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都尉帶了一千士卒就在中牟縣外紮了一個小營地, 他根本沒有躲藏的意思,一來不湊巧得很, 這糧車需要通行的官道兩邊都是田地, 沒有什麼樹林可以躲藏,二來也不覺得有躲藏的必要。
大軍出動攻打洛陽,僅僅虎牢關隻怕就要打十天半個月, 算上攻打洛陽耗費的時間隻怕是以月為單位計算的, 這糧道將是大軍的一大弱點,滎陽郡乃至司州的各個縣城的農莊都會組織大部隊襲擊司馬越大軍的糧車,若是靠躲起來守株待兔殺幾個襲擊聯軍糧車的人立威又能有多大的作用?
崔都尉作為軍中將領保護糧道安全的辦法一向粗暴又直接, 那就是安排一千軍隊在所有人都看得見的地方耀武揚威。有一千官兵守護著糧道的安全, 完全隔絕被人偷襲糧道當然是不可能的, 但是敢與一千官兵作對偷襲糧道的人又有幾個?至少可以讓偷襲的人數次數瞬間下跌到百分之十以下。再殺一些偷襲的人立威,比如懸掛屍體,屠村什麼的, 保證糧道附近的村子個個老老實實的。崔都尉微微遺憾, 放在往常,若是大軍沒有從周圍的村鎮強行征收糧食,而僅僅是通過,大多數村鎮都會裝聾作啞, 與敵軍秋毫無犯。但胡問靜的地盤采用農莊製,指望被胡問靜高度控製的農莊裝聾作啞顯然是絕不可能的。
崔都尉看著官道, 等著中牟縣的縣令帶著農莊的百姓殺出來,然後他就殺光了這些人, 把屍體都吊在樹上,讓所有人看清楚搶劫糧車的下場。
崔都尉想著當年被那些下賤的百姓像一條狗一樣的驅趕出了司州,心中有如一團烈火在燃燒, 他大聲地道:“都打起了精神,砍人的時候不要手軟。”
一群士卒大聲地應著,他們對司州農莊士卒一點點都不畏懼,農莊的百姓除了拿一根毛竹長矛壯膽之外,其餘懂什麼了?若是他們作為正規軍被一群百姓擊潰了,那真是不如買塊豆腐撞死了。
崔都尉看著天色,微微有些焦急,按理中牟縣縣令早就該知道司馬越的大軍過境了,為什麼到現在還沒動靜?難道想要晚上夜戰?這就有些麻煩了。
中牟縣城的方向響起了鑼鼓聲,崔都尉笑了,一躍而起,道:“兒郎們,我們建功立業的機會來了!”一千士卒大聲地歡呼,把遠處的農莊士卒當做了自己的軍功。
有士卒開始活動肩膀,弓箭上弦,冷笑著:“上次為了大局,任由他們囂張,這次看他們怎麼囂張。”
另一個士卒摸著手裡的長刀,笑著:“今日若是沒能砍下十個人的腦袋就算我輸。”
一個小軍官大聲下令:“長矛兵!長矛兵!列陣!”兩百餘個長矛兵穿著厚重的步兵甲,拿著丈許長的長矛開始列陣。為了行動方便,他們倒是沒有準備兩三丈長的毛竹長矛,但是這步兵甲胄和丈許長的長矛已經足夠用了。拿著兩丈以上的毛竹的農莊士卒根本用不上多少力氣,刺出來的力量有限,很容易被步兵甲擋住的,然後就是他們順勢擠入毛竹長矛的槍林之中,刺殺那些農莊菜鳥了。
一千司馬越的士卒誰也沒把胡問靜的農莊士卒放在眼中,一群除了毛竹長矛一無所有的人也敢和官兵開打,真以為官兵都是爬蟲了?以當兵為職業的人會打不過普通百姓,真是笑話。
蘇雯雯帶著大約兩千餘人,舉著毛竹長矛慢慢地走近。
蘇雯雯看著百餘丈外的司馬越的士卒,隱約看到對方有百餘弓箭手,她很清楚這是一次苦戰,厲聲叫道:“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
數千農莊士卒厲聲叫道:“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
崔都尉聽著喊聲,仰天大笑:“蠢貨!”怎麼可以對著弓箭蠻乾?若是易地而處,他一定等到黑夜再進攻,而不會選擇視野清楚的白天,就這種智商的對手一定會被他徹底的碾壓。
崔都尉指揮著弓箭手:“準備拋射!”一群弓箭手應著,那些蠢貨的口號喊得響亮又如何,等弓箭手們一輪齊射,對麵的蠢貨們就會慘叫不絕了。
蘇雯雯測算著距離,冷冷地道下令:“停步!”兩千人一齊停住。
崔都尉指著蘇雯雯,對左右親衛笑道:“哎呦,那個領頭的還知道躲避箭矢了?”他其實知道這中牟縣的縣令叫蘇雯雯,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這縣令的名字他怎麼會不知道?但他懶得叫一個立刻就要被砍殺的愚蠢對手的名字。
左右親衛大笑,道:“都尉,敵人不肯進入弓箭射程,我們可以前進啊。”崔都尉大笑,下令道:“弓箭手,前進,乾掉那個蠢貨。”
上千人的隊伍一齊緩緩地前進,而同一時間蘇雯雯帶著眾人開始緩緩地後退。
崔都尉又笑了,敵人前進,己方後退,這是多麼的損耗士氣啊。一個親衛欣喜地道:“都尉,我們衝鋒吧,隻要我們衝鋒,那些撤退中的農莊士卒說不定就會士氣崩潰而逃跑了。”
其餘親衛也是這麼想,第一次遇到打仗的時候主動撤退的菜鳥,不衝鋒簡直對不起自己了。
崔都尉搖頭,他有弓箭在手就是穩贏,何必采用其他戰術呢?他道:“若是那些賊子就是想要我們衝鋒,然後與我們混戰成一團呢?沒了箭矢的威脅,豈不是如了他們的意。”
崔都尉想得很清楚,兵法以正合以奇勝,他就是一個普通將領,“以奇勝”什麼的想都不要想,他就老老實實的抓著優勢不放,直接貫徹到勝利為止,其餘什麼變化通通不理,隻管“打呆仗”。
兩支軍隊一進一退,大家的隊伍都很整齊,誰也沒有慌亂,小跑都不曾有,仿佛是在秋遊似的。
一群司馬越的將士看崔都尉,這是要直接把對方趕回了中牟縣城嗎?好歹跑幾步突擊一下啊。
崔都尉堅決無比,戰鬥不以殺傷為目標,能夠趕走中牟縣的農莊士卒也是好事。
話是如此,其實最憋屈的就是崔都尉自己了,文縐縐地驅趕對方撤退完全不符合他大殺一場的計劃。崔都尉隻能安慰自己:“這叫作報應,當年我們被驅趕出了司州,今日就把他們趕回中牟縣城。”
兩支隊伍緩緩地一進一退,真的直接回到了中牟縣城。
望著蘇雯雯帶著眾人進了縣城,崔都尉終於明白蘇雯雯的計劃了。他冷笑道:“這是想要誘惑我們攻城?”他怎麼會愚蠢的攻城呢,打下了中牟縣城對他毫無用處,他又不具備長期占據一個縣城的能力,他若是離開了中牟縣城去保護其他縣城附近的糧道,這中牟縣城豈不是立刻就回到了對方的手中?
崔都尉笑了,這中牟縣的人真是狡猾啊,竟然想用一個縣城誘惑他攻城,可是他不上當。
崔都尉笑道:“來人,跟我喊,‘東海王殿下統一天下,逆賊胡問靜必死無疑’。”這些口水話肯定不能激得對方衝出來開打,但是至少可以風風光光地撤退。
千餘人大聲地喊著,中牟縣城內毫無動靜,仿佛一個人都沒有。崔都尉冷笑著,在縣城外耀武揚威許久,就是不攻打中牟縣城。忽然,有響亮的號角聲從他的背後傳來。
崔都尉一怔,還來不及轉頭就聽見靜悄悄的中牟縣城內歡呼聲震天:“我們贏了!我們贏了!”
崔都尉驚訝極了,贏了?誰贏了?
附近幾個將士都轉頭看他,這中牟縣城的行為實在是太詭異了。崔都尉當機立斷,道:“我們撤退。”隻要對方敢出城就射死了他們,若是不敢出城就任由他們亂喊好了。
一千士卒往來路撤退了沒有幾裡地,走在前麵的士卒忽然大聲地驚呼。崔都尉搶上幾步,厲聲道:“發生了何事?”然後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一道堵住了官道的泥土高牆。
一千士卒驚愕極了:“這是什麼?”眼前擋住了官道的泥土高牆足有一丈多高,至少有百十丈寬,一直延伸到路邊的田地中,將陳留糧車必經的道路堵得嚴嚴實實。
崔都尉猛然醒悟過來,咬牙切齒:“王八蛋!”
為什麼蘇雯雯帶了兩千人詭異的挑釁,然後不疾不徐的撤退,為什麼聽了號角聲後歡呼,因為他上了蘇雯雯的大當了!蘇雯雯的目標是破壞司馬越大軍的糧道,“破壞”二字不僅僅是指搶劫、燒毀糧車,還可以是讓糧車無法前進。
怪不得偌大一個中牟縣隻有兩千農莊士卒,原來蘇雯雯派了大量的農莊士卒繞過他們挖掘建立了這個該死的泥土高牆。
崔都尉看著官道兩邊的農田,明顯被挖掉了厚厚的一層泥土。他有些了然了,從一開始他就上當了,這地裡的泥土早就被挖掘的像棉花一樣鬆軟,就是為了能夠在短時間內輕鬆的挖土堆積泥土高牆。
崔都尉鐵青了臉,馬蛋啊,開戰第一天就被敵軍斷了糧道?他帶領士卒轉到了泥土高牆的另一邊,不出意外的看到了同樣高和寬的泥土圍牆。這該死的不是一道牆,而是一個泥土城!
崔都尉望著泥土高牆,低聲咒罵著,這中牟縣到底發動了多少人搭建這個泥土高牆?三千?五千?
他死死地盯著那泥土高牆,看不到一個人,但是牆內肯定埋伏了農莊的士卒。該死的,沒想到這泥土高牆竟然廢掉了他最犀利的攻擊方式“弓箭拋射”,隔著高牆完全看不清裡麵的情況,不知道敵人在哪裡,弓箭手的拋射幾乎成了完全賭運氣,他哪有這麼多箭矢賭運氣。
崔都尉冷冷地道:“很好,崔某小看了他們。但是我等中央軍難打會被一堆泥土難住了?”
一千士卒笑著,第一次在戰場看到泥土高牆,自然是驚訝極了,但是一點點都不覺得是威脅。有士卒笑道:“比我老家的豬圈還不如,我家的豬圈還有一些石頭呢。”其餘士卒大笑,再窮的人家的房子也不肯都是泥土,至少也是土坯和毛竹吧。又是一個士卒笑道:“這種泥土堆我們直接走上去就好了,梯子都不用搭。”其餘士卒又是大笑,攻打城池的時候死傷最嚴重的就是翻(牆)的時候了,被上方的人滾木礌石砸死,弓箭射死,可這一看就是臨時挖出來的泥土高牆有個P用。
崔都尉也笑了,中牟縣的蠢貨以為可以與他硬杠,那就看他突破了這個泥土堆。他大聲地道:“兒郎們,打下這個土堆,拿它做糞坑!”
一千士卒大聲地笑,然後開始整隊,一群刀盾兵、長矛手開始攀爬泥土堆。有士卒一邊謹慎地盯著頭頂,一邊破口大罵:“這麼軟?踩一腳全部陷進去了!”附近的士卒哈哈大笑,小心地盯著頭頂。
果然,就在他們快要到頂部的時候,泥土之後冒出了無數的士卒,厲聲叫道:“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一根根長長的毛竹長矛對著下方的士卒猛烈刺殺。
下方的司馬越的士卒破口大罵,在鬆軟的泥土堆上向上進攻已經夠狗屎了,還要麵對一兩丈長的長矛,這不是隻能挨打不能打人嗎?
泥土高牆之上有人厲聲喝道:“殺!”長矛刺下。
某個司馬越的士卒舉起盾牌格擋,隻覺盾牌上挨了重重的一擊,不等他高興擋住了刺殺,腳下一滑,整個人摔下了泥土堆。他掙紮著爬起來,倒是沒有受傷,嘴裡罵著:“該死的!”
另一個司馬越的士卒拿著長矛想要格擋頭頂的刺殺,卻同時被幾個毛竹長矛刺中,哪怕身上有鎧甲,但那撞擊力依然讓他慘叫著滑下來泥土堆。
一群司馬越的士卒大笑:“老子有鎧甲,怕你個毛!”
泥土高牆之上,有人大聲地下令:“刺他們的臉!刺他們沒有鎧甲的地方!”
農莊士卒調整攻擊方式,很快就有司馬越的士卒被刺殺,鮮血四濺。
一群司馬越的士卒拚命地拿著長矛和刀劍反擊,可是怎麼都夠不到農莊士卒,忍不住大罵:“王八蛋,怎麼這麼長!”仰攻的時候更加感覺到了兩丈長的毛竹長矛的威力。
一個農莊士卒大笑:“王八蛋,你們來多少我就殺多……”
“嗖!”一支箭矢射入了那個農莊士卒的胸膛,那農莊士卒仰天倒下,身邊的農莊士卒們淒厲地大叫,淚水飛濺,然後奮力地向著攀爬泥土堆的人亂刺。
一個管事厲聲叫道:“不要怕!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
崔都尉望著泥土高牆之上,冷笑幾聲,一群菜鳥,竟然以為有一堵泥土高牆就能有了地利,可以仗著長長的毛竹長矛肆意地擊殺進攻的敵人,卻不知道作為中央軍的士卒對付這種小問題實在是太有經驗了。
他調動著軍隊,大批士卒在泥土高牆之下虛張聲勢的進攻著,隻有大約百十人才是真正的攀爬著泥土高牆,而泥土高牆之上的農莊士卒卻不得不露出身形阻擋士卒們攀爬,成為了弓箭手的活靶子。
“嗖!”又是一個農莊士卒中箭慢慢地軟倒,嘴裡喃喃地道:“陸管事……救我……”
陸易斯看著中箭倒地的農夫士卒,來不及分辨他是死是活,大步頂上了空出來的位置,厲聲叫著:“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
周圍的農莊士卒厲聲叫著:“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一根根毛竹長矛或對著下方亂刺,或對著飛來的箭矢亂拍亂打。
一個司馬越的士卒在地上深呼吸,猛然快速奔跑衝向泥土高牆,在鬆鬆軟軟的泥土中一口氣衝到了最上麵,一刀砍向一個農莊士卒,那農莊士卒根本不躲,卻有一根長矛從他背後的縫隙中刺了出來,將那司馬越的士卒釘在了泥土之中。
“放!”弓箭隊長厲聲道。三四十個弓箭手對著泥土高牆後拋射,箭矢準確的落在了泥土高牆之內,隻是隔得遠了,戰場又混亂,聽不清裡麵是不是有人中箭慘叫。
崔都尉看著泥土高牆之上不時有農莊士卒中箭倒下,大聲地笑著,作為一群農夫不時地看到身邊的人中箭倒下,就不信他們不驚恐害怕。他期待地望著泥土高牆上的農莊士卒們,快要崩潰了吧?
弓箭手隊長走過來彙報:“我們的箭矢不多了,還要留一部分對付中牟縣城的人,隻能保留二十個人繼續射箭。”眼看這泥土高牆上的敵軍攻擊力和防禦力都很差,弓箭手隊長沒想浪費寶貴的箭矢,讓士卒們衝一波,說不定就打下來了。
崔都尉點頭,這泥土高牆之內的人顯然是棄子,而中牟縣城內的人才是真正的核心,必須保留最強的攻擊力量。他調動著進隊,大量的士卒開始全力衝擊泥土高牆。
戰鬥瞬間變得激烈,不時有司馬越的士卒從泥土上滑下,也不時有農莊的士卒中箭倒下,黑色的泥土漸漸地被鮮血染紅。
崔都尉看著戰局,獰笑著:“這些泥腿子很快就要會崩潰了。”他大約估算著死傷的農莊士卒,怎麼都有一兩百人了,不管這個泥土高牆內有多少人,這個數字都絕對已經可以讓他們崩潰了。
“殺!”泥土高牆上殺聲震天,一個有一個司馬越的士卒滾了下來。
崔都尉鐵青了臉,怎麼還不崩潰?難道要他的手下們先崩潰?
一個將領帶了一批人親自衝鋒,厲聲吼著:“必勝!必勝!必勝!”一口氣衝上了一段泥土高牆,司馬越的士卒們大聲歡呼,農莊士卒紛紛後退,崔都尉笑了,敵軍終於要崩潰了。
幾道人影從泥土高牆內衝向了那將領,刀劍碰撞聲不絕於耳,一道鮮血衝天而起,陸易斯拎著那司馬越的將領的人頭高高舉起,厲聲叫道:“殺賊!殺賊!殺賊!”四周農莊士卒歡聲雷動:“殺賊,殺賊,殺賊!”陸易斯一腳將那將領的人頭踢得飛起,厲聲道:“殺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