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瓘又道:“來人,寫信給晉陽吾兒衛密,讓他多調集糧草,老夫很快就要在平陽與白絮決戰了。”有人應著,立刻去寫信。
衛瓘要假撤退,真埋伏的計謀傳遍了整個營地,所有士卒都笑了,誰忒麼的願意一百層泥土高牆,若是能夠用伏擊擊殺敵方將領那簡直是太好了。
有士卒道:“主公真是好人,唯恐我們白死,命令我們見敵就跑。”以前總會有些人做炮灰做誘餌,遇到一個珍惜士卒的小命的主公真是不容易啊。
一群士卒用力點頭,尤其是那些胡人士卒更是感動地哭了,衛瓘沒有拿胡人士卒做誘餌實在是好人啊。
有將領大聲地嗬斥著:“都加快速度準備撤退,記住了靠近前麵的營帳不要拆了,會被看穿的;糧車和夥頭兵要提前出發,最後撤離的士卒每個人帶二十個野菜饅頭,堅持一日之後拋棄所有雜物隻管往晉陽方向跑,一路上不要浪費時間門點火做飯,吃野菜饅頭就夠了,千萬不要被白絮的士卒追上了。”
一群士卒用力點頭,他們是進攻方,白絮是防守方,他們忽然撤退白絮肯定措手不及,搞不好天之內都不知道他們已經撤退了,他們真是絲毫壓力都沒有。
一群士卒認真地道:“將軍放心,我等絕不會辜負主公所托。”有士卒失聲痛哭:“主公竟然記掛著我們這些小卒,我等感動到了極點。”
衛瓘看著營地之中眾人熱淚盈眶興高采烈地準備撤退伏擊白絮,他溫和地笑著,隻要退回了介休縣,他就回到了平坦的太原盆地,不管太原王家有什麼陰謀詭計都要麵對他的大軍的正麵進攻。
衛瓘在心中惡狠狠地道:“若是你們殺了我兒,我就殺儘太原王家。”他其實已經確定衛密和衛恒已經死了,他錯誤的以為可以讓王家成為他的臣子,以為用姻親關係就能讓王家老實聽話,他若是大縉朝的太尉,太原王家自然以成為他的姻親為榮,自然而然的團結在他的身邊,但作為一個亂世中的豪強,太原王家憑什麼把地盤讓給他,還要奉他為主?
衛瓘打定了主意隻要回到了太原郡,立刻把太原王氏連根拔起,所有與太原王氏親近的門閥、胡人部落、遊學的士子,儘數殺個乾乾淨淨。隻有一個乾淨的並州才是他的基業。
衛瓘冷笑著,攻打洛陽的計劃已經完全失敗了,接下來是重塑一個並州。他忽然笑了,怪不得胡問靜每到一處就要清洗門閥,因為門閥這地頭蛇隨時可能反叛。
……
白絮第一時間門就發現了衛瓘的撤軍,大量的糧車開始撤退,斥候隔了幾千丈遠都看到了。
一群手下又驚又喜,雖然談不上絕處逢生,但是做好了準備開始考試,忽然老師說考試取消了的欣喜感太過強烈,好些人深深地陷入了懷疑之中。
有手下道:“定然有詐!”己方沒有任何反擊,一直被動防守,進攻方忽然就撤退了,這怎麼可能沒有詐?
另一個手下道:“衛瓘假裝敗退,誘惑我們追殺,然後半路伏擊?”霍縣附近山穀眾多,埋伏千百人絲毫不難。
又是一個手下道:“總而言之,將軍必須謹慎。”
一群手下看著白絮,要是白絮奮力追殺衛瓘那就要堅決的攔住她,太冒險了。
白絮鄙夷地看手下們:“我為什麼要追殺?我要抓緊時間門挖一百道泥土高牆!”
一群手下點頭支持,若是有一百道泥土高牆誰還怕了衛瓘,就算衛瓘真跑了也沒關係,這一百道泥土高牆就當是永久工事了,每一道泥土高牆之間門還能種地,絕不浪費了耕地。
……
延安。
高台之上,劉淵俯視著無數的胡人,傲然伸出手臂。無數胡人大聲地歡呼:“劉淵!劉淵!劉淵!”
劉淵望著數萬胡人,目光中帶著仁慈,祥和,眾生平等,對胡人的愛和責任,對胡人能夠獲得幸福生活的渴望,大聲地道:“五百多年前,我們的祖先就生活在這片土地上,這裡有無邊無際的牧草,有肥沃的土地,有數不清的牛羊。漢人需要我們的祖先為他們征戰四方,向我們的祖先許諾,隻要我們為了他們而戰,我們就能得到尊重,擁有與漢人一樣的權力。我們可以擁有精美的房屋,上好的良田,美麗的妻子。像漢人一樣當官,一樣做生意,一樣幸福的生活。”
無數胡人望著劉淵,眼神炙熱。
劉淵大聲地道:“但是,五百年過去了,我們依然一無所有。”
“漢人給了我們最差的田地,沒有水源,種不出糧食。”有氐人和匈奴人開始哭泣,他們真的嘗試了融入漢人之中,開始學習種地,可是他們的田地就是沒有任何的收獲。
劉淵看著一群胡人,道:“漢人給了我們一塊最偏僻的地方建立村莊,我們隻能搭建茅草屋。”有胡人憤怒無比,對!就是這樣。
劉淵慢慢地道:“漢人搶走了我們的牛羊馬匹皮毛,卻隻給了我們幾塊鹽巴,幾個銅板。”
有胡人握緊了拳頭,誰沒有被漢人的奸商欺負過?
劉淵的聲音中帶著悲涼:“漢人看中了我們的女子,他們就直接搶走了我們的女子。”有胡人眼角滿是淚水,漢人都該死!
劉淵的聲音中隱藏著憤怒:“漢人想要錢財,就把我們抓起來賣了。”有胡人殺氣騰騰,殺光漢人!
劉淵厲聲道:“漢人背叛了我們,他們利用我們,卻沒有實現他們的承諾,他們把我們像一條狗一樣扔了。”無數胡人一去怒吼:“殺光漢人!”
劉淵大聲地道:“我們要去洛陽!我們要去長安!我們要去鄴城!我們要去中原!”
“我們要去漢人最繁華的地方,享受漢人的美好生活,我們要像漢人一樣擁有一切!”
“我們再也不想被漢人欺淩,我們再也不想忍饑挨餓,我們再也不想被漢人搶走我們的女人,我們再也不想讓漢人將我們當做奴隸販賣!”
無數胡人大聲地歡呼:“殺光漢人!殺光漢人!”
劉淵大聲地道:“我們要殺光漢人!搶光他們的女人!將他們將奴隸一樣販賣!將他們像一條狗一樣殺死!”
無數胡人大聲地歡呼:“殺光漢人!搶光漢人的女人!”
劉淵麵對天空舉起雙手,一道陽光照射在他的臉上,他大聲地道:“我劉淵今日宣布,我要繼承大漢皇帝的皇位,建立漢趙,重新賦予所有胡人應有的權利,所有陽光照射到的地方都是我們胡人的世界!”
無數胡人大聲地呼喊:“漢趙!漢趙!漢趙!”
劉淵看著數萬胡人的狂熱麵孔,臉上驕傲無比,心中卻很是忌憚。這些胡人不是因為他的名聲、地位聚集在這裡的,這些胡人聚集在這裡是因為具有大神通的佛圖澄。能夠潑酒下雨,拯救了劉淵的佛圖澄告訴世人,劉淵身上有大智慧和大氣運,將會建立一個美好的胡人的國家。
“漢趙!漢趙!漢趙!”
呼喊聲中,劉淵不用回頭就知道佛圖澄在某個角落微笑著看著他。劉淵心中忌憚,卻又無可奈何,此刻他隻是一個敗軍之將,匈奴人或者所有的草原胡人最敬重的就是英雄,最鄙夷地就是打了敗仗的蠢貨,打了大敗仗的他想要東山再起就必須有佛圖澄支持。
“劉某可以以佛教立國!”劉淵心中反複盤算著,如今他更多的是借助佛教的力量,未來最大的可能是他的漢趙帝國與佛教的力量盤根錯節,難分彼此。這樣也好,至少他可以完成立國的壯舉。
劉淵對著天空,大聲地道:“我以延安為國都,改名為延州。”
無數胡人大聲地歡呼。
……
洛陽城,賈府的一角。
小問竹帶著暖和的皮毛帽子,晃動著身體,帽子係著兩個細細長長的絨球,隨著她的搖擺而晃來晃去。小問竹很是開心,燦爛地笑著。
司馬女彥有一頂一模一樣的帽子,也學著小問竹晃動身體,看著小絨球在身前晃來晃去。她叫道:“問竹姐姐,我昨天夢見外公了。”絮絮叨叨地與小問竹說著夢,時而顛倒四,時而重複了好幾遍,小問竹用心地聽著,時不時驚叫和提問,兩個人聊得開心極了。
姚青鋒一身紙甲,坐在附近貌似隨意地看著四周,其實一點點都不敢疏忽。
就在前些時日,賈充在夜晚無聲無息地去世了。賈府此刻換了白色的燈籠,闔府守喪。小問竹於公於私都必須到賈府吊唁,但是小問竹終究是個小孩子,哭了幾聲之後很快就忘記了“賈爺爺”去世的悲痛,受不了沉默寂靜的氣氛跑到了屋外玩耍,而孩子中最小的司馬女彥更是搞不清發生了什麼事情,隻知道跟著小問竹亂跑。一群成年人也不責怪她們,悲傷和回憶是屬於成年人的事情,小孩子哭過幾聲就夠了,人生悲痛無比乃至無法喘息的時間門太多了,何必這麼早就苛求小孩子規規矩矩哀嚎痛哭?像司馬攸這種幾歲就因為親人去世哭得死去活來的人是極少數早慧的神童,不能以萬中無一的神童的標準要求普通人,而且還不知道司馬攸之類的門閥貴人的事跡十成當中有沒有一成是真的。
賈南風枯坐在棺木邊,她知道父親老了,也聽了父親說了無數遍他死了後怎麼辦,但她從來沒有放在心裡,她甚至有機會認為父親是永遠不會死的。賈南風呆呆地坐著,沒有一絲一毫的迎接悲痛的準備。
荀勖看著賈謐、始平等人乖乖地坐在一邊,微微搖頭,對賈午溫和地道:“我等豪門大閥之人不需要講究小戶人家的‘禮’,我們論心不論行,何苦讓這些孩子受苦,你帶他們下去吧。”
賈午淚水長流,她當然知道這點,禮就是頂層權貴定下來讓底層賤民遵守的,頂層權貴何時需要用禮儀要求自己了?竹林七賢更是將“禮儀”就是俗人、低賤愚昧之人的自我獻祭表達的清清楚楚。但是賈午在悲痛之下無法發泄,就是想要用繁雜甚至帶著自虐的禮儀宣泄心中的痛苦,讓子女按照禮儀行事而受苦隱約成為了她宣泄的一個出口。她咬了咬牙,定了定神,終於站了起來,帶著幾個孩子離開了靈堂,又囑咐仆役們給孩子們的膝蓋額頭等處敷藥,又令人去取了食物給餓了一天的孩子們吃。看著孩子們怯怯的眼神,賈午溫和地道:“好了,去玩吧。”
幾個孩子互相看了一眼,好像不合適吧。
賈午微笑著,指著心道:“外公永遠在這裡,對不對?”
幾個孩子用力點頭,這才跑開。始平氣鼓鼓地道:“女彥太不懂事了!”大家都在靈堂跪著,就是女彥跑開了。賈謐急忙分辨道:“女彥還小,她才五歲,懂得什麼?”這話引起了其餘孩子的不滿,但卻也沒有多說什麼,外公永遠在心裡。
賈南風看著靈堂中隻剩下荀勖賈混等人,心念一轉,臉色大變,厲聲道:“我父親屍骨未寒,你們就要逼宮嗎?”她知道這逼宮二字不適合如今的場合,但就是憤怒地說了出來,不如此無法表達她心中的憤慨。
她是大縉朝的太後!她是賈充的女兒!她憑什麼要在冷宮度過餘生!
荀勖溫和地道:“我們從來沒有想過讓你待在冷宮中,也沒有想過傷害你。”賈充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哪裡需要他們插手?
荀勖隻是想要再次提醒賈南風,看清現實,認清自己,搞清楚自己的定位。
荀勖柔聲道:“你可知道賈公為何要堅持到現在?”他溫和地道:“賈公早已油儘燈枯,每一日活著都是煎熬和痛苦,若是換做了他人在一年前就去了。可是賈公用頑強的意誌堅持到了現在。”
賈南風淡淡地道:“那都是為了我。”她眼角流出了淚水,冷冷地看著眾人,道:“是啊,我是比較蠢,我父親做了這麼多事,我一直沒看明白。”
她大聲地笑著,任由淚水從眼中落下:“我父親為什麼要在臨死之前安排胡問靜稱帝?我父親已經背著一個弑君的汙名了,為什麼臨死前還要再背一個叛逆的汙名?一個人一輩子弑君一次已經遺臭萬年了,我父親卻背叛了君主兩次,這青史之中還有比他更惡臭的人嗎?”
賈南風大笑著,惡狠狠地看著荀勖等人,厲聲道:“那是為了我!”
荀勖溫和地看著賈南風,心裡充滿了絕望,賈充打死沒有想到賈南風竟然偏執如此,竟然選了最糟糕的結局。他柔聲道:“南風賢侄女,你且好好休息。”然後認真地看了一眼賈混,希望這一句簡簡單單卻包含著無數信息的“南風賢侄女”能夠讓賈南風和賈混清醒,現在還有轉圜的餘地,千萬不要走上了最糟糕的道路。
璽蘇在人群中低調無比,卻深深地記住了每一句話,今日的每一句對話都會影響洛陽城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