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府衙大堂之中,那刺客獰笑著合身撲上,鋒利的匕首直刺回涼的腹部。
回涼陡然腦袋用力後仰撞在了身後的官吏的麵門上,那官吏頓時慘叫出聲,鼻血和牙齒飛濺,手中情不自禁地一鬆。下一刻,回涼竭儘全力扭腰,那刺客的匕首貼著回涼的腰部刺入了身後的官員的身體,那官員淒厲地慘叫,手徹底鬆開了。
“噗!”抱住回涼右手的官吏被回涼用力甩起,撞在了那刺客的身上,下一刹那,回涼肘擊打在了一個抱住她的官吏的腰部,那官員立刻眼前發黑,不用自主鬆開了手。回涼腰間用力,側翻而起,拔劍刺入抱著她的左手的官吏的咽喉。
“嘭!”回涼的背上挨了重重的一擊,一張案幾猛然粉碎。
回涼轉身一劍,那用案幾砸她的官吏人頭落地。
一連串的動作發生在片刻之間,一些反應慢地官吏臉上猶自帶著獰笑。
回涼猛然躍起,長劍縱橫,大堂內幾個官吏儘數被殺。她站在血淋淋的大堂之中,厲聲道:“還有誰敢反叛?”
寧靜的大堂外陡然喊殺聲衝天。
“殺了回涼!”“汙妖王的狗腿子都去死!”“殺光賊人,還我大縉天下!”“胡人萬歲!”
回涼臉色大變,衝出大堂,卻見無數人拿著刀劍衝入了府衙,而她帶來的人正在奮力廝殺。回涼衝入人群之中奮力斬殺,但敵人如潮水一般,更有無數長矛手挺槍亂刺。
有回涼的手下奮力聚集眾人,厲聲道:“回將軍,我們快走!”扯著回涼跑到了府衙一腳,翻牆而出。
回涼奮力廝殺,擋住追擊的眾人,待大部分人已經翻牆出了府衙,這才奮力躍起,扯著牆壁上的人的手,借力越過了城牆,卻見帶來的幾十人此刻隻有十幾人。
那十幾人中好些人身上帶傷,厲聲道:“將軍,快走!”鄴城府衙忽然叛變,必須立刻去泥土高牆與其餘人彙合。有人道:“隻要與那數萬集體農莊的士卒彙合,掃平鄴城的叛軍隻在彈指之間!”好幾人點頭,有幾萬集體農莊的士卒在,這鄴城的天就變不了。
寧靜的街道兩邊有人湧了出來,厲聲叫著:“殺回涼!殺胡問靜!”“胡問靜王八蛋!”
回涼看了一眼四周,厲聲道:“跟我來!”又是翻牆進入了一處房屋。這鄴城之內的人口太多了,寸土寸金,縱然是府衙之外依然沒有空曠的土地,密密麻麻的都是房屋,此刻成了回涼脫身的唯一機會。
鄴城之內到處都是呼喊聲,聽聲音竟然是數萬人作亂。
一戶人家之中有人驚恐地側耳傾聽,半個時辰之前全城還在歡呼“回涼將軍”,現在就是“殺回涼”了?何以變化如此之大?
一群家人道:“我們不要管!殺回涼也好,歡呼回涼也好,關我們P事?”
另一條街上的一戶人家之中也是這麼說著:“……我們是小百姓,才不管誰當皇帝誰當官老爺,我們隻要老實過日子就好。”一個家人道:“還是司馬家做皇帝好,最少沒有這麼折騰。”其餘家人點頭,對回涼同樣很是不滿,集體農莊製下他們家雖然沒有怎麼遭殃,繼續開客棧做生意,但是當其餘縣城的人都去農莊了,哪裡還有遊客旅客?這客棧的生意自從胡問靜當權之後是每況日下,不怪胡問靜怪誰?
回涼與十幾個人終於逃到了鄴城城牆之下,四周都是追殺她們的人,但鄴城太大,不可能處處城牆都有人守衛,幾人翻出城牆簡直是輕而易舉。
可是,城牆之外也是殺聲震天。
回涼臉色發黑,翻身上了城牆,卻見遠處的泥土高牆之上一群人在廝殺,而更遠處的胡人且聚集在一起指指點點。
一個回涼的手下怒道:“是那幾萬農莊士卒!”
另一個回涼的手下大罵:“這鄴城之內就沒有好人嗎?”集體農莊的士卒竟然也叛亂了?
回涼厲聲道:“衝過去與我們自己人彙合,殺出重圍!”那十幾個人手下微笑,從逃命的角度而言,其實回涼立刻拋下那三四千的士卒,與這十幾人逃命是最簡單最合理的,十幾人的目標怎麼都比幾千人大,偌大的世界隨便跑。
十幾個人大聲地道:“好,殺過去與自己人彙合!”眾人跟在回涼的身後,奮力衝向泥土高牆,與無數人廝殺在一起。
鄴城之內,一群豪門大閥的人聽著稟告,一點都不在意會亮的生死。他們要做的隻是表態,或者說繳納投名狀,與胡問靜的勢力徹底劃清關係,回涼死不死其實不怎麼重要。
一個鄴城的門閥大佬笑道:“其實回涼若是不死才更好。”其餘門閥中人點頭,雖然投靠了胡人,但是也要提防胡人卸磨殺驢,若是回涼能夠活著逃回了邯鄲,那麼胡人多半會顧忌回涼,因而更加的重用鄴城的門閥中人。
另一個鄴城的門閥大佬笑道:“這就要看天意了,若是回涼能夠與那三四千人彙合,並且堅持到天黑,又能躲過胡人的追殺,那麼倒有幾分可能活著回到邯鄲。”一些人笑,顯然不看好回涼能夠逃離,回涼帶來的三四千士卒都是精銳,突破那數萬農莊士卒的包圍倒是不難,但是以為五萬胡人都是死人嗎?那五萬胡人之中起碼有萬餘騎兵,隻要追擊,回涼定然就死定了。
一個鄴城的門閥大佬有些惋惜:“可惜了我們的私軍啊。”其餘門閥中人微笑:“明年招募些流民就又有了。”回涼以為那些農莊士卒都是她的人,可惜,她錯得離譜,鄴城所有的農莊百姓都是鄴城門閥精心挑選過的,幾乎都是對門閥忠心耿耿的佃農,這些佃農數代人租種門閥的田地,早已習慣了把門閥老爺當做親爹,言聽計從,怎麼會聽回涼的?何況鄴城的官吏、農莊之內的管事個個都是門閥中人,這鄴城隻是披著胡問靜回涼的皮的門閥的天下,哪個百姓敢不聽門閥的命令。
鄴城之外,石勒望著遠處的戰鬥,眼睛閃爍著淩厲的光芒,那些漢人隻會自相殘殺,愚蠢至極,他一定可以建立自己的帝國。
張賓站在石勒的身後,微笑著道:“這鄴城已經是屬於將軍的了。”他轉頭尋找王彌,卻隻找到了王彌的族弟王璋。張賓心中又是一凜,對王彌又是痛恨,又是忌憚。王彌在短短的幾日內竟然聚集了萬餘漢人流民,這能力實在是太強大了,又詭計多端,心狠手辣,哪裡是石勒可以比擬的?若是王彌在,石勒也配爭奪天下?
張賓微笑著看著遠處的泥土高牆,這是忌憚,屬於半公半私,還有的就是痛恨。王彌向石勒獻計拉攏鄴城的門閥反叛,這個計策算不上多麼的了不起,張賓沒有想到這個計策是因為他對鄴城內的情況不了解,若是他知道鄴城內這麼多豪門大閥潛伏著,他也會想出這條計策,但是,王彌卻推薦他去執行拉攏鄴城內豪門大閥的計劃。他與鄴城內豪門大閥毫無瓜葛,哪有把握拉攏他們?若是失敗了,他如何在石勒麵前立足,如何成為石勒的首席謀士?就因為王彌隨口一句話,張賓差點前程儘毀,他怎麼會不痛恨王彌?
王璋笑道:“石將軍,這鄴城已經到手了。”
石勒緩緩點頭,眼中精光四射,幾十萬漢人的鄴城啊,看來沙門吳的言語果然沒錯。
……
天色全黑的時候,回涼帶人終於衝出了包圍,消失在黑暗之中。
鄴城的豪門大閥沒有下令追趕,為了誅殺那三四千人,他們至少傷亡了六七千人,這慘烈的數字意味著他們的軍隊儘數崩潰了。若不是有數萬胡人在一邊助陣,今日說不定會被回涼反殺。
一個鄴城門閥的大佬淡淡地道:“擊殺了兩千餘人。”回涼的兵力折損過半,這一路逃亡隻怕更加艱難了。
一群鄴城和洛陽的門閥中人微笑著,然後整理衣冠,率領所有的門閥中人、仆役,以及無數看熱鬨的百姓敲鑼打鼓的出了鄴城。
鄴城之外的空地上無數胡人列陣,歡喜的怪叫著。
一群鄴城和洛陽的門閥大佬暗暗鄙夷,毫無軍紀的胡人也配占領天下?臉上笑容不變,排列整齊,緩緩地走向石勒。
石勒看著走在前頭的門閥大佬,好些門閥中人穿著官服,他依稀知道那是大官的服裝,而其餘門閥中人的綾羅綢緞更是令他目眩。
王璋笑道:“原來洛陽的豪門大閥也在鄴城啊,倒也不奇怪。”
張賓微笑著,更加感覺到了自己與王彌王璋兄弟的差距,那些豪門大閥的子弟在王彌王璋兄弟眼中隻是故舊,而他一個都不認識。
石勒看著鄴城內起碼有十幾萬人出城迎接他,笑了,舉起了手臂。
無數胡人立刻停止了怪叫。
幾個鄴城和洛陽的豪門大閥的閥主心中微微一凜,臉上帶著微笑,走到了石勒麵前,緩緩地鞠躬行禮:“微臣見過石將軍,我等能輔佐石將軍建立大業,實在是三生有幸。”此刻言詞不妨卑微些,但是看石勒雖然一身華麗的衣衫,但是不論石勒還是石勒身後的張賓身上都透著寒酸和腐爛的氣息,兩個底層人物也配接受他們的大禮?此刻隻是利用胡人的軍力而已,以後會如何還不知道呢。
石勒看著鄴城和洛陽的豪門大閥中人,感受著他們身上的富貴氣質,轉身問張賓道:“若是接受了這些人的投降,我是不是如虎添翼?”張賓看了一眼渾身上下都透著貴氣的豪門大閥中人,淡淡地道:“就是不知道彼時是將軍做皇帝,還是他們做皇帝了。”
一群鄴城和洛陽的豪門大閥中人臉色大變,怎麼都沒有想到張賓竟然說出這種話,所有人死死地盯著石勒,張賓的言語頂多是建議,決定權在石勒。
石勒哈哈大笑,臉色一沉道:“來人,殺了他們!”
無數胡人大聲地呐喊:“殺了漢人!殺了漢人!”陡然衝進了漢人之中,亂刀砍殺,四周慘叫聲不絕。
一群鄴城和洛陽的豪門大閥中人來不及怒斥石勒背信棄義,倉皇地轉身就逃,一群私兵從懷裡亮出短刀,拚死地護住他們逃向鄴城。
石勒根本不追殺他們,任由他們逃走,隻是放聲大笑。
王璋也看豪門大閥中人儘數逃回了鄴城,大聲地下令:“兒郎們,跟我上!”數千人漢人流民士卒跟在他的身後殺向鄴城,而數萬胡人士卒也大聲地呼喊,衝進了鄴城之內,鄴城之內頓時殺聲震天。
一個洛陽門閥中人躲在一處黑暗的角落,遠遠地對著王璋叫道:“王璋!王璋!是我!我是崔永啊,我們一起喝過酒的!”他剛才就認出了站在石勒身邊的王璋,早就想找到機會招呼,不想變化太快,此刻才有機會叫喊。
王璋轉頭四顧,終於找到了那人,大笑:“我認得你!”
那崔永大喜,小命保住了,說不定還能有一些前程,急急忙忙地從藏身之處跑了出來,到了王璋的麵前,燦爛地笑著:“王兄……”
王璋繼續笑道:“就是你,每次看到我就嘲笑我出身低賤,假冒太原王家的子弟!”王彌王璋等人的出身都不怎麼樣,曆來都是豪門大閥的笑話。
那崔永臉色大變。
王璋厲聲道:“殺了他!”
一群漢人流民士卒一擁而上,將那崔永砍成了肉醬。
王璋看著肉醬大笑,又看其餘門閥眾人,隻見十數萬百姓和門閥中人占據了幾個街區,死死地抵抗,一時之間竟然不得下。
一群鄴城和洛陽的門閥中人神情淒厲,胡人不守信用,但是沒關係,他們有數萬私軍,有十幾萬百姓在,就不信打不過區區五萬胡人。
有洛陽門閥中人想起胡問靜起兵的口號,厲聲叫道:“鄴城百姓拿起刀劍,跟隨洛陽鄴城門閥殺賊,保衛家園保衛親人,不從者殺無赦!”其餘門閥中人反應極快,厲聲跟著叫嚷:“鄴城百姓拿起刀劍,跟隨洛陽鄴城門閥殺賊,保衛家園保衛親人,不從者殺無赦!”
其中言語有些不通,或者用詞貧乏,這個時候統統不顧了,隻要大致意思沒錯,城內百姓理解就已經足夠了。
口號聲越來越響,數百人呐喊,數千人呐喊,直到十幾萬人呐喊,聲音在鄴城內不斷回響。但是卻不見有人衝出去廝殺。
有百姓死死地盯著鄴城和洛陽的門閥中人,若是門閥中人不動手,百姓也絕對不動手。
一群門閥中人憤怒地吼叫,卻不見百姓上前與胡人廝殺,隻覺這些百姓是不是都瘋了,難道要等著被胡人殺掉嗎?
王璋聽著喊聲,冷笑了:“來人,放火!”
幾個街區同時大火,濃煙滾滾,火焰衝天。
十幾萬百姓齊聲慘叫,想要衝出大火卻被火焰逼了回去,隻能聲嘶力竭地慘叫。
一群門閥中人震怒地看著火焰,隻覺王璋瘋了,他們是豪門大閥,為什麼要燒死他們,為什麼不拉攏他們?一個門閥老者眼珠子劇烈地突了出來,厲聲道:“沒有天理啊!沒有天理啊!”
大火一卷,瞬間將那老者變成了火炬,那老者淒厲地叫著,身邊的人隻顧在大火中四處亂跑,根本沒人想過要救他。
大火燒了一夜,直到天明的時候才熄滅,王璋帶著一群士卒進了火場,但有一口氣的人儘數補刀殺了。
眼看這街區之內十幾萬人有的死於大火,有的死於混亂,有的被煙嗆死,儘數死於非命,屍體重重疊疊,王璋放聲大笑,那些嘲笑他們兄弟二人的豪門大閥的人都死了,死得好!
一夜廝殺,王璋有些餓了,隻是這大火之下城內的糧食定然也不會剩下多少。他圍著屍體的焦臭,忽然笑了:“這不是有烤肉嗎?”
王璋走到了一具屍體前,一刀砍下了那屍體的手臂,切下了肉塊,大口的吃著。【注2】
四周的漢人流民士卒看著王璋,有人顫抖,怎麼可以吃人?有人卻覺得沒什麼,並州幽州連年乾旱,田地絕收,易子相食的事情多了去了,能夠活下來的人就算沒有吃過人,總聽說過吃人吧,裝什麼清高呢。
有漢人流民士卒拿起刀子,同樣從身體上砍下了一塊肉,大口地吃著:“好香,不錯!”
王璋大笑,見遠處石勒和一隊胡人到來,大聲叫著:“來得正好,我請你們吃肉。”
石勒張賓等胡人大笑,搖晃著手裡的肉:“我們早已在吃了。”
王璋肆無顧忌地大笑,見身邊一顆焦了半邊臉的人頭依稀可以辨認出是洛陽某個門閥大佬,他大笑,一腳重重地踩下:“老子叫你看不起我!”
石勒大笑,殺了鄴城幾十萬漢人,又有肉吃,真是好事啊。他大聲地下令:“以後我們不用帶軍糧了!”
無數羯人大聲地笑著:“是啊,肉才好吃!”