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預搖頭,小看了那些農莊士卒了,竟然有些門道。他淡淡地道:“那就看看那些人究竟能不能打。”
“嗚~”號角聲中,金渺和戴竹帶著千餘人出現在了杜預部的身後。
金渺冷笑著:“果然是下馬步戰了。”戴竹有些緊張,對麵的重甲士卒真是看著就讓人感到威脅啊。
金渺笑道:“杜預是個蠢貨,被兩麵夾擊竟然不做絲毫準備,這也叫名將?”戴竹一聽,有些放心了,金渺轉過了頭,一點都不放心,杜預再蠢都不可能蠢到這個程度,他隻是安慰戴竹而已。
金渺大聲地下令:“向前!向前!”但腳步卻並不匆忙,不論杜預有什麼手段,他隻管拿起長矛硬杠。
杜預轉頭看著身後還有幾百丈的金渺部士卒,隨口道:“命令一百人上馬。”
金渺遠遠地看到一百重甲騎兵調轉馬頭麵對他們,立即下令:“準備接受騎兵衝撞!”上千人規規矩矩地將長矛後端插(入)地麵,等待騎兵衝上來送死。
杜預微笑著,騎兵麵對步兵最常用的手段就是這種騷(擾)戰術,隻要騎兵上馬擺出要衝鋒的姿態,步兵就隻能老實的原地準備應對。
他轉身對幾個將領道:“衝上去,撕開敵陣的口子,我會派騎兵接應你們的。”
幾個將領點頭,帶了百士卒慢慢地走向蘇雯雯部士卒。
兩隻隊伍越走越近,在十來丈的時候,雙方齊聲發喊:“殺!”立刻撞在了一起,很快有鮮血和慘叫聲響起。
杜預冷靜地觀察著戰局,雙方的長矛馬槊刀劍都砍在了對方的身上,但破甲的幾率卻極小,雙方的傷亡率都隻是個位數,在狹窄的林間門官道上後續兵力無法投入,隻能看著前方數百人混戰。
杜預並不心急,隻要擊潰了對方第一道戰線的士卒過五十人,對方就一定會崩潰,那時候就是騎兵追殺了。
至於身後的那一部胡問靜的士卒,杜預笑了,那個將領中規中矩,隻怕過很久才會發覺上當了,瘋狂地衝上來,但那時候已經晚了,他應該已經突破了眼前的戰線。
“半個時辰就足夠了。”杜預微笑著,若是沒有甲胄,一照麵就可以擊潰了對方,但是雙方都有甲胄的情況之下,這時間門不得不放寬到半個時辰,對大軍作戰而言,半個時辰幾乎就是一彈指的時間門而已。
一個重甲士卒不斷地格擋,將刺向他的四五根毛竹長矛儘數格開,然後衝到了一個農莊士卒的麵前,在對方驚駭欲絕的神情下一刀砍去,那農莊士卒身上碎紙亂飛,卻並未受傷,後排的長矛奮力刺向那重甲士卒,那重甲士卒卻已經退開了幾步,使勁地抱住了身邊一大堆毛竹長矛,厲聲道:“弟兄們,快上!”
其餘重甲士卒大呼小叫,對著這個缺口衝去,才跑了幾步就看見一個女將衝上去一劍刺穿了那抱著長矛的重甲士卒的麵部,再一腳就踢飛了那人,一大堆毛竹長矛立刻得了自由,再次亂刺。
蘇雯雯退回軍陣,厲聲道:“陣型!陣型!守住陣型!”一群士卒拚命地點頭,心中忘記了恐懼,訓練中強迫灌輸到大腦中的陣型觀念終於浮現了起來,嚴格按照訓練標準執行,絕不亂了陣型。
長矛陣中某個角落,一個重甲將領借著眼前的長矛都在對付其餘士卒,露出了空隙,猛然衝前數步,將手中的馬槊刺入了一個農莊士卒的腦袋。那農莊士卒仰天而倒,不等那重甲將領繼續衝入戰陣,一個農莊士卒已經補位當住了空隙,手中的毛竹長矛亂刺,而周圍的毛竹長矛也接應過來,那重甲將領隻能飛快的退後逃出了毛竹長矛的攻擊範圍。
金渺在另一頭聽著蘇雯雯部方向的慘烈叫聲,看著在眼前不頓磨蹭,就是不衝鋒的杜預部騎兵,終於知道自己被耍了。
“前進!”他厲聲道,那百餘騎兵再次開始作出要衝鋒的姿勢,金渺一概不理,不過是百餘騎兵而已,就算是真的衝過來也不可能衝破千餘人的長矛陣,他慌什麼?
一個杜預的手下皺眉道:“將軍!”杜預笑了笑,看來那個胡問靜的將領並不是那麼蠢,但是沒關係,他其實是有破長矛陣的辦法的,隻是舍不得用而已。
杜預下令道:“下馬,蒙上戰馬的眼睛,帶對方長矛陣進入十丈的時候催動戰馬衝鋒。”一群騎兵理解了,有些惋惜的看了一眼戰馬,取出布條蒙住了戰馬的眼睛。隻要金渺部士卒再靠近一點點,他們就用這些戰馬的屍體摧毀金渺的長矛陣,其餘騎兵就會衝進長矛陣之內將金渺的步兵儘數斬殺。
金渺看著蒙蔽戰馬眼睛的手段,立刻想出了對方的陰謀,臉色鐵青,轉念冷笑道:“戴竹,你帶人在這裡立槍陣守住了道路,我帶人前進!”他帶了兩百人前進,冷笑著望著杜預的騎兵們,不就是想用百餘戰馬的屍體開路嗎?金某就讓你開路!金某用兩百人換你一百匹馬,你賺大了,金某倒要看看你有多少戰馬可以犧牲!
杜預冷冷地望著金渺與越眾而出的兩百人,隻覺討厭透了,什麼樣的將領有什麼樣的手下,胡問靜不要命,就有一大群不要命的手下,真是忒麼的混賬。
要不要真的用一百匹戰馬換眼前兩百個士卒?
杜預下不了決心,戰馬來之不易,怎麼可以隨意的浪費?他長歎一聲,道:“放箭,阻止他們前進,拖延時間門。等到了近前就與他們步戰。”胡問靜的士卒死了就是了,不過是一個農夫而已,隨便征召一個就補齊了,他的戰馬價格昂貴還是小事,最重要的是有價無市,在江南根本買不到。
……
千餘騎兵打著“東海王”的旗號從西麵逼近了譙縣,卻遠遠地停住了腳步。
指揮騎兵的不是王敦以為的祖逖,而是一個身穿朱紅色皇室宗親服裝的年輕將領。
“諸位,我們就在這裡停步。”那皇室宗親冷笑著。
一個將領道:“範陽王殿下,這是何意?”
範陽王司馬虓淡淡地道:“胡問靜的騎兵有重甲,杜預的騎兵有重甲,王敦的騎兵有重甲,隻有我們沒有重甲,我們為什麼要跑去送死?”
一群騎兵看看自己身上隻有一件輕飄飄的皮甲,隻覺太對了,一群輕騎兵跑到重騎兵裡麵廝殺個頭啊,想要死何必跑這麼遠,買塊豆腐撞死不是更簡單。
範陽王司馬虓笑道:“我們實力最弱,不可力敵,那麼就要智取。”
他指著前方,前方一十裡地外就是譙縣,笑道:“胡問靜此刻一定已經知道了北麵、西麵、東麵都有大軍殺至,唯有南麵沒有動靜。”
範陽王司馬虓不屑地道:“典型的圍厥一,愚不可及。”他冷笑著:“這世上哪個將領不知道圍厥一的‘厥’之後定然是無數的埋伏?若是胡問靜此刻手中有一萬人,九千九百人是蠢貨,胡問靜縱然看穿了圍厥一也沒用,那九千九百個蠢貨隻會看到‘厥一’,逼著胡問靜跳入陷阱。”
“可如今胡問靜隻有一百騎而已,個個唯胡問靜馬首是瞻,胡問靜為什麼要跳入陷阱?”
一群騎兵用力點頭,太有道理了。
範陽王司馬虓眼中閃過一道精光,道:“胡問靜隻會在北麵、東麵、西麵中尋找機會殺出重圍,而我軍就在洛陽所在方向的西麵,若是我軍銜接不暢,出了紕漏,包圍圈出了破綻,胡問靜會怎麼做?”
一群騎兵陡然理解了,當然是以為天上掉餡餅,毫不猶豫的抓住機會從西麵逃走了。
一個將領興奮地問道:“然後,就遇到了以逸待勞的我們,被我們殺得乾乾淨淨?”
範陽王司馬虓大聲地道:“圍缺一打得就是無心戀戰,一心想要逃走的潰兵,我等隻要放開了西麵,胡問靜必然無心戀戰,而後被我們追殺,胡問靜哪裡還有活路!”
眾人一齊微笑點頭,隻覺功成名就就在今日。
範陽王司馬虓下令道:“我們就在此下馬修整,不論是戰馬還是人,都以最好的狀態等待胡問靜過來受死。”
譙縣的西麵的某條官道上,向德寶和王莎莎帶著兩千餘人驚愕地看著遠處,怎麼敵人還不來?是不是路上出了什麼問題?一十裡路至於走這麼久嗎?難道吃壞東西拉肚子了?
……
官道上,金渺部、蘇雯雯部與杜預部糾纏在一起,浴血奮戰,殺聲震天。
“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必勝!必勝!必勝!”
杜預皺眉,沒想到胡問靜的農莊士卒竟然頂住了他的士卒的進攻,看來那兩丈長的毛竹長矛雖然不怎麼靈便,很容易被突入,但是依然可以利用密密麻麻的槍杆嚇住不少人。
他微微搖頭,早知道就帶上盾牌的,若是有了盾牌,這些毛竹長矛陣分分鐘就被破了。
一個將領笑道:“將軍,頂多再過小半個時辰一定就能擊潰了敵軍。”他看得很仔細,雙方混戰許久,戰場的空間門已經無法讓戰馬助跑衝鋒,杜預部所有的騎兵都已經下馬步戰,蘇雯雯部的毛竹長矛在不斷的交戰中被己方的長刀越砍越短,每短一寸都讓那些農莊士卒臉色大變,而一旦兩丈長的毛竹長矛短於一丈,縱然對方士氣沒有崩潰,己方的一丈長的馬槊也會開始發揮威力,作為精銳士卒的槍法,戰鬥技巧將會發揮的淋漓儘致,分分鐘殺光了敵軍。
杜預點頭,微微有些煩躁,已經過了半個時辰了,還要再小半個時辰?他知道這點時間門不算什麼,鏖戰七日七夜的戰鬥都多了去了,可是他就是感到了不安。
王敦真的被胡問靜擊殺了?胡問靜是怎麼在開闊的平原擊殺了千鐵騎的?難道胡問靜調動了數萬大軍包圍譙縣?
杜預的心中一個個念頭飛快地掠過,越來越是不安。胡問靜會不會正在向這裡靠近?
“嗚!”一陣號角聲遠遠地傳了過來。
杜預猛然回頭。
蘇雯雯部和金渺部同時歡呼:“胡刺史來了!必勝!必勝!必勝!”戰鬥力猛然暴漲,將杜預部擊退了數丈。
戴竹厲聲大叫:“閃開!閃開!”拚命地掩護農莊士卒們向兩邊撤退。
杜預部的將領不是傻瓜,厲聲叫道:“纏住他們!死死地纏住他們!”若是被金渺部士卒脫離了戰鬥,胡問靜的騎兵就會長驅直入,一舉擊潰了他們。
遠處,馬蹄聲響,胡問靜帶著百十騎疾衝而至,幾乎貼著金渺部士卒的背部勒住了戰馬。
胡問靜厲聲喝道:“跟我上!”毫不猶豫的跳下了戰馬,殺入了混戰之中,其餘百餘騎跟著跳下馬步戰。
一群杜預的手下大喜,數個士卒同時將手中的丈餘馬槊奮力刺向了胡問靜:“胡賊看槍!”一寸長一寸強,若是殺了手拿長劍的胡問靜,敵軍立刻崩潰。
劍光一閃,數支堅固的馬槊儘數被斬斷,下一刻,胡問靜的身形已經欺近到了幾個杜預手下的身邊,劍光閃過,幾個杜預手下的咽喉鮮血狂飆,直愣愣地倒在了地上。
胡問靜身形又是一閃,殺入了杜預部士卒之中,所過之處鮮血飆射,人頭飛起。
杜預望著胡問靜,愕然:“這就是胡問靜?”
一個將領顫抖著道:“這還是人嗎?”
一個杜預手下的將領看準機會,從人群中猛然衝向胡問靜,一刀斬向胡問靜的後背。無數人尖叫:“刺史小心!”
胡問靜頭都沒有回,轉身一劍,那杜預手下將領穿著厚厚的盔甲的腰部陡然出現了一道紅色的痕跡,然後鮮血狂噴。那將領呆呆地捂著腰部,嘶啞著叫道:“你竟然砍開了我的盔甲?”
下一刻,他的身體攔腰而斷,大腸小腸盲腸心肝脾胃腎與鮮血瘋狂的湧出來。
“不可能!”所有看到的人齊聲驚呼,砍的力量不如刺,胡問靜能夠砍穿重甲已經是勇猛到不敢置信了,竟然一劍腰斬了一個重甲騎兵,這怎麼可能!
胡問靜一腳踢在那半截屍體上,半截屍體帶著半截鎧甲飛到了空中,鮮血到處拋灑,所有杜預部的士卒看著那半截屍體半截鎧甲,心中拔涼拔涼的,這胡問靜不是人!
胡問靜厲聲叫道:“我胡問靜在此,爾等洗乾淨脖子等著受死!”
金渺部士卒大聲地歡呼,奮力廝殺,杜預部將士直接崩潰,有人淒厲地喊著:“快逃啊!”轉身扔下了刀劍馬槊,瘋狂的逃向兩邊的密林。有人直接跪下:“不要殺我!我投降!”有人上了戰馬,想要不顧一切的縱馬衝入樹林,可是不等他催動戰馬就被數支長矛一齊刺中。
與金渺部廝殺的杜預部士卒的崩潰,立刻導致了杜預部士卒的全軍崩潰,與蘇雯雯部士卒奮力廝殺的騎兵們前一刻凶神惡煞地壓著蘇雯雯等人廝殺,後一刻膽氣儘喪,紛紛潰逃。
蘇雯雯大叫:“追上去,追上去,殺了他們!”但能夠跑得動的卻寥寥無幾。
杜預筆挺的站在那裡,任由手下們瘋狂地逃入樹林之中,有幾個親衛扯著他道:“將軍,快走!”
杜預輕輕地甩開了他們,道:“你們逃吧,彆管老夫。”他老了,身體一年比一年差,去年還能在樹林中亂跑,今年僅僅坐馬車都感到身體不適了,又怎麼可能跑得動?再說,他也不認為能夠在胡問靜的追殺之下逃掉,他們久戰力疲,胡問靜可能也疲憊到了極點,但譙縣的百姓可沒有久戰力疲,此刻不冒出來追殺他們向胡問靜邀功,這世界就不是大縉,而是天堂了。杜預在亂軍之中負手而立,他不想被像條喪家犬一樣的追殺,而且他還有底牌。
杜預看著隨手砍殺潰兵的胡問靜越走越近,臉上露出了平靜的微笑,道:“胡刺史,老夫是杜預。你若是與老夫沒有血海深仇,不急著殺老夫,老夫有句話想要和你說一說。”
胡問靜大喜:“難道你想投降胡某?”
杜預笑了:“杜某打了一輩子的仗,不敢說所向無敵,但至少從未投降過,難道今日老得快要進棺材了,卻要晚節不保?”他盯著胡問靜的眼睛,道:“老夫有一個比老夫投降更好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