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問靜快馬加鞭出了長安城, 立刻安排王敞等人去潼關回洛陽,不能打的紈絝就不要在關中湊熱鬨了。
王敞臉色一陣青一陣紅:“王某怎麼都比那些女子有力氣些。”瞧瞧胡問靜的步卒當中女子不少, 他再怎麼無能論體力怎麼都不會比普通女子差。
胡問靜認真地打量王敞:“每個人要在最合適的崗位體現價值, 你的崗位就在洛陽。”
彆的不說,“拯救大兵瑞恩”的行動是非常能夠感動朝野的,胡皇帝親自去敵後撈一個落難的諜報人員很是體現仁義禮信, 給胡皇帝賣命的人說不定就多了幾十個百分點。
王敞臉色更差了,說來說去就是鄙視他, 怒道:“王某回去熟讀兵書,定要超過諸葛亮!”縱馬而去。
文鴦看著一群不能打的人儘數離開,問道:“陛下,何時重回長安?”胡問靜若是隻想看長安百姓自發殺賊,何必搞這麼大的動靜,費這麼大的力。
胡問靜皺眉:“應該在五日到十日之間。”
什麼讓長安百姓自行殺胡人那純粹是隨口發泄怒氣,翻遍人類曆史可以找到窮山惡水的地方所有百姓自發殺敵, 卻就是找不到富裕的城市所有百姓自發殺敵, 非要有一個極其強橫蠻不講理的人拿著刀子架在百姓的脖子上,百姓才會爆發出全部的熱情與敵人廝殺。
文鴦點頭,長安百姓痛恨把百姓趕去殺敵的狗屎命令,中央軍被胡問靜砍殺了千餘人,兩夥人怎麼都要堅決反對胡問靜一陣子的,但是形勢比人強, 長安城中沒有糧食,胡人在四十裡外攻打城池,長安的百姓和中央軍必須做出選擇,而這個選擇隻能是老實投降胡問靜,上陣殺敵未必會死, 躲在長安城裡一定餓死。
胡問靜問文鴦:“大縉朝到底有多少胡人?”胡問靜對大縉朝到底有多少胡人一直不太清楚,大縉朝關中有胡人,並州幽州冀州有胡人,蜀地有胡人,荊州也有胡人,還有很大一塊地盤成了羌胡雜居地,這大縉朝好像除了江南這一塊地方到處都有胡人,不搞清楚究竟有多少胡人,嚴重影響了胡問靜的下一步戰略。
文鴦尷尬極了:“隻怕全天下沒人能夠回答。”
大縉朝前幾年剛剛完成了一次人口普查,但是有個P用,統計數據是各地官府上報,洛陽各個府衙彙總的,但是各地官府的數據能有幾分靠譜?
有的地方官是當地門閥中人,深深擔憂人口報多了影響以後的賦稅,寧可少報也絕不多報;有的地方官是外地來的官員,一直受到當地門閥打壓,毫不猶豫就在統計數字上翻個倍,恨不得當地門閥被賦稅坑死;有的地方官員很是喜歡用路不拾遺,人口翻倍體現自己的政績,一瞅人口少了,直接就加個零;有的地方官員看到到處都是胡人,唯恐朝廷下令清理胡人,直接把胡人的數字儘數清零;有的地方官看到今年的人數比去年多了很多,政績很是好看,但是想到明年才是考核年,今年數據好看明年就會沒有提升幅度,一咬牙就把今年的人數直接腰斬,明年考核的時候人口倍增,賦稅倍增,妥妥的是甲等的評價……
各種各樣的理由之下,這大縉朝的人口普查數據完全不具備參考性,若是詳細到胡人的數據就更加的不靠譜了,胡人不種地,這流動性就強了,今日在張家村,明日在牛家村,誰知道那個胡人算哪裡的人口?而且這羯人皮膚白白的,長得都是金發碧眼,誰分得清誰是誰,有沒有統計過數據?漏算,不算,多算,錯算,任何一個統計人員都隻能眼睛一抹黑,乾脆胡編亂造了。
這大縉朝之下沒有一個官員真正地知道大縉朝有多少胡人,哪怕是能力出眾的司馬駿文鴦之流也不清楚扶風國有多少胡人,又何況其他地方的官員呢?
文鴦完全不知道關中有多少胡人,更不知道秦州和羌胡雜居地有多少胡人。他看著胡問靜,尷尬無比,他知道胡問靜這麼問的目的和理由,胡問靜想要先守住了關中的各個入口,斷絕源源不斷進入關中的胡人,然後與胡人大決戰。可是胡問靜手中沒有多少人口,她隻抽去了數百騎兵和千餘步卒就趕來了長安,就這點人手在長安城中其實也就隻有嚇唬人的份,不然何以轉身就逃了?以這點人手想要麵對數萬乃至十數萬數十萬的胡人的進攻守住大散關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
胡問靜歎氣,隻能老老實實地發動長安的百姓乾掉齊萬年,老老實實的按部就班一路收服城池,直到把胡人趕出關中。“該死的,這要打到何年何月?”
文鴦微笑了,他了解過胡問靜的用兵特點,胡問靜喜歡用最強的士卒一舉擊潰敵人的鋒銳,一戰定勝負,可惜這種情況不是常常有的,打仗其實是個耗費時間的細活,尤其是剿匪,打個一年半載都算是快的了,當年禿發樹機能造反,涼州、秦州、雍州胡人一齊響應,前前後後打了九年多呢。
文鴦恭恭敬敬地道:“陛下勇猛無敵,胡人不可敵也,想必三年之內局是定然大變。”他隨口就含含糊糊地說了三年,胡問靜總該有些知道打仗是怎麼回事了吧。
胡問靜倒抽一口涼氣:“也就是說馬隆出山之前的將領統統都是廢物?”
文鴦滿臉通紅,他就是馬隆出山之前的將領之一,還打了打勝仗,一舉受降了一十萬胡人。但是他不能與皇帝陛下解釋,隻能恭恭敬敬地道:“是,都是廢物。”
胡問靜看著文鴦,認真地道:“老文啊,你很會做官了,放心,在朕的手中你很快就能獨掌一麵的。”
文鴦恭敬地應著:“是。”冷汗濕透了衣衫,原來胡問靜是故意試探他的脾氣性格?真是走運啊。
長安城中喧鬨極了,無數百姓痛罵胡問靜。
有老漢痛罵道:“我還以為胡問靜是個好的,前來拯救長安了,沒想到是個人麵獸心的家夥。”他祖祖輩輩在長安出生,是驕傲的長安人,他這一輩子都沒想過有人會嫌棄長安人,對長安人見死不救。
一個壯漢悲憤無比地罵著:“老子的血統裡留著最高貴的血液!不救老子還能救誰?”長安城中每個人的血脈都能上溯到春秋戰國時期的名人,就算是菜館的跑堂的都有著春秋士大夫的血脈,胡問靜怎麼可以不救如此尊貴的長安百姓?
有女子嘲諷著:“看胡問靜的言談舉止哪一點符合禮儀了,莫說我長安城內豪門大閥的女子了,就是我關中最旮遝的地方的小家碧玉也不會動不動就猖狂大笑,這哪裡是個女人,分明是個披著女人皮的男人,而且是市井最低級的男人!”
不少女子用力點頭附和,女子要溫柔體貼善良,說話做事要附和規矩,不符合規矩的女人都不配做女人。
有人大聲地罵著中央軍的士卒:“你們都是死人啊?這麼多人卻被胡問靜跑了,追上去殺啊,胡問靜跑不遠的。”一群士卒理都不理,剛才你們躲得遠遠地,現在跑出來裝勇士了?
有人認真地與中央軍的將領溝通:“……城中糧食不夠,你們軍營中應該還有一些糧食,不如拿出一些分給城中百姓,大家此刻同仇敵愾,不分彼此,都是自己人,誰也不要虧待了誰。”一群將領微笑著,老子沒有砍死了你真是為了顧全大局。
長安城中百姓怒罵了胡問靜許久,直到太陽都下山了,這才罵罵咧咧地散去。
夜幕降臨,長安城中再無白天的喧囂,各家各戶燈火通明,哭聲不絕。
有人頓足道:“應該答應胡問靜的,胡問靜手段如此狠毒,我們不答應她又有什麼選擇?”一家人臉色慘白,打死沒想到胡問靜竟然毫無人性地燒了糧倉,長安沒了糧食又怎麼能夠守得住城池?
另一個房屋中,有人惡狠狠地道:“胡問靜不就是想要我們自己動手殺胡人,她撿便宜嗎?哪有這麼容易的事情,我們就是不殺胡人,看她能夠把我們怎麼樣。”一群人點頭,沒道理讓胡問靜撿便宜,就是不殺胡人,看胡問靜能怎麼辦。
又是一個房屋中,一家人聚集在一起,細細地盤點存糧,他們家雖然不是門閥,但是祖上傳下來了百十畝地,今年的收成雖然比往年差,但是怎麼也有不少糧食。一家人微笑著:“這些糧食夠我們一家人吃七八年的了,我們躲在家裡哪兒也不去,隻管等著朝廷平定胡人。”一家人嚴厲點頭,胡問靜不畏矢石跑到了長安一定是想要拯救長安,不管她嘴上說得多凶,最後一定會出手救人,他們隻管躲在這裡安穩等待救援好了。哪怕這場仗打上七八年也不怕,唯一的缺點就是隻有米麵沒有菜肴,日子很是苦了些,但能不餓死就是勝利。
另一個房屋中,有人忙著搬運糧食到地窖之中,這個地窖是他們去年挖的,當時其實是想做冰窖的,所以挖得很大,沒想到還沒來得及存放冰塊,卻成為了糧倉。有人催著:“動作快點都放進去,外麵儘量不要留。”一旦戰火蔓延,定然會有人衝入屋子裡搶糧食,這糧倉中的糧食肯定保不住的,但冰窖的位置既偏僻,又在地下,隻要拿土石雜物擋住了入口,保管沒人知道。
長安城的窮人住宅區的一角,有少年跪在地上,一群長輩厲聲嗬斥著:“……叫你去讀書,不是叫你去學糟粕的!”那少年梗著脖子堅決不認錯:“殺賊是朝廷和軍隊的事情,與我們百姓何乾?我們每年繳納賦稅就是為了讓朝廷和軍隊保護我們,若是平日吃百姓的用百姓的,將領吃飯抬出幾箱茅台,官員家裡個個有幾百套房,遇到賊人了卻喊著匹夫有責,鼓動百姓上陣殺敵,那百姓為什麼還要繳稅養官吏養朝廷?”
一群長輩臉色鐵青,這種無君無父的言語也敢說出口?幾個老者厲聲道:“給我打,給我打!”當爹的用力打兒子,什麼兒子金貴這個時候哪有自己的小命要緊,若是這形同造反的言語被傳了出去全家哪有性命在,大耳刮子隻管向寶貝兒子的臉上打去,隻是幾下子那少年就鼻血長流。
窮人住宅區的另一個角落,幾人唉聲歎氣,拿起刀劍殺胡人自然是不願意的,雞都沒殺過,怎麼殺人?隻怕一個照麵就被胡人殺了,家裡剩下老弱婦孺喝西北風嗎?但是隻怕唯有當兵打仗一條路了。一個男子苦澀地道:“我家的存糧最多隻能吃三天。”其餘家人慘然,胡問靜有沒有放火燒糧倉其實與他們家關係不大,最近長安的糧食的價格暴漲了幾十倍甚至幾百倍,一家人平時沒有存下太多的米麵糧食,遇到暴漲的價格他們隻能目瞪口呆,本來工錢就隻夠一家人糊口,艱難無比攢起來的銅板根本無力購買糧食。
那男子握緊了拳頭,咬牙道:“必須支持胡刺史,不,支持陛下!”對胡問靜胡陛下的忠君之心是半分都沒有的,但是全家眼看就要餓死了,不按照胡問靜的意思拿起刀劍殺胡人又能怎麼辦,跟著胡問靜或許胡陛下會管他們吃飯呢。
一個豪宅中,一群華衣男女坐在一起,緊張地聽家族中的老者的討論。
有老者道:“……胡問靜不懂經濟,不懂農業,長安百姓怎麼可能隻有一個月糧食。”糧倉被燒之後百姓家中多少有糧食,而且遠遠不止胡問靜隨口說得一個月存糧,長安的店小一家隻有一個月存糧,大地主和豪門家怎麼可能隻有一個月存糧?擁有萬畝田地的豪門大閥的糧倉足夠數千人吃幾年的。
另一個老者搖頭:“胡問靜是故意這麼說的,她自己也是大地主,怎麼會不知道門閥存有多少糧食?”一群人一齊點頭,胡問靜將時日說得少了,城中百姓才會驚慌失措。
那老者繼續道:“但是這軍中無糧隻怕是真的。”眾人默然,長安的主要勢力其實是司馬家、門閥、中央軍三股勢力,司馬暢用最信任的征西大將軍府控製著長安的官倉,牢牢地握著中央軍的命門,這才平衡了七萬中央軍帶來的威脅,如今官倉被燒,就算司馬暢沒死也沒有了控製七萬中央軍的辦法,這中央軍隻怕立刻就要對門閥下手,奪取門閥的糧食了。
一個年輕的貴公子道:“司馬矩拉攏了萬餘中央軍,是不是可以替代司馬暢穩定中央軍?”
其餘人一齊搖頭,那萬餘中央軍隻是想通過司馬矩讓司馬暢讓出更多的利益,如今司馬暢和糧倉都沒了,誰給司馬矩麵子?
一個老者慢慢地道:“為今之計,隻有三條路,其一,我們交出糧倉,任由士卒取去。”一群人一齊搖頭,若是交出糧食可以免災當然可以考慮,但是就算搬空了糧倉依然會有將士不信,非要說他們還藏著糧食,至於拿刀砍人,或者不把他們當人看那是必然的事情,也不需要多說。
“其一是我們投靠胡問靜。”
一群人依然搖頭,此刻冷靜下來,整個長安城的聰明人都看出來胡問靜其實沒有帶了多少士卒進長安,不然大可以直接用武力整合中央軍和征西大將軍府,更不需要逃出長安城,所以投靠一個沒有多少兵力的胡問靜根本無法保住自家的安危。或許投靠胡問靜的遠景不錯,但是眼前救不了自家的性命。
那老者無奈地道:“其三就是起兵了。”
“胡問靜想要逼迫長安百姓拿起刀劍自救,我們就順勢而為,起兵自救,隻要能聚集幾萬百姓,中央軍哪敢動我們一根毫毛?隻是……”
其餘人沉默,隻是這起兵之後禍福難料,真的能夠打贏胡人嗎?是守長安還是主動出擊?征西大將軍府的人已經站在了胡問靜一邊,還差最後一個投名狀,是不是會主動配合?中央軍的人又會怎麼想?司馬家的司馬暢司馬歆是完蛋了,但是司馬矩又在想什麼?這胡人作亂之後長安城中原本平靜的局麵之下已經是暗潮湧動了,此刻多了一個巨大的變數,又會怎麼樣?
豪宅之中的門閥貴女貴公子們誰也無法算清楚其中的厲害關係。
……
中央軍的軍營中,幾十個將領聚集在一起,神情嚴肅無比。
各部的糧食都統計過了,也就在七八日左右,司馬暢為了卡住他們的脖子,糧食上計算的非常精確,絕不讓他們有機會囤積糧食。
一個將領緩緩道地道:“投降,還是血戰到底?”
一群將領怒視他,這個時候少裝逼,把話說清楚,向誰投降,與誰血戰,不說清楚誰敢答複你。
但其實這隻是眾人絕望、無可奈何之下找個人發泄怒氣而已,誰不知道這簡單的言語指的是投降胡問靜,與胡人血戰到底,難道還能反過來投降胡人,與胡問靜血戰到底嗎?這該死的胡人根本不受降!
一群將領悲憤莫名,這些胡人都是瘋子嗎,若是不接受縉人投降,以後誰種地給胡人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