後算賬、秋後問斬,你不會以為是因為秋天萬裡無雲吧?不為了糧食,誰有心情等到秋後殺人。”

“若是他們明目張膽,互相串聯,公然反對農莊製,那就不同了,胡某為了大局隻能開始殺人,有多少殺多少,一個都不留。”

賈南風倒抽一口涼氣,賈充輕輕地鼓掌:“老夫放心了,你根本不是人。”

荀勖點頭,胡問靜不知道善惡,唯利是圖,是個合格的暴君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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