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最出名的關卡就是潼關了, 誰都知道潼關是天下最雄壯險要的關卡,隻要守住了潼關就保證關中東麵的安全。其實論“險要雄壯”, 潼關、函穀關等關卡在關中諸多大小關卡之中根本排不上號。
北地郡銅川縣金鎖關的知名度不及潼關的百分之一, 關中百姓知道的都不多,那是因為金鎖關的地形實在是太險要了,金鎖關三麵都是岩石峭壁, 道路是彎曲的羊腸小道,人走起來都有些費勁, 什麼大型攻城器械完全不可能運輸到金鎖關下。金鎖關前也不存在寬大的位置,大軍無法拉開陣型密密麻麻地攻城, 每次隻能派遣幾百人與高大但狹窄的城牆死磕。這哪裡叫攻城, 簡直是送人頭啊。但凡看過金鎖關地形的人立刻麵如土色, 攻打潼關還有機會破關,攻打金鎖關那就是找死。這敢於挑戰金鎖關的人少了,金鎖關就默默無聞了。
胡問靜站在金鎖關前, 深深地感受到了殺死曆史知名人物的豪情壯誌, 那個劉淵不是很牛逼嗎?不是五胡十六國的漢趙開國皇帝嗎?隻要敢來這金鎖關前分分鐘就讓他挺屍!至於劉淵現在是不是清白無辜,有殘殺縉人的意圖卻還沒有來得及付諸於執行, 胡問靜完全不在乎。隻要劉淵來了金鎖關就是縉人的敵人, 砍成十八段都是便宜了他。
隻是,怎麼才能更快更可靠的殺了劉淵呢?
胡問靜認真思索, 要不要用泥土搭建一個甕城,把劉淵誘入甕城之後乾掉。她摸著下巴:“甕城的泥土高牆堆兩丈高, 泥土高牆的前麵再挖一丈深三丈寬的壕溝, 劉淵就算有的盧馬也跳不過壕溝,到時候隻要劉淵進了金鎖關,立刻關閉城門, 砍下劉淵的腦袋易如反掌。對了,關閉城門可能會有些麻煩,不如找幾塊重達萬斤的石頭來,這叫斷龍石,劉淵入關之後立刻推下斷龍石堵住城門,這城門通道胡某不要了,看劉淵怎麼死。”
向德寶等人麵麵相覷,老大不是說不能讓劉淵進入金鎖關嗎,怎麼又變卦了?
胡問靜繼續天馬行空,惡狠狠地笑著:“引誘劉淵進來也很容易,找一些小孩子在關卡前跳舞,高呼劉爺爺來了,保證劉淵就親自出馬慈祥地微笑了。”
向德寶搖頭:“這金鎖關內哪有小孩子?”強行征來的士卒最小的也是十二歲,十二三歲的孩子在富裕人家之中已經可以成親了,怎麼都不能算小孩子了。
胡問靜不假思索:“沒孩子?那就找幾個老大娘去跳廣場舞,扇子舞,腰鼓舞,總而言之一定要熱鬨,逼得劉淵親自出馬。”就不信百姓簞食壺漿以迎王師了,劉淵的手下們會腦殘的奪了老大的榮耀,肯定要飛馬請劉淵親自出馬,然後就是一刀砍下劉淵的狗頭。
周處向周圍的人打眼色,劉淵怎麼都不可能是傻子的,鐵定派手下先進城,手下一進城就能看到甕城,再不理解是圈套就是傻子了,廢了半天勁頂多就殺了百十個胡人,卻要承擔城門被破的風險,絕對得不償失,不如你們勸勸聖上不要亂來。
覃文靜搖頭,老大又瘋了,不用理會,過會就好。她活動著手臂,身上雖然還有些傷口,但是問題不大,起碼比胡老大身上的傷少多了。
金鎖關內,上萬百姓排列整齊,拿著長矛刀劍厲聲喊著:“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
有人一邊操練,一邊低聲嘀咕:“大兄弟,你說胡人真的會殺光了我們?這是不是造謠啊,自古以來誰會殺光了老百姓啊。”從漢末開始連年大戰,誰見過將地方的老百姓儘數殺光的?搶土地之外還要搶人口,沒了人口誰當兵,誰種糧食?這官老爺說胡人殺光了所有人,是不是騙老實百姓啊。
周圍的人驚訝地看著那人:“閣下如此愚蠢,竟然能夠活到現在,一定是祖墳冒煙!”金鎖關內上萬百姓,有的來自新平郡,有的來自馮翊郡,有的就是北地郡本地人,這一路過來地上到處都是屍體,進了銅川更是沒有見過一個活人,就這樣還懷疑胡人會不會殺光縉人,這腦袋裡是不是隻有爛泥啊?
那人嘀咕著:“到底是我蠢還是你們蠢?官老爺說什麼你們就信什麼,你們有沒有腦子啊,官老爺說胡人屠殺了陳倉城全城的人,你們想都不想就信了?胡人為什麼要殺光了陳倉城所有的人,殺光了,以後他們自己種地嗎?殺光了,他們自己蓋房子織布嗎?胡人什麼都不會,若是殺光了縉人就會餓死凍死,怎麼會殺光了胡人呢?”那人一邊嘀咕著,一邊得意地看著四周的人,腦子真是一個好東西,這麼多人之中隻有我一個人有腦子。
周圍的人懶得再理會他,不管這個家夥信還是不信,此刻必須老老實實地操練,來日必須老老實實地上陣殺敵,若是不肯……
“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震耳欲聾的喊叫聲整齊又透著殺氣。
陳釀大聲地叫著:“第三排第五個,用力!出槍要用力,若是再敢偷懶,老子認識你,老子的皮鞭不認識你!”
周圍好些人憤怒地看陳釀,何必這麼認真?有男子低聲鄙夷道:“那小崽子拿著雞毛當令箭,小心老子打斷了他的腳!”周圍好些人點頭,陳釀年紀又小,腦袋上還裹得像粽子,憑什麼對他們這麼凶,遲早要他好看。有男子轉頭對寧白自言道:“大妹子,你說對不對?”好幾個男人熱切地對寧白自言道:“大妹子,累了不?待會休息,我有好東西給你。”寧白自言瘦瘦高高的,皮膚白,又溫柔,一群男人見到寧白自言就變得柔和了。
寧白自言微笑著:“好。”
休息的時候,一群男子想要繼續討好寧白自言,可是寧白自言在人群中一晃就消失不見,眾人歎氣,這麼多人,根本不知道她去了哪裡。
人群的另一個角落,寧白自言找了陳釀,道:“第六排第七個,第十一個,第八排第三個說你壞話呢,第七排第九個偷懶……”她不斷地說著,陳釀一一記下,待會一定拿鞭子打死他們。
寧白自言提醒陳釀:“你的腦袋到底要不要緊?若是不行你去休息,我來練兵。”陳釀堅決反對:“你的模樣怎麼可能訓練士卒?訓練士卒就要凶狠!”他擠出一個最凶狠的笑容,像寧白自言這類表麵很溫柔的人絕對不適合訓練士卒。
寧白自言歎氣,憑什麼她作為老兵要混在人群中做奸細?但她也知道自己的缺點,勇氣和膽量都不缺,就是缺力氣,參與訓練對她還是有好處的。
操練聲中,一支車隊進了金鎖關,李朗跳下馬車,立刻有一隊百姓迎了上去,飛快的搬運糧食。車夫們忙著給馬匹喂水和飼料,頂多休息一個時辰,他們還要再次出發去北地群其餘地方搜索糧食。李朗已經搬空了銅川縣附近幾個鄉村的糧食,金鎖關內的糧食足夠萬餘人吃三五年,但是李朗不知足,打仗最重要的就是糧草,當然是越多越好,既然北地郡的百姓儘數遇難,那些糧食留著也是浪費了,當然要運到金鎖關內以備不時之需。
李朗對胡問靜道:“聖上,北地郡幾個偏僻的地方應該還有縉人在,我發現了一些活人的蹤跡,但是沒看到人,仔細找找應該可以找到。”用P股想也知道胡人不可能殺儘北地郡的縉人,肯定有人躲在了地窖、米缸、房梁、樹林等等地方,也會有村莊實在是偏僻,路途艱難,胡人都懶得過去,這些人此刻都是一個個戰鬥力,萬萬不能錯過了。
胡問靜點頭,身為邪惡的反派若是拉壯丁這種溫柔善良的事情都做不到肯定會被讀者吐口水。“把整個北地郡的活人全部找出來,本座要打一場人民戰爭!”想想劉淵可能帶著十幾萬或者幾十萬人胡人趕到,區區一萬餘人有些缺乏底氣,多找些人才好。她對李朗道:“老規矩,北地郡內十二歲以上六十歲以下不分男女都要殺敵,若是抗拒立刻殺了。”李朗點頭,身為北地郡人若是不肯守護金鎖關抵禦胡人,那麼就沒有任何活下去的必要。
金鎖關外的崇山峻嶺之中,有一道濃煙衝天而起。
金鎖關內所有人臉色都是大變:“來了!胡人來了!”
胡問靜厲聲道:“吹響號角,準備戰鬥。”
悠揚的號角聲中,無數百姓畏畏縮縮地上了城牆,一群士卒提醒著:“記住,看到誰爬(牆)就一刀砍下去,不要猶豫。”
一群百姓顫抖地點頭,明明訓練的時候各個戰鬥動作熟悉無比,睡覺都會在夢中出操,此刻卻竟然什麼都記不起來了,握著刀槍的手都在發抖。
一群馬車夫看李朗,是立刻去北地郡搜索糧食和幸存者,還是看看局麵?李朗古怪地看著一群馬車夫:“怎麼?想跑?記住!若是戰事不利,我們所有人都要上城牆廝殺!”吃的當然很重要,但是也要關卡守得住,若是關卡根本守不住,還要吃的乾嘛?不看清楚戰局是不是危急,李朗是絕對不會離開金鎖關的。
城牆之上,眾人望著遠處,也不見胡人出現,胡問靜大罵:“老劉是不是吃飯拉稀了,胡某等了這麼久才來!”
胡問靜認為郝度元嘴中的匈奴大佬一定是劉淵,劉淵既然早就與郝度元勾結,那麼起兵的時間應該與郝度元仿佛,就算並州到銅川的距離有些遠,道路有些難走,但是數萬騎兵的速度依然比胡問靜快,胡問靜這才不顧一切地趕時間,殺入關中之後直奔馮翊郡,然後來不及修整就趕赴北地郡,堵住劉淵進關中的道路。沒想到劉淵竟然是個慢性子,胡問靜洗過澡敲過背了,劉淵竟然才姍姍來遲,而且烽煙都點燃許久了,竟然沒看到劉淵的大軍進入視線之內,劉淵到底是來旅遊的還是來搶地盤的?
遠處,無數士卒慢悠悠地出現在山間道路上,蜿蜒靠近。
胡問靜拍城牆,破口大罵:“老劉是不是窮瘋了,匈奴人竟然沒有戰馬?”怪不得行軍速度如此之慢,一群步兵能夠走多快。
其餘人一點都不稀奇,誰說胡人就一定有馬的,窮胡人才是大多數,一個“胡人”的統稱隱藏了太多差異性,胡人部落無數,有的一個人十匹馬,有的整個部落才一匹馬,不可同日而語。
山道上胡人士卒不斷湧現,粗略一看至少已有三萬人,但胡人的隊伍依然沒有到頭,顯然人數遠遠不止三萬。
胡問靜笑眯眯地看著胡人隊伍,道:“若是他們進攻,你們猜這金鎖關下可以堆多少屍體?”
一群百姓聽了,臉色大變,想想就覺得恐懼。覃文靜道:“多了不敢說,七八千具屍體定然是堆得下的,然後隻怕就與城牆齊平了。”
周處也是這麼想,金鎖關的地形陡峭是陡峭了,但是關卡橫截麵太窄小,隨便堆七八千具屍體就能堆出屍體(梯)子了。他笑道:“老夫倒要看看這胡人有沒有氣魄死七八千人。”
周圍的士卒搖頭,多半是敢的,隻要要惡戰一場。
周處一怔,“胡人有沒有氣魄死七八千人”純粹是他活躍氣氛講的笑話,死七八千人啊,又不是七八千隻雞,曹操官渡大戰打了一年半也才傷亡七八千人,就這還是大部分都是“傷”,小小的金鎖關前死七八千人胡人,那胡人真是意誌如鐵了。他轉頭看周圍的士卒,當兵的不該不懂這些啊,哪有一場大戰就死傷幾千人的,死幾百個就足夠軍隊崩潰了。
周處看到一個個士卒認真的臉,心中一動,又看胡問靜覃文靜等人,臉上也沒什麼笑意,這才想起這些人與他不同,這些人個個是在關中經曆了屍山血海的,什麼一場戰鬥死七八千人在無數正規軍將領眼中是了不起的超級大戰,在這些人眼中隻是經曆過的馮翊郡大戰或者北地郡大戰的小小餘波而已。
周處看著城外的胡人隊伍,再也不敢小覷了身邊滿身是傷的士卒,這些人個個經曆了普通人想象不到的大戰啊。
胡人大軍慢慢地到了金鎖關前七八裡地,胡問靜冷笑:“這是要安營紮寨了?”一群人點頭,這個距離立下營寨那是常識。
胡人大軍繼續前進,胡問靜大喜:“遇到個菜鳥!竟然不休息就立刻攻城!”周處仔細地打量那支胡人大軍,沒有從士卒的臉上看到彬縣城外那兩三萬胡人的猖狂和絕望,不像是隨時可以不顧生死進攻的人。
胡人大軍不斷地逼近,金鎖關上口令聲不絕於耳:“弓箭手豬呢比!”“滾木礌石準備!”“第一排士卒,上前!”
一群百姓拿著各種武器顫顫悠悠地站到了城牆邊緣,看著下方數不清的胡人就感覺腳都軟了。
陳釀厲聲道:“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無數百姓條件反射一般跟著大叫:“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
有百姓看著越走越近的胡人,忽然顫抖了,扔下刀劍大哭:“我不敢!我不敢!我真的不敢!”站在一側的士卒柔聲道:“不要怕,拿起刀劍,隻要胡人來了就是一刀,這裡好幾千人都是殺過胡人的,殺胡人很容易的。我在半個月前還是種地的呢。”那哭泣的百姓隻是大哭:“我是家中獨子,我不行的,我要回家。”在地上爬著向後逃。
“噗!”那哭泣的懦夫後頸上挨了一刀,鮮血四濺,半個腦袋耷拉在了地上。
四周好些百姓尖銳地大叫。
那個好脾氣的士卒拖住那屍體的腳到了城牆邊,隨手扔了下去,轉身獰笑:“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
一個女子尖叫著逃走,才跑出幾步就被一個士卒一槍捅穿了肚子,冷冷地道:“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
那個女子還沒有死,痛苦地慘叫:“救我,救我!”卻被幾個士卒拎住了手腳,扔下了城牆。
周圍無數百姓聽著城牆下那女子的身體墜地的沉悶聲響,骨頭斷折的脆響,以及那女子清脆動聽的聲音戛然而止,隻覺渾身所有鮮血倒流。原來“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不是隨便說說的,原來在軍法麵前貌美如花的女子、英俊瀟灑的男子、楚楚動人的女子、憨厚溫暖的男子、上有老下有小的壯漢就像一條狗一樣不值錢!不,一條狗比這些人值錢多了!至少沒有看到官兵殺狗。
輕輕地金鎖關內牙齒打顫聲彙聚在一起,整個金鎖關內到處都是咯咯聲,以及尿水滴落在地麵的滴答聲。
陳釀走到了一個老者麵前,厲聲道:“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剛才那女子退縮了,你為什麼不殺?”那老者漲紅了臉,道:“我……”
“噗!”那老者的人頭飛起。在眾人壓抑的驚呼聲中,陳釀將那老者的屍體扔下了城牆。
陳釀厲聲叫道:“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無數百姓用這輩子最大的嗓音叫著:“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無數百姓的臉上滿是淚水,對軍令充滿了畏懼,以及深入骨髓的痛恨。為什麼這些官老爺兵老爺毫無人性?為什麼就不能體諒普通百姓第一次上戰場的恐懼?為什麼不能用語言說服百姓拿起刀劍?為什麼不給人一絲絲改正的機會?
深深的委屈、痛恨、絕望、無奈、悲涼、憤怒、恐懼彙聚在一起,化作淚水和怒吼聲在金鎖關城頭回響。
胡問靜看都沒有看這邊一眼,她已經見慣了殺人立威,心中沒有一絲絲的愧疚和波動,她全部的心思都在了金鎖關下的胡人大軍之中。
胡人大軍越來越近,在百十丈外停下了腳步。
周處低聲道:“這是要衝鋒了,可是,看,他們手上有長棍,這些胡人沒有(梯)子,這是想要爬杆子翻(牆)嗎?”雖然他覺得胡人是不是太囂張了,竟然以為一根長杆子就能在攻城的時候翻(牆),不知道隨便推一下就倒了嗎?但若是這些胡人如此囂張和愚蠢,對己方隻會更有利。
李朗厲聲道:“小心胡人拿著長杆子跳上來!”他在千陽縣接觸胡人久了,知道胡人有個技能叫做撐杆跳,似乎是羯人的傳統技能,憑借一根長杆子可以一口氣翻上與杆子相同高度的地方,說不定這些胡人也來玩這一手。
胡問靜死死地盯著胡人,撐杆跳攻城?真沒見過啊。
在城牆上無數人緊張地注視中,一群胡人就在關卡前的空地上開始組建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