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將領慢慢地道:“其實糧食在短期內不會是問題。”其餘將領猙獰地點頭。官兵會沒有糧食?搶啊!官兵不會搶糧食還好意思叫官兵嗎?一腳踢翻抓住米袋的百姓,左手一隻雞右手一隻鴨才是官兵在亂世的常態,所以這軍營中隻有七八日糧食的問題並不是問題,長安城中有的是家中有四五個大糧倉的豪門大閥,上門走一遭就有糧食了。可是搶了豪門大閥之後呢?胡問靜有一句話說得非常對,他們沒有辦法投降,也沒有辦法逃離關中。這該死的關中有五個出口,蕭關和大散關在胡人的手中,金鎖關潼關武關要麼在胡問靜的手中,要麼通胡問靜的地盤,他們能夠去哪裡?隻要長安的七萬中央軍齊心合力,打造各種攻城器具,一定可以在糧儘之前打下五個關卡中的任何一個,但是那毫無意義。關卡之外要麼是大量的胡人,要麼是胡問靜的大軍,他們隻是從一個困局走向另一個困局而已。
那個將領道:“從長遠看,我們隻有投降胡問靜,沒有其他出路。”一群將領無奈點頭,不論是關中的悲劇,還是整個天下的大局,投降胡問靜都是唯一選擇,隻是胡問靜這家夥毫無風度,一點不把帶著大軍投降的將領當回事,竟然直言要架空了一群將領,打散了中央軍重新整編,曹操要是這麼沒風度哪裡還會有五子上將。
那個將領繼續道:“其實,投降之後當個拿俸祿的無權官員其實也不錯的。”他看了一眼眾人,道:“我們其實都沒什麼能力。”
一群人麵紅耳赤或怒目瞪他,但偏偏無話可說,真話傷人的原因就是因為它是真話,在中央軍當了小半輩子的五六品將領有個P的能力。
那將領道:“我們這些人不是豪門大閥的子弟,沒有家族背景,讀書也不怎麼成,寫不出華麗文章,眼光也不怎麼好,若是當日在洛陽的時候選擇跟隨胡問靜,此刻隻怕已經是威風八麵了。”
一群怒目瞪他的將領立刻安生了,放棄胡問靜而投靠司馬駿徹底暴露了他們在戰略上的無能。有將領想要辯解,若不是司馬駿病死了,誰知道結果會怎麼樣,可是卻沒有說出口,司馬駿一直不露麵透露出來的複雜信息他們完全沒有一絲的想法,隻是一廂情願的以為司馬駿不願意牽涉到內鬥之中,就這腦子也敢自稱有眼光?
那將領繼續道:“我們隻能老老實實投降胡問靜,等待做個閒職的官員,安安穩穩做個富家翁,若是這次征討胡人的過程中表現得好,能夠被胡問靜看重,也不是沒有重新起複的機會。”
一群將領點頭,胡問靜手中缺人,若是他們真有本事,胡問靜終究要用他們的。
那個將領道:“若是大家都沒有意見,明日天明之後我們就豎起胡問靜的旗幟,效忠胡……陛下,在長安城中征召百姓與胡人決一死戰。”
一群將領或點頭,或長歎,或無語,胡問靜釜底抽薪,他們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
眾人緩緩散去,一個將領看看左右沒人,扯住了三五個好友到了一邊,低聲道:“投降胡問靜隻有死路一條。”三五個好友大驚失色。那將領低聲道:“長安城糧倉被燒,幾十萬長安百姓十餘萬大軍儘數斷糧,胡問靜能夠養得起這麼多張嘴?誰不知道這些年天氣越來越冷,土地越來越乾旱,北麵數州幾乎絕收,中原地區也有影響,胡問靜哪來這麼多的糧食養幾十萬長安百姓和十餘萬大軍?”
好友們臉色發黑,緩緩點頭,對胡問靜而言就是忽然多了幾十萬人要吃飯,而且至少要堅持到明年的收獲季節,胡問靜真的有這許多糧食?
那聰明的將領低聲道:“胡問靜大肆推動集體農莊製,我是不懂農事,但土地歸農莊了,佃農變成社員了,這地裡就能多長出東西?我是不信的。”好友們紛紛點頭,他們都是小門閥出身,家裡有屋又有田,雖然不會種地,但是知道每年正常年景中地裡的產出幾乎是恒定的,種稻子畝產就是120斤上下,絕不會因為變成農莊的田地就變成1200斤了。
一個好友冷笑著:“不過是翻版的屯田製而已。”眾人對胡問靜的集體農莊製度完全不了解,隻聽謠言不過是胡問靜換了個辦法充公土地,與屯田製也沒什麼大的區彆。
那聰明的將領低聲道:“胡問靜沒有辦法讓我們有飯吃,這是其一。”
“關中至少有幾十萬胡人作亂,誰來平定?誰來流血犧牲?是胡問靜的嫡係流血犧牲,還是我們?我料吾等平定了涇陽縣的胡人作亂之後,胡問靜定然命令我們再次進攻關中其餘胡人,直到平定整個關中的胡人作亂。屆時她自稱有糧食在手,我們聽是不聽?如此下去,我等不過是在屢次作戰之中消耗殆儘而已。”
好友們悲憤極了:“對,就是這個道理!”有人嘿嘿冷笑:“好一個借刀殺人!”有人咬牙切齒:“胡問靜就是想要用糧食威脅控製我們,讓我們在戰爭中消耗兵力,直到全軍覆沒。”
那聰明的將領低聲道:“其實我們可以得到糧食的。”
幾個好友一齊看他,他繼續道:“長安是沒糧食了,但是其他地方有啊,胡人殺光了關中百姓,這糧食可還在啊。”一群好友恍然大悟,胡人肯定會吃關中百姓存儲的糧食,但一年份的糧食怎麼也不可能在短短的幾個月內吃光的,隻要他們動作快,殺了胡人,就能從胡人的嘴裡奪下糧食,也不需要有很多,隻要能夠讓幾千人堅持一兩年,他們就可以卷了糧食在關中尋個角落悄悄種地,等到明年收獲的時候自然就走上了良性循環。
那聰明將領繼續道:“我們可以解救一些百姓,然後脫了軍服,混在他們中間,隻說我們也是百姓,若是胡問靜殺光了其餘胡人,找到了我們,難道她還會屠殺一群自力更生的百姓嗎?等多就是命令我們加入殺賊的隊伍,隻是且不說我們就多活了好幾個月,隻說那個時候胡人說不定已經被平定了,我們又有什麼危險。”
一群好友認真點頭,聽到這裡終於聽明白了那聰明將領的全部計劃,所謂的計劃就是“占山為王落草為寇”,管外麵打死打活,在一小片地方稱王稱霸,然後坐等局勢平靜之後被朝廷收編。
一個好友大聲地道:“好,就這麼辦!”反正投靠胡問靜也不能得到高官厚祿,成為土匪山賊也沒什麼損失,而且土匪山賊被招安後成為抗胡人英雄的可能性極大,反而有可能當個小官員。
幾人臉上煥發著對未來的希望,眼中精光四射,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一個好友低聲問道:“那麼,選擇哪一個地盤作為根基呢?”占山為王要有一座易守難攻的山,就沒聽說過在平坦的沒有一點點峰巒的保俶山占山為王的,落草為寇需要有無邊無際的荒涼黃土地或者草原,官府想要找人都找不到,可是這兩點在長安附近乃至整個關中平原絕不合適。
那聰明將領咬牙道:“去黃龍山,去隴山,去秦嶺!關中四周有的是崇山峻嶺。”
一群好友興奮的臉上露出了難色,北麵的山區都在新平郡、北地郡,那是胡問靜的地盤,西麵的山區要麼是胡人進來的陳倉城附近,要麼是扶風郡的地盤,怎麼看都不可能去,那就隻有南麵的秦嶺了,想想秦嶺的地勢,難道要去終南山建活死人墓?胡問靜會不會跑來這裡殺胡人啊?他們不會一輩子種地了吧?
……
征西大將軍府的將領們聚集在一起,眾人埋頭看地圖,想要打涇陽縣第一個要解決的問題就是渡河,幾萬人乃至幾十萬人若是動用小船渡河,隻怕到明年還沒能過河。
一個將領道:“我去征集船隻。”渭河在冬天枯竭,水勢不大,找個水淺的位置拉著繩子徒涉過河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大冬天全身濕透過河隻怕要送掉了小命,怎麼也要征集幾百一千艘船,一次性投放幾千士兵,那才有可能在對岸站穩腳跟,不然就是給胡人送菜而已。【注1】
另一個將領道:“速度要快,要突然,不能給胡人發現。”若是被胡人半渡而擊就搞笑了。
其餘將領點頭,胡人此刻隻想著圍攻涇陽縣,未必會有準備,一口氣渡幾千人到對岸建立橋頭堡的把握還是很大的。
有將領卻道:“陛下想要發動百姓自救,我等若是隻憑自己攻打涇陽縣胡人隻怕不符合陛下的意圖,以我之見,不如雙管齊下,一邊征調船隻,一邊入城拉壯丁。”他直接用了毫無遮掩的“拉壯丁”,眾人也不反駁,一切的美好詞語都無法遮蓋強拉壯丁的本質。
有將領沉吟半天,道:“好,我們有三萬餘人,兩萬人準備渡河,其餘人明日在長安城中征兵。”其餘將領點頭,軍糧有限,沒時間浪費時間,必須儘快搞定。
……
長安城中,朝陽初升,溫暖的陽光普照大地。
某個小地主欣慰地望著朝陽,幸福地微笑。經過一夜的努力,他們終於將糧食進入存入了地窖之中,又在入口處蓋了厚厚的地盤,撒了厚厚的泥土,為了以防萬一,甚至在那上麵種了一些花草,量彆人也看不破他家的地窖了。唯一可惜的是這地窖沒有安排出氣孔,不然全家都躲進去了。
某戶人家中,一個男子雙眼血紅,他倒不是通宵未睡,隻是全家人罵了一夜的胡問靜,天快亮了才入睡,此刻卻莫名的感覺心中不安,自動醒來。
某個豪門之中,一群華衣男女看著眼前數百個統一服裝的家丁仆役,厲聲道:“崔閥忠於陛下!”
某個破屋子裡,一個男子殺氣騰騰:“我們一定要忠於陛下!”
忽然,寧靜的長安城中爆發出了整齊劃一的大喝聲:“奉陛下聖旨,長安城十一歲以上六十歲以下百姓不分男女,拿起刀劍跟隨陛下殺胡人!殺光胡人!保衛家園!保護妻兒!不從者殺無赦!”
雄壯的呼喊聲遠遠地傳了開去,長安城中安靜了片刻,所有人從夢中驚醒,愕然轉頭看著天空,下一刻,整個長安城中響起了各種各樣的喊聲。
某個小地主臉色鐵青:“這是官兵投降胡問靜了?”
某戶人家之中,雙眼血紅的男子渾身顫抖:“誰敢強迫我殺賊,我就殺誰!”他拿起菜刀,想到官兵的凶狠,又急忙放下,又覺得不能弱了氣勢,又拿起了菜刀,又想手中拿了刀子隻怕會被官兵一話不說就殺了,又急忙放下。如此反複。
某個豪門之中,一群華衣男女咬牙,還以為他們家表態已經夠快了,沒想到官兵更加等不及的就表態了。一個老者厲聲道:“還愣著乾嘛,跟我喊,‘奉陛下聖旨,長安城十一歲以上六十歲以下百姓不分男女,拿起刀劍跟隨陛下殺胡人!殺光胡人!保衛家園!保護妻兒!不從者殺無赦!’”
數百仆役跟著大聲地呼喊:“奉陛下聖旨,長安城十一歲以上六十歲以下百姓不分男女,拿起刀劍跟隨陛下殺胡人!殺光胡人!保衛家園!保護妻兒!不從者殺無赦!”
一條長街上,一個男子拿著菜刀,厲聲大叫:“奉陛下聖旨,長安城十一歲以上六十歲以下百姓不分男女,拿起刀劍跟隨陛下殺胡人!殺光胡人!保衛家園!保護妻兒!不從者殺無赦!”
一戶人家中,眾人驚恐地起床,手忙腳亂地穿衣服,有人小心地問道:“爹,出什麼事了?”當爹的臉色慘白,還以為官兵不會投降胡問靜,不會逼百姓殺賊,沒想到這些官兵根本不在乎百姓的性命。他猶自光著腳,地麵雖然冰涼,但他的心中更是冰涼,四周到處都是呼喊聲驚叫聲咒罵聲,但是遠處那整齊的喊叫聲卻越來越響亮,若是官兵砸開了大門,下場會是如何?他渾身發抖,隻想著“不從者殺無赦”幾個字,仿佛看到了猙獰的官兵不由分說,將他們全家儘數殺了。
他咬牙道:“大家穿好衣服,跟著我,絕對不要走散了。”一家人紛紛點頭。他赤著腳拿起了門栓,死死地握緊,仿佛門外就是無數妖魔鬼怪,終於,他惡狠狠地拉開了大門,一腳邁了出去,厲聲叫道:“奉陛下聖旨,長安城十一歲以上六十歲以下百姓不分男女,拿起刀劍跟隨陛下殺胡人!殺光胡人!保衛家園!保護妻兒!不從者殺無赦!”
隔壁的鄰居家打開了門,幾人走出了大門,同樣厲聲大叫:“奉陛下聖旨,長安城十一歲以上六十歲以下百姓不分男女,拿起刀劍跟隨陛下殺胡人!殺光胡人!保衛家園!保護妻兒!不從者殺無赦!”
長安城中各處都是厲聲嘶吼。
一隊士卒進了某個街坊之中,領頭的士卒直接一腳踢開了一戶人家的房門,厲聲道:“都出來,拿起刀劍跟隨陛下殺敵,若有不從儘數殺了!”房屋中男子拎著菜刀紅著眼睛大叫:“憑什麼?老子是……”
幾把刀子從不同角度同時刺入了那男子的身體,那男子僵住,幾把刀子同時拔刀,鮮血四濺,那男子喉嚨咯咯作響,驚恐又絕望地看著一群士卒,不敢置信那些士卒竟然真的動手殺人。
領頭的士卒厲聲道:“這屋子裡的人全部殺了,將糧食全部找出來。”一群士卒衝進了房間內,不論裡麵的人如何求饒,儘數殺了。
領頭的士卒帶了其餘人又踢開了另一個房門,房內的人厲聲大叫:“奉陛下聖旨,長安城十一歲以上六十歲以下百姓不分男女,拿起刀劍跟隨陛下殺胡人!殺光胡人!保衛家園!保護妻兒!不從者殺無赦!”然後笑著跑了出來:“兵老爺,你們可來了,我們等了好久了。”
領頭的士卒點頭,道:“跟上!”那一家人拿著門栓菜刀掃把擀麵杖跟在了士卒之後,走向了另一戶人家。
長安城的另一個角落,一個將領帶著千餘人冷冷地看著眼前的門閥子弟,道:“你們倒是機靈。”那群門閥子弟挺起胸膛,大聲地道:“我楊閥對陛下忠心耿耿,陛下說殺胡人,我等絕不遲疑半分!我楊閥有糧倉三座,儘數捐獻給陛下,隻要能夠為陛下平定關中起到作用,我楊閥上上下下千餘人絕不吝嗇一分一毫。”一個楊閥子弟捶胸大哭:“陛下怎麼才來長安,我早就想要殺胡人了!”又是一個楊閥弟子痛哭出聲:“關中沒有陛下就像沒了太陽,今日陛下的光輝終於照耀到了長安,今日的太陽格外的溫暖。”
那將領認真地聽了,轉身吩咐親兵:“快記下來!本將以後要用!”
一群楊閥子弟憤怒無比,抄襲者竟然毫不掩飾!
短短一個時辰之後,偌大的長安城中再也沒有反對征討胡人的人,長安城內不論是百姓是官吏還是士卒,個個對胡皇帝陛下忠心耿耿,個個對胡人痛恨到了極點。
整個長安城中數十萬人都在呼喊:“殺光了胡人!”聲音驚起無數鳥雀。
時代的一粒灰塵對百姓就是一座山,你爺爺犯了個小錯誤,我爺爺就要討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