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萬百姓齊聲怒吼:“殺光胡人!”巨大的吼聲似乎雄壯, 其實細聽之下卻能聽出無數種不同的音調,有的顫抖,有的興奮,有的懦弱, 有的畏懼, 有的驚恐, 有的聲嘶力竭,有的為所欲為,有的仿佛找到了光,有的滿懷痛恨,有的隻想殺了胡問靜。
方陣之內,一個百姓兩眼發直,壓低了聲音, 喃喃地道:“憑什麼!憑什麼要一群百姓上陣殺敵!”一群百姓淚流滿麵,用力點頭附和, 當兵打仗雖然容易嗝屁,但是有糧餉, 有出頭之日,總算不是毫無盼頭, 他們一群百姓打仗算什麼?打輸了就嗝屁,打贏了什麼都沒有!
百姓們望著前方,滿山遍野都是猙獰的胡人, 黑壓壓的看不到一點的縫隙,這輩子第一次看到這麼多人, 不是驚喜,而是恐懼到了極點。
有百姓驚恐地左右張望,顫抖地道:“我們逃吧。”好些百姓用力點頭, 就等有人帶頭逃走。
張景勝緊張地看著站在前排的百姓,雖然大部分百姓混在人群中殺過了幾個胡人,算是手上沾了鮮血開了殺戒,喊“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的時候嗓門極大,氣勢爆表,但那不代表百姓就有了勇氣或者戰鬥意誌,幾千人麵對幾十個到幾百個胡人,與上萬人遇到幾萬個胡人不僅僅是數量上的區彆,而是從己方人多欺負敵人人少,到敵眾我寡,陷入敵人的海洋的心理上的崩潰。
張景勝和一群將領悲涼地看著胡問靜,哪怕是打怪升級也要一步步來,幾百個之後應該是一千個、兩千個、四五千個,哪有瞬間就麵對六七萬胡人、直接打BOSS的?隻怕維持到現在的大軍要分分鐘崩潰了。
胡問靜冷笑著看著張景勝和一群將領:“崩潰?那是你們心慈手軟。”她看著方陣中六七千被脅迫的百姓,淡淡地道:“誰敢逃跑就殺了,本座倒要看看有多少人能夠不怕本座的刀劍。”
六七萬胡人不斷地逼近,一張張臉越來越清楚,眼尖的百姓甚至可以看到那些胡人身上那一件件明明是縉人豪門大閥的貴公子才會穿的綾羅綢緞上的血跡,好些百姓渾身顫抖得厲害,周圍到處都是縉人,可看著逼近的胡人卻有種四周都是狼群,隻有自己一個人的絕望感和孤獨感。
有百姓終於忍受不住了,怪叫一聲,扔下刀子就跑。
“噗!”那個百姓被後排的百姓一刀砍死。
但這斬殺並沒有阻止百姓的恐懼,反而像是摧毀了前兩排百姓的神經,數百人個百姓一齊大聲發喊,四下奔逃。胡問靜冷冷地下令:“殺了!”
士卒們肆意砍殺,那些逃跑的百姓很快就被殺的七零八落。一個百姓跑得極快,運氣又好,附近竟然沒有士卒,被他逃出來老遠,眼看前麵沒有士卒攔路,他用吃奶的力氣奔跑著,隻要再跑出百十丈,那些縉人士卒未必會為了他一個人出動大部隊來追他,他就可以找個角落躲起來,再也不用與胡人廝殺。
“嗖!”一支箭矢射穿了那個百姓的身體,箭尖從他的胸口透了出來。
一個將領放下弓箭,冷冷地看著一群百姓,跑得快,有箭矢快嗎?
無數規規矩矩站著、來不及逃跑的百姓看著地上無數的屍體,渾身發抖,數百人啊,官兵竟然說殺就殺了,還是不是人啊。
逃跑的百姓中有一些人很是機靈,從一開始就向胡人方向跑去,一邊跑一邊提醒著同伴:“不要往後麵逃,向胡人逃,我們投靠胡人,胡人是講道理的!”“官逼民反,我們投靠胡人推翻官老爺!”
有將領想要下令放箭,胡問靜卻伸手攔住了他,道:“本座很想看看投靠胡人是什麼下場。”張景勝低聲道:“若是胡人殺了那幾人自然是最好,若是胡人收容了他們呢,隻怕所有百姓都會投靠胡人。”
胡問靜斬釘截鐵地道:“不可能。在以後,在胡人被縉人打得一塌糊塗後,在胡人占領了縉人的花花江山後,胡人會想起來他們也可以奴役縉人,但是現在,胡人心中的憤怒委屈沒有發泄出來,怎麼會收容縉人?”
張景勝聽著“胡人心中的委屈和憤怒”,瞬間就把胡問靜歸到了婦人之仁和“黃左”之中,關中的胡人有個P的委屈,比大爺還大爺呢。
無數百姓期盼地看著逃向胡人的百姓們,心裡隻覺機會果然隻給有準備的人,若是自己機靈的衝向胡人,此刻隻怕已經逃出了官老爺控製的魔爪。
片刻之間,向四處亂跑的百姓大部分被殺,一個美貌女子倒在地上,看著猙獰地逼近的士卒,哭道:“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可以嫁給你,我可以給你生十七八個兒子,不要殺我,求你了,不要殺我……”她那美麗的臉龐上滿是淚水,曼妙的身體即使躺在了地上狼狽無比,依然顯示出了令人麵紅耳赤的身段。
無數規規矩矩站著百姓看著這個絕色美女,心中又是羨慕又是無奈,這個美女是除了逃向胡人的百姓之外的最後一個幸存者了,多半會因為美貌而免去一死,果然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隻要長得帥就可以無視法律無視刀劍無視一切。
有百姓流淚痛哭:“為什麼我爹娘給了長了一張路人臉啊,不然我也……”一群女子死死地盯著那絕世美女,比較著自己的容貌,若是有她七八分,是不是也可以不被殺?
有百姓長長地歎息:“絕世公子和絕世佳人都是人間寵兒,就該有美好的結局。”美好的事物都不該被破壞,真善美是所有人類的共同財產。
有百姓大叫:“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沒道理長得普通就死了,長得美麗就活了,這忒麼的也太不公平了。
那士卒舉起了刀子就要砍下,無數百姓心中又是不忍又是痛恨,那個士卒是不是瘋子啊,美女都殺!不知道美女是用來痛愛的嗎?
“噗!”一個年輕英俊的將領趕到,一腳將那士卒踢飛,厲聲嗬斥:“你怎麼可以殺了她?她是那樣的柔弱,那樣的善良,那樣的美麗,她不願意殺人有錯嗎?殺敵是我們的責任,逼迫她殺敵本來就是我們的錯,我們難道要殺了這些無辜的善良的人嗎?”
無數百姓鬆了口氣,這種發展早在預料之中,美女帥哥就是麵對槍林彈雨都不會傷了一根頭發,頂多臉上有些汙漬而已,長得一般的人就是渾身都是板甲也會被箭矢射中了眼睛而死。
有百姓看著那年輕英俊的將領又是羨慕又是妒忌,接下來的劇情就是帥哥將領與美女難民相親相愛,當著數萬人的麵拿舌頭甩嘴唇,然後一場大戰之後其餘人都死了,帥哥將領與美女難民兩人共騎一匹白馬逃到了某個小河邊,美女難民手指頭受傷,帥哥將領脫了美女難民的衣服給她裹傷,然後兩人順便開始了和諧行為。
一群百姓喟然歎息,都是人,長得醜就該死,長得好就可以滾床單,馬蛋!
一群女子癡癡地看著那年輕英俊的將領,隻覺老天爺沒眼,要是這個英俊帥哥看中了自己多好。有女子惡狠狠地盯著那絕色美女,帥哥你看清楚,那是妖豔賤貨綠茶女表,千萬不要上當,好不做作的清純女子在這裡呢。
眾目睽睽之下,那年輕英俊的將領轉頭,看著那梨花帶雨的絕色美女伸出了手掌,柔聲道:“起來吧,有我在,誰都不能傷害了你。”那絕色美女臉上帶著紅暈,羞澀地伸出了潔白柔嫩的手,兩隻手掌漸漸就要相遇,一縷陽光在兩人的指縫間燦爛的閃耀。
無數百姓歎氣,果然如此,馬蛋!
那絕色美女看著年輕英俊的將領嘴角溫和的笑容,羞澀地道:“公子,小女子是……”
“噗!”那英俊的將領的人頭飛起,無頭的屍體脖頸處的鮮血如噴泉一般向天空噴湧,猶自保持著伸手拉扯絕色美女的姿勢。
無數百姓震驚極了,發生了什麼事?
那絕世美女淒厲地慘叫,下一刻,一道劍光閃過,那個絕世美女的人頭落地。
無數百姓看著絕世佳人和絕世英雄雙雙遇難,隻覺頭暈目眩,雖然不爽好東西都是美女帥哥的,但是美女帥哥被砍殺的畫麵猶如噩夢。
胡問靜輕輕甩掉了劍上的鮮血,收劍回鞘,笑了:“軍法無情,眾生平等,竟然有人以為長得帥和美麗就可以例外,這腦子也能活到現在,這世上顏狗是不是太多了?”
無數百姓死死地盯著胡問靜,你一定是羨慕妒忌人家比你漂亮,憎恨帥哥不選擇你,所以才會痛下殺手。
上萬百姓和士卒鴉雀無聲,胡問靜斜著腦袋看著眾人,麵無表情:“誰敢違抗本座的軍令,本座管它是美女,是帥哥,是百姓還是將領,本座全部一劍殺了。”她隨手一腳,將天空落下的英俊將領的人頭踢得飛起,落在了數千百姓之中,數千百姓驚聲尖叫,卻沒人敢動,這個世界太黑暗,帥哥美女竟然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簡直沒天理。
遠處,一群機靈的逃向胡人的縉人百姓終於到了胡人麵前,氣喘籲籲,卻又帶著激動和欣喜:“我們是來投靠胡人老爺的,我們受不了朝廷的……”
“噗!”一個縉人百姓的肚子裡被插了一刀,那縉人百姓震驚地看著那胡人,顫抖地叫著:“我是來投靠胡人的,我是自己人……”
那胡人獰笑著:“縉人都該死!”用力一拉,那縉人百姓的肚子立刻被破開了,鮮血和腸子一齊流了出來。
其餘投靠胡人的縉人百姓同樣被胡人斬殺,更有胡人一刀砍下了縉人的人頭後,高高拎起人頭,張嘴喝著人頭上滴下來的鮮血。無數胡人大聲叫好,有人砍下了地上的縉人屍體喝血,有人破開了縉人的肚子,挖出了心肝啃咬,宛如禽獸。
上萬縉人士卒和百姓死死地盯著那群胡人,終於知道對麵的胡人不是人。
寂靜的縉人方陣前,胡問靜大聲地歡笑:“好,殺得好,吃得好!”她歡快地轉頭看著數千百姓:“你們現在有三個選擇,第一個被胡人吃了,你們的血肉很嫩很香,胡人很喜歡,看,他們都高興得發瘋了。”
數千百姓盯著那群搶著吃縉人血肉的胡人,好些人直接吐了。
胡問靜笑道:“第二條路,就是被本座殺了,本座不吃人,隻是殺了而已,算是便宜了你們了。”
數千百姓看著地上那絕色美女和英俊將領的屍體,以及笑得燦爛的胡問靜,渾身打顫,心中沒有一絲一毫的僥幸。
胡問靜聲音中的笑意消失不見,變成了猙獰:“第三條路,就是拿起刀劍,殺了胡人!”
“凡是為本座而戰者,本座必不拋棄!”
“凡是為關中而戰者,關中必有他的田地和榮耀!”
“凡是為華夏而戰者,本座必立碑祭祀,香火不絕!”
胡問靜厲聲道:“所有人拿起刀劍,殺胡人!”
無數百姓或不甘不願,或萬般無奈,或熱血沸騰,或麵如死灰,拿起了刀劍,厲聲叫道:“殺胡人!殺胡人!殺胡人!”
胡問靜厲聲大叫:“殺出一個公平美好的世界!”
無數百姓淒厲地怒吼,好像喊得越大聲,越是能夠發泄對胡問靜的不滿和憎恨,以及更能活下去。
遠處,郝度元看著縉人的軍隊砍殺逃兵,大笑出聲。
“縉人隻有一萬人,我有七萬人,敵寡我眾,優勢在我!”
“縉人毫無士氣,要靠鎮壓逃兵壓製士卒,我軍士氣高昂,群情洶湧,優勢依然在我!”
“縉人原來疲憊,我軍以逸待勞,優勢還是在我!”
“縉人沒有騎兵,而我有千餘精騎,優勢更是在我!”
郝度元指著前方的縉人軍隊,隻覺今日大勝萬餘縉人的局麵已經注定了,放聲大笑:“殺了這萬餘縉人,我就轉身滅了臨晉城中的縉人餘孽,然後等待匈奴大軍與我彙合。”郝度元並不是莽撞無腦之輩,他與氐人齊萬年相約在關中起事,但他對齊萬年一萬分的提防。齊萬年得到秦州雍州的氐人羌人的支持,軍隊人數超過十萬,而秦州的氐人羌人還在不斷地湧入,眼看破了扶風郡的齊萬年就要再破了陳倉,到時候這關中還有他郝度元什麼事情?
郝度元冷笑著,關中匈奴人比較少,這是他的無奈,但是,並州匈奴人多啊。
郝度元微笑著,他隻要在臨晉修整,慢慢地等匈奴大軍彙合就是了。他望著遠處的萬餘縉人隊伍,大聲地下令:“衝上去,殺了縉人!”
數萬胡人一齊呼喊:“殺了縉人!”緩慢逼近的腳步陡然變成了奔跑,瘋狂地衝向了前方的縉人隊伍。
幾個胡人頭目站在郝度元的身邊,看著一窩蜂衝向前方的胡人,一點都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一個胡人頭目笑道:“縉人喜歡搞什麼陣型,可是依我看這陣型多半是花架子,那些縉人也是一窩蜂亂打嘛。”其餘胡人頭目大笑,那萬餘縉人就是縮成一團,也沒看見什麼左翼右翼前鋒魚鱗陣偃月陣鶴翔陣,大家就是靠蠻力,就是靠人多打人少,一局定勝負。
一個胡人頭目咧嘴笑著:“當年我們部落搶了另一個部落就是這麼打的。”什麼兵法統統都是胡說八道,衝上去打就是了,狹路相逢勇者勝。
郝度元大聲地笑,一群蠢貨,等他殺了這萬餘縉人,開始修整後,讓這群蠢貨知道什麼是兵法。
郝度元看看身後的騎兵,這是他費儘心機才湊出來的精銳,可說是他的看家法寶,要用在攻打長安或者與齊萬年翻臉的時刻,眼前這種小場麵說什麼都不能派遣騎兵上去,若是被那些狗屎一般的縉人傷了幾匹戰馬,他一定肉疼得睡不著覺。
郝度元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道:“來人,派人盯著臨晉城內的縉人。”他嘴角露出了冷笑:“若是我們以為馬上就要大功告成,結果臨晉城內的縉人卻衝了出來壞我大事,那就掃興得很了。”
一群胡人頭目用力點頭,區區幾千縉人在數萬胡人大軍中肯定掀不起風浪,但若是這些人想著擒賊擒王,那就很是不好了,必須留下一些人手保護大軍的統帥。
數萬胡人毫無陣型,亂糟糟地衝向胡問靜等人,但是那亂糟糟的氣勢卻讓所有沒有見過大場麵的百姓渾身發抖,若不是百分之一百確定逃不過胡問靜的屠殺,他們一定轉身就逃。
有將領厲聲道:“必勝!必勝!必勝!”無數士卒一齊大叫:“必勝!必勝!必勝!”數千百姓跟著大叫,卻一點點沒有必勝的信念,隻覺渾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有將領大喊:“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數千百姓淒苦又絕望地大叫:“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
胡人越來越近,有百餘個跑得賊快的胡人已經到了縉人的麵前。
“殺!”
胡人和縉人同時怒吼,無數刀劍棍棒一齊落下,百餘個胡人和數個縉人慘叫著倒下,不等補刀,更多的胡人殺到。
“殺!”
兩邊的人撞在一起,血肉橫飛。隻是片刻,雙方前幾排的人儘數戰死,而後續的人毫不猶豫地繼續廝殺。
一個一直想要逃跑的縉人百姓聲嘶力竭地怒吼:“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同時奮力地將手中的刀子砍在對麵的胡人身上。
一個縉人女子大哭著:“我要回家!”手裡的長劍卻刺入了一個胡人的身體之中。
一個縉人男子揮刀亂砍,仿佛眼前的胡人就是胡問靜:“我是百姓!為什麼要殺賊?我是百姓!我納稅繳糧的!我為什麼要殺賊!”
一個縉人老者看著兒子被胡人砍死了,什麼都不管不顧了,猛然跳了起來,任由數把長刀砍在了自己的身上,一把咬住了那胡人的喉嚨。
一個胡人和縉人互相猛砍,誰也沒有躲避的意思,然後在血肉橫飛中慢慢地軟倒在地。
鮮血和屍體會讓人恐懼得暈倒,鮮血和屍體也會讓最善良的人變成殺人狂。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發。
極端的壓力和恐懼之下,縉人百姓終於爆發了。
“殺胡人!”“殺縉人!”
雙方毫不猶豫地互相砍殺,誰也沒想抓俘虜。
郝度元看著前方的廝殺,對著其餘胡人頭目笑道:“這支縉人倒是一支精銳,我還以為又像以前的那些縉人士卒一樣,隨便就崩潰了。”
其餘胡人頭目點頭,這支縉人軍隊意外的能打,但是他們一點都不擔心,他們的兵力是縉人的六七倍,還有一千精銳的騎兵,這一支縉人軍隊注定了要全軍覆沒的。
軍陣中,胡人忽然大聲歡呼:“劉鐵來了!劉鐵來了!”密密麻麻的胡人隊伍忽然像是裂開了一條縫隙,所有人一起向後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