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策是從潼關離開關中,既然胡問靜能夠進關中,潼關肯定落在了胡問靜的手中,隻要打出去洛陽投靠胡問靜的橫幅,潼關士卒放行的可能性還是極高的。
而下策就是躲在長安城。司馬暢這個人倒行逆施,智商和情商都不怎麼穩定,典型的腦殘人渣,天知道會不會做出什麼狗屎一般的事情。
岑纓纓抬頭看著門外的天空,“我有一頭小毛驢”的歌聲嘹亮而整齊。司馬暢會不會惱羞成怒,下令進攻胡問靜?司馬暢會不會以為這滿城的歌聲就是代表了滿城的反賊,下令屠殺百姓?司馬暢會不會覺得留著百姓也是浪費糧食,乾脆將百姓儘數驅趕出城,長安城內隻有十萬大軍?司馬暢會不會……
岑纓纓一口氣想了幾十種可能,一點不覺得留在長安是個好主意,離開長安才是活路。她一邊動手整理行禮,一邊催促著:“沈宵,動作快點。”此刻長安城內人滿為患,城門從來不關,司馬暢恨不得所有人自動離開,想要出城應該會很容易。
沈宵應著,家中囤積的糧食算不上多,但是也有百十斤米麵和各種肉菜,打包起來有些麻煩。
岑纓纓聽見隔壁的孩子歡快地唱著:“我有一頭小毛驢~”心中有些不忍。隔壁家的孩子是個熊孩子,還拿石頭砸過她家的門,但是為了這點小事孤身而走,看著眾人遭難,不符合岑纓纓的做人原則。
她咬了咬牙,見沈宵已經打包完畢,將糧食都放上了馬車,低聲道:“走!”
馬車慢悠悠出了院子,上了街,岑纓纓又緊緊地鎖了門,竟然有些舍不得。
她跳上了馬車,無視周圍無數歡快的氣氛:“諸位街坊鄰居大哥大姐聽我一言!”
眾人隨意地看著岑纓纓,岑纓纓大聲地道:“這長安城中不是久留之地,扶風王世子性情詭異莫測,今日溫良恭儉,明日殺人放火,諸位歌唱胡刺史的歌曲,扶風王世子隻怕心中很是不快,若是追究下來,諸位又如何?依我看既然馮翊郡已經平定,不如大家或出關去洛陽,或去馮翊郡躲避胡人,怎麼都比留在長安城中的好。”
周圍的鄰居怔怔地看著岑纓纓,猛然一齊大笑:“胡說八道什麼?”有人眼淚鼻涕都笑出來了:“這長安城外有十幾萬官兵,關中哪裡還有比長安更安全的地方。”有百姓聽出了岑纓纓的外地口音,冷笑著:“離開關中去洛陽?我為什麼要離開關中?我家世世代代都是關中人,為什麼要離開關中?”另一個百姓同樣鄙夷地看著岑纓纓:“你的詭計我早就看破了!你就是沒有長安戶籍,看不得我們個個都是長安人,所以千方百計的想要我們離開長安,成為低賤的關外人。呸!我們怎麼會上當!”
其餘百姓憤怒地看著岑纓纓,這個女人太卑鄙無恥了,竟然想要欺騙他們放棄高貴的長安戶口。有幾個微微被岑纓纓的言語打動的人立刻同樣憎恨憤怒地看著岑纓纓,頭可斷,血可流,長安戶口絕對不能丟,知道外地人想要有張長安戶口需要花多大的力氣嗎?
有幾個小孩子撿起石頭用力投擲岑纓纓:“騙子!壞人!”
岑纓纓挨了幾顆石頭,眼角微微帶淚,不是因為身體的疼,也不是因為被人誤會辱罵,身為商人被人辱罵多了,哪裡在乎這些?她流淚是因為這些人看不清世界,很有可能就死在了長安。
岑纓纓向四周拱手:“我岑纓纓能夠與諸位做街坊鄰居,雖然時日不長,但也是一場緣分,今日言儘於此,聽與不聽,隻在眾位自己,告辭,但願日後還能相見。”鑽進了車廂,這才抹掉了淚水。
馬車在眾人的喝罵聲中飛快啟動,離開了街道,直奔城門,遠遠地還能聽見街坊鄰居的喝罵聲:“……外地人就是壞!”“……我是關中崔閥的血統!”
岑纓纓順順利利出了長安城門,向東而去。城外好些百姓見了,心中一動,也開始收拾行李。
有人驚訝地問道:“張阿毛,你想要離開長安?不要亂來啊,到處都是胡人呢,會殺了你的。”
那張阿毛道:“胡刺史平定了馮翊郡,這長安城以東想來已經沒有幾個胡人了,我還是回家的好。”
附近的人更驚訝了:“回家乾什麼?”
那張阿毛忽然怒了:“老子在家裡有吃有喝,為什麼要跑到長安餓肚子?扶風王不管老子的死活,老子回家吃自己總行吧。”
附近的人立刻心動了,當難民就是活受罪,一天隻有一碗官府發放的野菜粥,不對,聽說還不是官府發放的,是長安城中的一些門閥發放的,這官府是一毛不拔。但一碗野菜粥能頂什麼?也看天氣越來越冷,野外的營地是越來越熬不住了,官府也沒有什麼解決的辦法,難道要凍死餓死在長安城外?
有人大聲地叫著:“既然沒有胡人作亂了,老子也要回家!”誰家過年沒有存一些好吃好喝的?隻要沒有胡人,誰願意留在長安城外受苦。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收拾行李準備返回長安以東的家園,長安以西的人淚流滿麵,你們有安全的家園可以回去,老子沒有啊!老子的家園就在胡人的刀鋒下!
有人低聲道:“我們也去馮翊郡!雖然我們不是馮翊郡的人,但是我們可以投靠胡刺史啊,胡刺史既然想要打下關中,那麼一定會善待我們的,至少不會讓我們餓死。”還有一些話可以想,不可以說,這馮翊郡既然被胡人禍害過了,死傷無數那是必然的,空屋子空田地隻怕多得數不清,隨便找個地方就有吃有住有田地了。
這個帶著發死人財的卑鄙心裡在無數長安西麵的百姓心中流轉,與其留在長安城外吃野菜粥,不如去馮翊郡碰碰運氣。
越來越多的人呼朋引伴,拉扯著家人向馮翊郡而去,離開長安者竟然數以萬計。
有百姓卻歡喜地看著其餘人離開,嘴裡低聲嘟囔著:“蠢貨,這世上哪裡還有比長安更安全的地方。你們都走了,我還能多喝幾口野菜粥。”
長安城外數萬百姓離開的動靜太大,立刻引起了城內百姓的關注,無數長安人跑到城門口嘲笑外頭的百姓:“這世上哪裡還有比長安更好的地方?”“一群蠢貨,怪不得不是長安人。”“走光了才好,都走光了就沒人搶野菜了,菜價也就便宜了。”“對對對,都走光了,治安也好了,沒那麼多賊人了。”
在無數人向東而去的時候,有十幾人卻進入了長安,敲響了一個院子的房門:“黃內使!黃內使!”
房屋的主人出來開門,一看來人就吃了一驚,左右張望,見百姓都去看熱鬨了,急忙將門外的十幾人都拉入了院子。
房屋的主人低聲道:“文將軍,你好大的膽子!到處都在通緝你,你竟然敢回長安。”
文鴦笑道:“你可知道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房屋的主人鄙夷地看著文鴦,這種鬼話你都信?
文鴦道:“這次找你,是想要托你幫個忙……”那房屋的主人撇嘴,早知道無事不登三寶殿,他隨意地看了一眼文鴦帶來的十幾個人,忽然一怔,恭敬地整理衣衫,快走幾步,跪在一個人麵前,道:“微臣黃建木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文鴦臉色微變,打死沒想到黃建木眼力這麼好。
那人淡淡地道:“你倒是還記得胡某。”她低頭看自己的衣衫,標準的普通士卒衣衫,沒有零零碎碎的首飾,臉上也沒有塗脂抹粉,怎麼那黃建木一眼就認出來了?
黃建木沉聲道:“陛下龍行虎步氣宇軒昂,但凡見過陛下一麵者絕不會忘記陛下的絕世英姿。”然後轉頭怒視文鴦:“大膽文鴦,豈能讓陛下到長安城冒險!陛下若是少了一根頭發,黃某定然要生噬汝肉!”
文鴦驚愕地看著那黃建木和胡問靜,怎麼都沒有想到一直扶風王府衙待了十幾年的老臣子黃建木竟然會認識胡問靜,他記得黃建木以前一直是小小的令使,後來因為在扶風城胡人作亂之中救了司馬駿才開始飛黃騰達做了扶風王府的內使,成為扶風王府的中堅力量,一直緊緊跟隨扶風王府衙行動,他怎麼會認識胡問靜?
黃建木看都不看疑惑的文鴦,老子與胡問靜聯手欺騙司馬駿的時候你還是一個菜鳥呢。
胡問靜對黃建木道:“你侄子怎麼樣了?”黃建木搖頭,隴縣此刻已經落入了胡人手中,他也不知道他那當隴縣縣尉的侄子的生死。
胡問靜微微搖頭,進入了關中之後真是沒聽到過什麼好消息,司馬駿父子都是廢物,她沒好氣地問道:“司馬暢那家夥最近怎麼樣?”
黃建木回答道:“司馬暢聽說陛下稱帝,一口氣砸了幾十個花瓶,仆役都不敢近前,唯恐被司馬暢砍殺了。”雖然司馬暢封鎖了消息,長安的百姓甚至大部分官員都不知道胡問靜稱帝了,但是黃建木作為扶風王府的高級官員之一親眼看到了洛陽發來的稱帝詔書。
黃建木繼續道:“自從文鴦‘叛變’之後,司馬暢不信任任何一個將領,但有不敢駐紮到軍營之中,整日躲在王府之內不出門,也不見軍中將領。”
文鴦無聲地冷笑,司馬暢就是個還沒長大的紈絝,世界不圍著他轉立刻就不知所措了,完全沒想過軍中將領就此寒心。
黃建木又道:“微臣今日還沒有進王府,但是隻聽城內城外到處都是陛下的歌聲,這司馬暢今日定然是大發脾氣,又打碎了無數物品。”
文鴦點頭,司馬暢的脾氣太好猜了,唯一的懸疑在於司馬暢會不會下令抓捕唱歌的百姓砍頭,司馬暢是肯定有這麼想過,但是其餘官員一定拚命地勸,能不能勸成功就看天意了。
胡問靜道:“胡某今日入長安,你應該知道胡某要做什麼事。”
黃建木用力點頭:“是!”
一炷香之後,黃建木帶了十幾個人進了長安城中的新扶風王府邸,守門的將士看到黃建木,問都懶得問一句,客客氣氣地笑著點頭示意。
王府的花園前,一個將領額頭上滿是汗水,不知道該怎麼辦:“緊急軍情,齊萬年聚眾十萬圍攻涇陽縣!”
一群官員臉色慘白,涇陽縣屬於扶風國,但是這該死的涇陽縣距離長安隻有四十裡地!若是涇陽縣破,胡人的兵鋒可謂是到了長安鼻子底下了。
那將領慘然道:“報是不報?”根據任何一個程序,他都必須立刻把這緊急軍情彙報給司馬暢,但是司馬暢此刻正在震怒之中,若是他敢彙報這個糟糕到無以複加的消息,司馬暢會不會一劍砍死了他?那將領隻覺可能性極其的大,實在是沒膽子拿自己的小命打賭。
可若是不彙報,卻怎麼看都是他耽誤緊急軍情,若是司馬暢追究,他定然會受到嚴懲。
一群官員憐憫地看著那將領,事關生死,誰也不敢出主意,隻能看著那將領大汗淋漓,左右為難。
胡問靜遠遠地看了一眼,冷冷地道:“帶路。”
黃建木點頭,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些官員和將領,有時候一個勢力的消亡不是因為下級是奸臣,而是因為上級是飯桶白癡混賬王八蛋。
眾人在扶風王府邸左拐右拐,很快到了一個院子前,黃建木見了守門的將領,叫道:“老李。”
那老李點頭,都是熟人,一點警惕性都沒有,隨口問道:“黃內使今日有空?”
黃建木笑道:“其實是故意到處溜達,找點事情做做。”
那老李大笑,知道黃建木的意思,今日滿城皆是“我有一頭小毛驢”的歌聲,司馬暢一定氣極了,扶風王府衙的老臣子誰敢出現在司馬暢的視線範圍之內,到處躲司馬暢才是上策。他笑道:“你隻管來這裡,這裡一直沒什麼人來。”
黃建木板著臉道:“莫要說得本官偷懶,本官是為了大事而來。”
那老李又是大笑。黃建木帶了人進了那屋子,那老李看都不看一眼,繼續坐在一角曬太陽,清閒職務是沒得往上爬的機會的,但是一旦認識到不可能往上爬了,斷了奮鬥的心思,乾脆躺平,這生活反倒活得有滋有味了。
那房屋中的人聽見有人進了屋子,淡然地繼續看書,隻要他無欲無求,司馬暢能夠奈何他?
“你倒是過得舒服。”來人淡淡地道。
那房屋中的人聽見熟悉的聲音,愕然抬頭,然後微笑道:“王某有這段經曆,以後是不是可以名留青史了?”
來人笑道:“做夢。”
那房屋中的人臉色陡然一變,壓低聲音嗬斥道:“胡問靜,你是不是瘋了!竟然跑到了長安!”
房屋外的老李正在悠閒地感受臉上的溫暖陽光,聽到背後腳步聲響,淡然道:“怎麼這麼快?”轉頭看到帶頭的不是黃建木,而是一個普通士卒,他心中一怔,又看到了王敞也走了出來,微微皺眉,沒有司馬暢的命令,他可不敢放王敞離開了這個院子。那老李就要嗬斥,那領頭的普通士卒低聲嗬斥:“閉嘴。”
短短兩個字之中透出的殺意讓老李心中一寒,陡然之間福至心靈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恭恭敬敬地退後一步,道:“是,陛下!”一招手,帶了其餘士卒跟在了隊伍的最後麵。幾個士卒莫名其妙,眼巴巴地看老李,老李惡狠狠地瞪回去,多說一個字老子就砍了你。
王敞見胡問靜沒有向扶風王府邸的大門走,而是向著內堂走去,問道:“去哪裡?”
胡問靜平靜地道:“去救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