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鴦緩緩地點頭,望著渭河南岸,心中又是得意又是滿意,若是這還守不住渡口,他還有什麼臉麵做人。
……
涇陽縣外的胡人營寨中。
“什麼?縉人渡河了?”
一個氐人頭目聽著那巡邏兵的彙報,雖然有些驚訝,但是算不上驚慌,縉人渡河救涇陽縣微微有些意外,卻也在常理之中,己方有十餘萬人,死死地圍住了涇陽縣,今日內就能陷落城池,哪裡怕縉人的援兵。
其餘幾個氐人追問道:“可看清來了多少縉人?”
那巡邏兵壓根沒看見縉人,但是此刻怎麼能夠這麼回答?麵對一群同部落的族人,他毫不猶豫地道:“密密麻麻看不清楚,至少數萬人!”
那氐人頭目不是傻瓜,一眼就看透了那巡邏兵的花招,若是真有幾萬人會由得他跑了,多半隻是其餘城池派來的幾十個援兵罷了。他笑道:“弟兄們,我們去殺縉人!”其餘氐人大聲叫好,他們在扶風郡內連續攻克城池,何時遇到過了縉人的反擊?這縉人根本不會打仗,懦弱不堪,這關中的田地就該歸屬於氐人羌人,那些縉人就給氐人羌人種地好了。
一群氐人大聲地招呼本部落的親友,大約有三五百人直奔渡口。有人咧嘴笑著:“殺了那些縉人,我就回家種地。”其餘人也是這麼想,關中不適合牧馬放羊,但是種地也不錯,比牧馬放羊更穩定。又是一人笑道:“每人分幾百畝地,大家以後可以吃香的喝辣的。”眾人歡笑著,早就想回去了,但是沒有軍功不好開口,今日若是殺了幾十個縉人就不同了,離開的時候理直氣壯,我們已經殺了好多縉人了,剩下的縉人自然該交給其餘人殺了。
三五百氐人歡歡喜喜地向渡口而去,帶隊的頭目略微多了個心思,若是那巡邏兵沒有胡說,真有幾萬縉人怎麼辦?距離渡口老遠,他就帶著一群氐人小心翼翼地在官道邊的樹林中慢慢前進,遠遠地就看見渡口前多了一堵奇怪的高牆。
眾人大驚失色,心中惶恐極了,這是忽然有了一座城池嗎?涇陽縣的城牆似乎還沒有這裡高。有氐人顫抖著道:“難道真的有幾萬縉人?”昨天還空蕩蕩的渡口一日之間有了一座城池,除了有幾萬縉人還能有什麼解釋?
氐人頭目臉色鐵青,想要再前進一些,可是心中膽怯極了,混在十萬人的隊伍之中大聲吆喝很是熱血澎湃,但是區區三五百人麵對一堵高牆就不是那麼有勇氣了。他想了想,道:“我們遇到數萬縉人,一路血戰,殺了數千人,縉人的屍體都被他們搶了回去,所以我們沒有一具縉人的首級,但是我們的功勞很大,應該可以回家了。”
一群氐人用力點頭,出來混最重要的是機靈,一看情況不對就要撤退。
三五百人比來得時候更快更緊張更輕巧更隱蔽的逃回了涇陽縣外的氐人營地,第一時間就是向更大的氐人部落彙報,數萬縉人一夜建城、殺敵無數、責任已儘、準備回家等等一一說了。
更大的氐人部落大驚失色,這個消息不得了,急忙再次彙報給更大的敵人部落頭領,一層層的彙報,消息終於到了齊萬年的麵前。
齊萬年一點沒把數萬縉人援兵放在眼中,整個扶風郡都屬於他了,還在乎區區數萬縉人,殺了就是了。
一個胡人謀士道:“不過……我們打了兩三天涇陽縣了,涇陽縣竟然是塊硬骨頭,不像其他城池一樣一攻即下,隻怕還要費些時日,折損一些人手,此刻縉人的數萬援兵到了,隻怕戰局會有巨大的變化。”
另一個胡人謀士也道:“縉人既然在渡口築城,這是想要與涇陽縣互為犄角了,涇陽縣的縉人定然已經得到了消息,若是在我們全力攻打渡口的時候,涇陽縣的士卒進攻我們的背部,兩麵夾擊,又該如何是好?”
一個胡人將領也道:“雖然我等勇猛,不懼怕縉人,但是縉人刀劍犀利,戰甲堅固,城牆高大,隻怕我們段時日內打不下涇陽縣,這天寒地凍,若是溫度再降低一些……”
齊萬年緩緩點頭,就算沒有援兵,他也沒有把握在十幾日內打下涇陽縣,第一次遇到一個堅決抵抗的縉人城池,他缺乏工程器具的弱點暴露無遺,麵對堅城毫無辦法,如今縉人的援兵已到,涇陽縣士氣定然大漲,更加哪裡攻克,若是天氣再冷一些,他們又怎麼辦?
齊萬年想了想,問道:“渡口數萬縉人的統帥會是誰?”若是菜鳥他還是有把握在涇陽縣下乾掉對方的,若是高手隻怕要好好考慮一下了。
一群氐人皺眉,有人道:“隻怕是周處。”關中兩大名將,文鴦已經被逮捕了,也就隻有周處比較能打。
齊萬年皺眉道:“周處可不是容易對付的人,若是周處率領數萬大軍前來,我隻怕不是對手。”人貴自知,他很清楚自己不懂兵法,全靠人多勢眾和血氣之勇,遇到周處隻怕要完蛋。
一群氐人同樣惶恐,該死的周處怎麼來了?
有人建議道:“不如我們撤回興平縣。”扶風國興平縣就在涇陽縣的西麵,不算很遠,最重要的是已經屬於他們的地盤,大可以據城而守。
齊萬年是個聰明人,絕不做沒把握的事情,他立刻下令道:“命令大軍撤退回興平縣,等明年春暖花開我們再進攻涇陽縣。”一群胡人點頭,若是縉人愚蠢,竟然反攻興平縣,那正好形勢逆轉,他們躲在溫暖的房間裡,守著堅固的城牆,縉人在野外喝西北風。
胡人的營地中,數百氐人收拾物品開始撤離。
周圍無數氐人都看到了,震驚極了,眼看就要破涇陽縣,一統扶風國了,為什麼這個部落就走人了?
那氐人頭目麵對質疑,大聲地解釋:“渡口來了幾萬縉人,建立了一個城池,我等與縉人廝殺,一日,殺敵千餘,縉人為之膽寒,我等已經超額完成了我們殺縉人的目標,當功成身退,留下的縉人該交給你們,孩子們,未來是你們的!”那部落的氐人個個神采飛揚:“我等殺敵無數,我一個人就砍了十個縉人!”一個老實憨厚的中年氐人笑道:“我殺了八個縉人,少了些,畢竟年紀大了,力氣小了。”然後憨厚溫和地笑。
四周圍觀的氐人又不是傻瓜,看著這群家夥身上沒血,刀上沒血,腳下沒血,衣衫都不曾亂了,傻瓜才信你們殺了千餘縉人呢。有人厲聲道:“你方才說數萬縉人在渡口建城,是不是真的?”
一群想要離開的氐人神情嚴肅極了:“若有虛言天打雷劈!”
其餘氐人中有的人心中惶恐,看看左右的氐人,這十萬氐人大軍數目絕對不假,但是質量就有些尷尬了,十歲以上的男丁儘數到了,真是老的老,小的小,就這模樣可以與數萬縉人士卒廝殺嗎?
有年輕的氐人卻士氣爆棚,大聲叫嚷:“數萬縉人又怎麼樣?縉人軟弱,我們想殺多少就殺多少!殺光了縉人,將整個關中都變成我們氐人的耕田!”
周圍的人麵麵相覷,年輕人有誌氣真是好,但是年紀大了隻想安安穩穩地有房子有糧食。有中年氐人小心地道:“依我看,這次大戰隻怕要曠日持久,我且去準備一些東西。”其餘中老年氐人機靈無比,一齊點頭:“對,對!說不定要打一兩年,我們要多準備一些東西。”
片刻後,無數氐人開始撤退。一群年輕氐人大怒:“你們哪裡?”
一群中老年氐人態度認真友好:“我們是去砍伐樹木,眼看要在涇陽縣前打上一兩年,必須多砍些樹木,既可以當柴燒,也可以做(梯)子,撞木,用處多著呢。”
一群年輕氐人怒目:“胡說!你們分明是想逃跑!”
一群中老年氐人堅決否定:“我們都是氐人的勇士,我們為氐人流血犧牲的時候你們還沒出生呢,我們怎麼會逃跑!”
一群年輕氐人憤怒地指著他們的大包小包:“砍伐樹木為什麼要帶這些東西,這不是逃跑是什麼?”
一群中老年氐人莫名其妙極了:“我等大軍在此,周圍樹木已經儘數砍了搭建營寨,我等要去砍伐樹木當然要去極遠的地方,砍伐樹木又耗時耗力,來回至少要十幾天,若是不帶些吃食衣服被褥,我們怎麼砍伐樹木?”眾人鄙夷地看著年輕的氐人們,小孩子什麼都不懂,喝奶去吧。
一群年輕氐人正要再次嗬斥,齊萬年的命令到了:“撤退!所有人撤退!去興平縣!”
一群年輕氐人目瞪口呆,怎麼回事?
一個中年氐人長歎一聲:“原來如此。”他悲傷地看著四周的人,道:“那第一個撤退的氐人部落說得都是真話,有數萬縉人,一日建城,但是他們沒有全部說真話,而是隱瞞了最重要的消息!”
“那就是數萬縉人出現在涇陽縣,齊萬年怎麼會不知道呢?其實齊萬年已經率領大軍與渡口的縉人援軍打了一仗,死傷無數!”
周圍無數氐人用力點頭,隻覺合情合理合法合科學,不然齊萬年為什麼忽然就下令撤退了?這分明是打不過縉人要跑路啊。
有年輕氐人大怒:“胡說,我們何時有死過人了?”氐人的營寨都在一起,死幾個人可能不知道,死幾千個幾萬個怎麼會不知道?
有老年氐人冷冷地問道:“誰說死的是我們氐人了,死的當然是羌人。”
無數氐人重重點頭,羌人的營寨距離他們老遠,死多少人他們都不會知道,而且羌人一直在作戰,誰知道是死在了渡口還是死在了涇陽縣城下。
有中年氐人不耐煩了:“傻孩子們,快逃啊!”
整個氐人營地立刻到處都是喊聲:“快逃啊!”
遠處的羌人營地正在因為撤退而莫名其妙,忽然看見氐人營地瘋狂的叫嚷並且撤退,瞬間就懂了:“王八蛋,有縉人的援軍來了!”
一群羌人大叫:“快逃!”
齊萬年聽著營寨中的呼喊,震驚極了,叫道:“發生了什麼事?”
周圍的心腹同樣震驚無比,好好的,怎麼大軍就崩潰了?
齊萬年走出營帳,眼看隻有他的部落的士卒依然紋絲不動,其餘各營寨的胡人儘數跑了,鼻子都氣歪了,還沒看到敵人竟然就崩潰了,這群家夥腦子有病啊?他長歎一聲:“這就是……”他沒有說下去,用盜匪形容自己實在是丟人,但隻會打勝仗,稍有不順就兵敗如山倒的士卒除了用盜匪形容還能用什麼詞語形容?
涇陽縣外十萬氐人羌人大軍拚命地向西而逃。
涇陽縣城頭上,涇陽縣令呆呆地看著城外的十萬胡人狼狽敗退,密密麻麻的營地隻剩下一地狼藉,恍如夢中,都已經準備壯烈殉國了,胡人怎麼撤退了,是不是有什麼詭計?必須立刻想清楚。
其餘士卒百姓哪裡管胡人為什麼撤退,反正胡人跑了就是他們贏了。
“我們贏了!胡人跑了!”
“萬歲!萬歲!萬歲!”
涇陽縣內的縉人大聲地歡呼,幾乎整個扶風國的難民都在涇陽縣了,這涇陽縣已經是扶風國百姓最後的堡壘,能夠守住涇陽縣比任何事情都好。
渭河北岸渡口,文鴦見胡人久久不至,立刻調派一千士卒外出挖泥土高牆,一道泥土高牆就是一道防線,能多挖幾道防線就多挖幾道防線,十幾萬胡人可不是開玩笑的。
也能日頭偏西,這渡河第一日竟然要過去了,文鴦看看渡口的士卒又多了許多,足有五六千了,心中大定,今晚看上去沒有大風和暴雨之類的狗屎天氣,小船和木筏可以繼續運輸士卒,一晚上下來至少能夠在運輸五六千人,那麼到了明天他就真的不怕胡人大軍了。
忽然,斥候跑了過來:“稟告將軍,胡人向西撤退了。”
文鴦一怔,問題一個連著一個:“撤退了?全部?十萬胡人?為什麼啊?”
斥候哪裡知道。
文鴦怔怔地看著斥候,十萬胡人這是什麼超級戰略神級操作?他決定帶領百餘騎兵親自去看一眼,不然總感覺跟不上時代了,難道打仗已經不需要麵對麵了?這個世界真是太奇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